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上元

見魏晉小包子登門拜訪,薛衍忙拿出過年閑暇時自制的冰糖、酸奶糖和水果糖來招待小客人。

小孩子大多喜歡甜甜的吃食,魏晉也不例外。抱着一小碟子糖果不撒手,平陽長公主看着魏晉恨不得将嘴巴都塞滿了的小樣子,忍俊不住勸說道:“慢點吃,可不能多吃,否則晚上就要牙痛痛了。”

薛衍也笑道:“只能吃兩塊兒,剩下的我要師兄打包給你帶回去。”

說畢,從小碟子裏撿出一塊葡萄味兒的奶糖遞給魏子期,笑道:“你也嘗一塊兒,過年吃塊糖,一年都甜甜蜜蜜。”

魏子期本讨厭食甜,不過薛衍說的意思極好,旁邊又有師傅師娘盈盈笑看,魏子期遂輕聲道謝,接過薛衍手裏的糖果扒開糖衣放入口中。

只覺得一股子醇香清甜的奶香味霎時間彌漫口中,這衛國公府自制的糖果果然比外頭市賣的好吃多了。

且再看這糖衣,小小巧巧的一塊方紙上印出吉祥喜慶的字樣,也很別致。

魏晉小包子吃完了口中的兩塊糖,被平陽長公主壓着刷牙漱口。一壁刷牙時小包子還不忘戀戀不舍的看向食案上裝有糖果的小碟子,逗得衆人又是捧腹大笑。

魏子期也不覺莞爾。

又閑聊一會兒,眼見時間不早,魏子期便帶着魏晉起身告辭。

送走魏子期兄弟二人,平陽長公主看着空空如也的糖果碟子,笑向薛衍道:“正月十五上元節,皇宮也有賜宴。到時候将這糖果進獻給皇後和幾位皇子,想必他們也都喜歡。”

薛衍突地想起一件事,開口笑道:“當初我将制白糖的方法獻給幽州大軍,許三郎還說要替我說項,得來的收益也能分我一半。如今過去這麽久了,也不知道幽州是怎麽個情形。”

平陽長公主與薛績相視一笑,開口說道:“放心罷,咱們家不會讓衍兒吃虧。”

頓了頓,平陽長公主又笑道:“經衍兒一提,我方想起來,這白糖自幽州販出以後,天下各州府倒是趨之若鹜。既然這制糖的方子是衍兒發明的,咱們也不能叫幽州專美于前。反正阿娘在東西兩市還有幾間嫁妝鋪子,明兒我們也制些白糖,再弄些酸奶水果糖放到鋪子上販賣。”

薛衍但笑不語。乃至夜深,衆人各自回房歇息不提。

展眼便到上元節。因這三日并無宵禁,且又有花燈之會,原本一到了晚上就顯空曠寥落的長安城倒是異常熱鬧。只可惜薛家三口要入宮赴宴,等到領宴歸來時,也不知道這份熱鬧還能剩下多少。

不過到了立政殿時,太子、衛王和漢王倒是對薛家帶來的糖果很是滿意。平陽長公主又向魏皇後提起販賣白糖一事,笑盈盈說道:“這世間的好事兒都讓他們男人偏了,我就不喜歡。雖說朝廷有律不得與民争利,但制作白糖的法子還是衍兒先提出來的。在衍兒之前大褚可沒這個東西。我還聽說顏鈞集答應要分利與衍兒,可幽州販賣白糖半年多了,衍兒卻連一文錢都沒看到……”

恰好永安帝入立政殿,聞聽平陽長公主之言,不免笑道:“原來還有這麽一件事,我倒是未曾聽過。”

入眼看到太子三人正坐在席上吃糖果,擺手示意衆人不必起身見禮,方笑道:“衍兒又琢磨出好吃食來了?聖人有雲食不厭精脍不厭細,說的便是衍兒了。”

殿內衆人起身拜見過永安帝,平陽長公主接口笑道:“衍兒會琢磨吃食,也願意同他人分享,這是衍兒品性寬厚。可我們做父母長輩的卻不能叫晚輩吃虧,陛下是天下之主,又是衍兒的舅父,要替衍兒做主才是。”

永安帝不以為然的勾了勾嘴角,笑說道:“朝廷當然不會讓有才之士受委屈。既然顏鈞集答應衍兒利益均沾,朕有空的時候囑咐他一句就是了。向來幽州事務繁忙,如今又是年下,他忙忘了也未可知。”

平陽長公主不過是提醒永安帝一句,見永安帝應承下來,也就不再置喙。只是從袖中掏出幾張記着白糖制法的黃麻紙,雙手遞與永安帝道:“這便是白糖的制法。成色不好的蔗糖經由此法變得凝白如雪,清甜綿蜜,民間白糖一斤價值一貫錢,正可謂是一本萬利。如今朝廷接連封災,國庫空虛,衍兒願意将制糖之法交與朝廷。反正這東西自古未有之,如鹽鐵一般讓朝廷專賣,也算不上與民争利。”

永安帝聞言莞爾,伸手接過平陽長公主手中的黃麻紙看了幾眼,笑向薛衍道:“衍兒如此大方,舅父該怎麽賞你?”

薛衍正襟危坐笑回道:“陛下已經賞過了。從六品的千牛衛士,要認真算起來,還是衍兒占了便宜。”

永安帝聞言哈哈大笑,手點了點薛衍笑道:“朕頭一次聽說,功勞還可以這麽算的。不過朕可不想被你阿娘見天兒的唠叨,既然顏鈞集答應分利與你,朕這個做舅父的也不能薄待了你……”

永安帝沉吟不語,平陽長公主看了看薛衍,順口說道:“既然民間白糖一斤一貫錢,那衍兒便千中取一。朝廷賣一斤白糖,就給衍兒一文錢好了。陛下以為如何?”

平陽長公主的建議倒是超乎了永安帝的盤算。按照永安帝自己的想法,他可沒準備如此薄待自家人。魏皇後也覺得這法子不妥。

豈料薛衍自己卻很滿意,開口說道:“這個法子當真不錯。雖說這方子是衍兒所出,可後續一應事宜衍兒都不管,每日躺在床榻上便能生錢。”

平陽長公主也笑道:“陛下別覺得這一文錢很少,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只盼陛下到時候別心疼就是了。”

永安帝自己節儉質樸,對待有功之臣卻舍得獎賞。聞聽平陽長公主之言,也不以為意。只是依舊覺得太刻薄了,合該分給薛衍一成也不為過。倒是平陽長公主和薛衍竭力勸說,最後仍是定下千中取一之數。

永安帝既得了薛衍的好處,之後果然在顏鈞集續職返回幽州時,提起了分成之事。顏鈞集身為河北道行軍總管,些許瑣事自然不放在心上。不過聽聞薛衍給朝廷的價碼是千中取一,到了自己這兒卻想分走一半的利潤,心下大不痛快。雖說按諾只分給薛衍永安元年那三四個月的分紅,可終歸有了做冤大頭的感覺。

薛衍在得到這部分分紅之後,也并未自己留用。而是捐給魏皇後和平陽長公主管理的安濟坊。禦史大夫許淹帶着糧草至關中赈濟災民,又要為他們贖回賣身的子女,又要替他們準備安身之處,錢帛每多一分,事情便能多做一點。

消息傳出之後,朝野大贊薛衍仁義心腸。連帶着也有人稱贊顏鈞集千軍一諾。可惜這些話聽在顏鈞集耳中,卻覺分外刺耳。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上元節皇宮賜宴之後,不獨薛衍,就連太子衛王等人也吵着要去看外頭的花燈。

永安帝未曾登基前,也是個性喜走馬打獵愛湊熱鬧的人。登基之後,礙于宮規祖紀在宮裏憋的無趣,難得碰上這麽個普天同慶的日子,也樂得喬裝一番去外頭熱鬧熱鬧。

更何況還有薛衍這麽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跟着湊趣。“陛下身份尊貴,坐于廟堂之上聞聽天下之事,皆從旁人口出,書本所來,一家之言總是有失偏頗。終究不如自己微服私訪切身體會一番,更能得知民間疾苦。陛下為天下蒼生之良苦用心,實在叫我等嘆服。”

永安帝聞言,用手捋了捋臉上修剪精美的小胡子,只覺得“微服私訪”這個詞兒用的真好,讓他深以為然。今後要是再有言官勸谏他不得随意出宮,他盡可拿出此話搪塞。

身為天子,如果只高坐于廟堂,身處于幽宮,卻連自己治下的百姓如何生活都不了解,那與木雕泥塑又有何意?又怎麽能乾綱獨斷,做出正确的決策?

薛衍也頭一次發覺自己還有做弄臣的天分。

一君一臣經過此事,都更加認識了自己。

不過令薛衍沒想到的是,永安帝想要微服出宮,不但帶着皇後和太子三人,還帶了楊妃。看着左擁右抱盡享齊人之福的永安帝,又看了眼自打成婚後除了阿娘連一個通房丫頭都沒有的阿耶,薛衍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麽。

一行人穿好衣服乘坐馬車出宮。除幾位貼身随侍的宮俾太監外,仍有許多侍衛喬裝打扮混在人群中。薛衍是頭一次見識大褚朝的上元燈會,但見花燈萬盞彙銀河,寶馬雕車香滿路,行人簇簇,游人如織,鳳簫聲動,人語喧阗,其盛況果然難用筆墨描繪萬一。

說是賞花燈,可平陽長公主和薛績的注意力基本都放在薛衍的身上了。兩雙四目随着薛衍的動作且走且停,目不轉睛。薛衍心下動容之餘,索性一左一右牽起父母雙親的手,開口笑道:“衍兒已經長大了,不會再走丢了。便是走丢,也能自己找到家的。阿耶阿娘放心罷。”

話音未落,只覺身前被人猛然一撞,力氣大得薛衍忍不住後退兩步,下意識松開雙手抱住面前的人。

只見面前這小孩兒大約五六歲的年紀,相貌清秀可愛,只是眉宇間溢滿了驕縱之氣。薛衍還沒說話,面前這孩子氣急敗壞的喊了聲“放開我”,一壁說一壁對薛衍拳打腳踢,薛衍吃痛之下立刻放開這人。就聽身前有人大聲喊道:“十二郎君,十二郎君……”

來人擠過比肩繼踵的游人至面前時,薛衍才看清這兩人穿着青衣小帽,明顯是大家奴仆的裝扮。那奴仆想必也認得平陽長公主和薛績,忙欠身說道:“小的是左仆射裴籍家的下人,見過衛國公和長公主殿下,見過薛世子。這是我家的十二郎君,郎君自幼受我家主人喜愛,倘若有冒犯之處,還請貴人看在我家郎君年紀還小的份兒上,不要怪罪。”

平陽長公主莞爾一笑,開口說道:“這麽點的小孩子,我跟他計較什麽。不過他撞了我家衍兒還對他拳打腳踢,小孩子年紀小不知禮也罷了,改日同你們家相爺說道說道也就是了。”

那奴仆聞言,面色一滞。衛國公薛績卻擺手說道:“罷了,被寵壞的小孩子而已。不過你二人帶着小主人出來看花燈,卻任由他在街上亂跑,這可不好。”

當年薛衍便是在上元節花燈會上走失的,薛衍對此心有餘悸。因此看到裴家下人如此不經心的照顧小主人,難免感同身受。

那兩奴仆被說的連連欠身賠罪,其中一人欲上前抱起裴家十二郎君。結果卻被裴家十二郎君一頓亂打,趁亂又跑掉了。

那倆奴仆見狀,愈發的欲哭無淚。忙欠身向平陽二人告退,手忙腳亂的追了上去。

平陽長公主見狀皺眉不已,回頭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薛衍周身,開口問道:“疼不疼?”

“沒事兒,他才多大了,怎麽可能打壞我。”薛衍一面寬慰看起來比他還疼的平陽長公主,一面笑道:“這麽熱鬧的花燈會,我以前從未見過。前面還有猜燈謎的,我們過去瞧瞧罷?”

平陽長公主聞言,忙笑應道:“當然好。我也很多年沒見過猜燈謎了。”

結果一家三口站在花燈攤子前,平日裏才思機敏的平陽長公主和曾經看過燈謎冊子的薛衍都沒猜出一個燈謎。倒是向日沉默寡言的薛績一猜一個準兒,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經替母子兩個贏來了花燈攤子上的鎮攤之寶——一盞巧奪天工的千瓣白蓮花燈和一盞栩栩欲生的馬踏飛燕燈。

然後趕在攤主哭訴讨饒前扔下買燈的錢,帶着妻女灑然離開。

薛衍一臉崇拜的看着自家阿耶,開口說道:“阿耶好文采,衍兒都猜不出來呢?”

平陽長公主也湊趣的捧臉笑道:“夫君好生厲害。不愧是文武雙全的儒将戰神。”

薛績仍舊是一臉淡泊名利的模樣,唯有耳尖稍稍紅了點兒。

因晚上皇宮夜宴吃的少,薛衍逛了一會子花燈便感覺有些餓了。一家三口至長街盡頭的小吃攤子上要了三碗湯圓。熱熱乎乎的吃完後,心滿意足家去不提。

第二日便是正月十六,因昨夜衆人玩兒的盡興,今晨起的便略遲了些。結果剛起沒多久便從外出采買的仆役口中得知左仆射裴籍家的十二郎君在昨夜上元燈會上走失了。兩個仆役倒是沒有畏罪潛逃,找不見十二郎君後徑自回府領罰,被盛怒之下的左仆射打了個半死。

之後裴家所有外男仆役全部出動,裴籍也連夜入宮奏請陛下關閉城門幫忙查找,幾乎将整座長安城翻了個遍兒,仍舊沒有找到十二郎君的音訊。

薛家衆人聞言駭然,薛衍忙說道:“可是我昨夜遇見的那個熊孩子?”

平陽長公主雖不知熊孩子何意,卻聽明白了薛衍的話,颔首說道:“不錯。就是他。”

薛衍聞言面沉如水。薛家衆人聯想到薛衍走失後薛績夫婦如苦汁子般的生活,也都跟着唏噓。

默然飯畢。薛衍吩咐婢子至廚房取碳條來,然後把自己關進書房裏鼓搗了半日,拿着一疊畫有人物肖像的黃麻紙出來說道:“阿娘你瞧瞧,我畫的像不像?”

平陽長公主十分驚訝的看着手上栩栩如生宛若真人般的畫像,開口說道:“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似的,這是哪裏的畫法,怎麽畫的這麽像?”

做道具師的有幾個不會畫畫呢?

薛衍笑應道:“跟師傅學的,具體是哪裏的畫法我也忘了。既然像就行。可惜這碳條容易被擦掉,不過聊勝于無罷。”

薛績點了點頭,開口說道:“将這些畫像一部分送到裴府,一部分拿到街上散與衆人好叫他們知曉。左仆射既然入宮奏請陛下關閉城門,想必十二郎君還在城中。不拘束被人拐了還是被好心人收留了,看到畫上的畫像必然知道朝廷不會善罷甘休。”

薛家衆人聞言,皆拍手稱贊。唯獨平陽長公主恨恨的罵了這些黑心腸的人販子幾句。遂派遣家中奴仆也出去幫忙找人。雖然衛國公和平陽長公主皆看不慣裴籍依仗人脈在朝中攪風攪雨,可稚子無辜,父母無辜,薛績夫婦既感受過這樣的錐心之痛,便不忍見旁人也是如此。

裴籍早在昨夜入宮之前,便吩咐家中子侄攜自己名帖到交好的王公侯府上求助,央他們出人出力幫忙找人。但他向來與衛國公府和擎王府舊臣一脈不合,沒料到衛國公府竟然能主動相幫,更沒料到薛衍竟有如此丹青妙手,心下十分動容。

忙叫下人将十二郎君的畫像附在告示上拿出去張貼。城門前,坊門前,人流衆多的東西兩市內……又見衛國公府的下人正拿着畫像散與衆人分說,也忙學着衛國公府的動作如此這般的告訴長安百姓,只要提供線索者必有賞賜。

大面積宣傳及重賞之下,不過三二個時辰,果然傳來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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