第24章 疾苦

熟知韋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子,永安帝有些無奈的擡手搓了搓額頭,開口問道:“愛卿又有何事?”

韋臻對永安帝不耐煩的舉動視若無睹,徑自躬身說道:“微臣要說的,還是大朝會上未能決議的關內赈災一事。”

永安帝越發無奈,皺眉道:“大朝會上諸公不是已經商議好了麽。如今已到年下,文武百官忙于考核之事,已然焦頭爛額。考核之後朝廷就要封筆了,實在抽不出人手處理這件事情。等到過完年,朝廷頭一件大事就是派欽差巡視關內諸州。開倉赈糧,贖男女自賣者還其父母——”

“哦,陛下的意思微臣明白了。”韋臻不等永安帝說完話,故作明悟的截口說道:“到了年下了,朝廷要封筆,官員要沐休,要阖家團圓,安享太平,所以有什麽事情都可以拖到來年去做。可是微臣敢問陛下,我大褚百姓也可以等到來年再填飽肚子嗎?他們為了度過饑荒不得不賣兒賣女以求自保,這種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悲慘之事也可以等到來年再去彌補嗎?”

“如果朝廷真的對百姓的苦難置若罔聞,如果百官真的為了貪圖享樂而不理會民間疾苦……那麽陛下的新朝與腐敗而亡的前朝又有什麽不同呢?”

話音未落,永安帝勃然大怒。“韋臻,你大膽!”

見永安帝龍顏不悅,太極宮衆人除太上皇外,皆起身肅立。鎮國公魏無忌忙上前欲勸說陛下,又擺手示意韋臻不要再說了。

豈料這位直言敢谏的尚書右丞絲毫不顧及永安帝的情緒,仍舊針鋒相對的說道:“如果陛下真的是以歲末封筆為借口擱置赈災的事情,那麽天下百姓會如何看待朝廷,又會如何看待陛下?”

薛衍看着韋臻在殿內侃侃而談,恍惚間看到了自己的大學教授在講臺前指點江山。心潮澎湃間,聞聽韋臻設問之言,下意識脫口答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話音未落,韋臻回頭,用笏板指着薛衍贊道:“說得好。正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永安帝也朝薛衍看了過來。臉上的表情明晃晃的寫着“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薛衍立刻清醒過來,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

而韋臻則繼續說道:“《荀子》有雲,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君王治理天下,要以民為本。朝廷一直說要考核官吏的好壞,那麽官員的職責不就是為百姓做事,為社稷謀福。倘若官員貪圖安樂而至百姓于危難之地,那麽這個官員就不是一個稱職的官員。倘若一個朝廷貪圖享樂至百姓于困頓而不顧……那麽這個朝廷也就危險了。”

“我大褚立朝十餘年,國力不說蒸蒸日上,卻也竭力保證這一方百姓的安穩。陛下登基後更是勵精圖治,以百姓疾苦為己任。但朝中卻有許多官員,不思盡忠職守,反而借着朝廷要考核官員的名義明目張膽的堕怠朝政。陛下與這些官員同流,難道不怕因此背上‘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罵名嗎!”

倘若說這世間還有一件事情能戳破永安帝的肝肺,那麽青史美名便是其一。何況永安帝生性寬宏仁厚,雖然韋臻的話很沖,可韋臻此番谏言言之有物,情真意切,也直接說到了永安帝的心坎兒裏。

因而在聽了韋臻這一番話後,永安帝沉吟片刻,便開口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又下令派人叫吏部尚書許淹、戶部尚書許晦與中書令方玄懿入宮商議。并轉身笑向太上皇道:“今日本想陪伴父親,不料朝中事務沒能處理完畢。還請父親不要怪罪。”

太上皇不以為然的擺了擺手,笑道:“無妨,還是江山社稷比較重要。”

永安帝微微一笑,欠身告退。轉身前又向鎮國公魏無忌和衛國公薛績使了個眼色,衆人魚貫起身,向太上皇施禮畢,悄然離開。

薛衍與殿中留下的人起身恭送陛下離開。看着韋臻的背影,薛衍只覺得這位尚書右丞真是風一樣的男子。風一樣的來,風一樣的去,操着狂風一般的言語,最後雲淡風輕的揮了揮衣袖,還帶走了陛下、鎮國公以及他阿耶。

太上皇沉默的把玩着手裏的酒器,半日,玩味的笑道:“怪不得二郎總是被這韋臻氣的大動肝火。今日一見,這位尚書右丞的嘴巴真是堪比刀鋒利刃啊。”

衆人聞言輕笑,皇後輕啓朱唇,笑回道:“也是陛下兼聽則明,從谏如流,臣子方直言敢谏。這是陛下的幸事,也是朝廷的幸事。”

太上皇哂笑,擺手說道:“罷了罷了,不提這些掃興的人。我們繼續吃酒。”

又轉頭拍了拍薛衍的胳膊,笑問道:“衍兒喜歡吃什麽?”

薛衍回過神來,想到進宮前平陽長公主對他的叮囑。并不像尋常初次進宮的孩童一般扭捏,大大方方的說道:“我喜歡吃炙羊肉,最好是用蜂蜜炙烤的外焦裏嫩的,最外面的一層皮入口即化,也不覺得腥膻。若是外祖父仍覺油膩,也可以叫他們用新鮮的果漿塗抹在羊肉外表炙烤,這樣烤熟的羊肉不但肥美多汁,而且帶着一股果子特有的清甜香氣。”

太上皇有些驚訝的看着面前的小人兒一臉嚴肅認真,仿佛讨論朝廷大事一般對炙羊肉的做法提出細致入微的要求,不覺莞爾。

想了想,開口說道:“我記得衍兒在幽州的時候便很注重口腹之欲,且又擅長庖廚之事。今日一見,果然是個會吃的。”

說畢,低聲吩咐身旁伺候的小太監至尚食局傳話,叫她們晚膳時按照薛衍的要求額外做一道炙羊肉。又另外點了幾道小兒喜食的點心瓜果,給薛衍、太子和衛王。一面開口笑道:“我最近不思飲食,可是聽了衍兒的話,也想吃炙羊肉了。”

皇後聞言,開口笑道:“不獨父親,連我聽了衍兒的形容,也有些饞了。”

太上皇道:“你如今懷着身子,合該多補一補才是。況且年下宮中事務繁多,也不要太勞累了。若實在忙不過來,可以叫些伶俐懂事的妃嫔輔佐你。”

皇後微微一笑,欠身道:“多謝父親體恤。”

殿內衆人又陪着太上皇聊了一回。太上皇到底年老朽邁,精神不濟。平陽見狀,開口笑道:“現在離晚膳還有一個多時辰,父親不如小憩一回可好?”

太上皇卻不同意。“太極宮好久沒這麽熱鬧了。我心裏喜歡。況且我每日在太極宮,除了吃就是睡,也不差這一日。”

話音未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打哈欠。

見狀,平陽長公主與皇後相視一笑。平陽長公主又勸道:“我瞧着外頭下雪了。讓孩子們去外面玩雪罷?我們陪着父親坐在殿中閑聊,耳邊聽着孩子們吵鬧的聲音,也很熱鬧。”

太上皇便笑道:“那我們便挪去廊下坐着罷。我也好久沒看過孩子們玩鬧賞雪了。”

平陽長公主不好再勸,只能笑着答應。且吩咐殿中的宮俾太監将一應取暖的坐榻、大氅、火盆兒與遮擋風雪的屏風搬至廊下鋪陳妥當,平陽長公主與皇後一左一右攙扶太上皇至廊下,長輩們臨廊賞雪,負責被賞兼玩鬧的,自然是太子、衛王、薛衍和魏子期等人。

說是玩鬧戲雪,其實只有真正的小孩子太子和衛王對此感興趣。兩個小人兒握雪成團你打我我打你,最後還呼喝着叫上了一群年紀相仿的小太監。

薛衍和魏子期站在一旁,一臉的興趣缺缺。

薛衍是前世在東北老家見過玩雪的“大場面”,因而對此興趣缺缺。至于魏子期……他不論什麽時候什麽場合,基本就這一套表情。

肅冬寒風蕭瑟,且剛剛下過一場雪,天氣越發冷将上來。西北風夾雜着殘雪呼號而過,園內枯枝簌簌作響。薛衍有些受不住的低頭攏了攏大氅,一個不防便被雪團兜頭砸在腦袋上。

衛王莊焘手握雪團站在雪地裏哈哈大笑,指着形容狼狽的薛衍說道:“叫你在旁傻傻站着,被打了罷?”

真正的兇手太子莊熙卻狀若無事的撇開頭去,只眼角偷偷瞄着薛衍。

看的薛衍心中暗笑,饒是金尊玉貴,到底是小孩兒心性。

蹲下身子裝作被砸的很疼。實則借由大氅的遮掩在底下偷偷握雪團。太子與衛王不知所以,面面相視後有些擔憂的走上前來。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便遭到了薛衍的接連重擊——

少年時經常混跡于“戰場”的薛衍非常有經驗,男孩子們相約打雪仗,基本在“戰前”就将彈藥準備充足。誰還會打雪仗的時候現揉雪團,早被其他人砸蒙了好吧?

而且雪團也不能握的太實,避免砸傷人。況且實打實的雪團砸在身上也爆不了花,看起來不好看。

于是基本沒啥經驗的太子和衛王便遭了秧。一個又一個接連不斷的松散雪球準确無誤的砸在身上。新下的積雪很粘稠,砸在身上便是一團大花。沒一會兒兩人的大氅就跟印了團花似的,砸的兩人抱頭鼠竄。尖叫頻頻,毫無還手之力。只得強令周圍站着的宮俾太監握雪團丢薛衍,以求分散火力。

霎時間四下亂戰。

廊下衆人見此形狀,更是捧腹暢笑。

将腳下握好的雪團一氣扔完,只覺暢快的薛衍轉頭看了眼沒興趣參戰卻扔被零星雪團擊中的魏子期。斜睨着眼睛嫌棄道:“反應真慢。”

魏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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