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報酬

葉岚回到家的時候，客廳還留着燈。

他謹記塗遙的告誡，蹑手蹑腳地走進房間，許辰真的已經睡了，黑暗中可以看到床上的被子裏有個睡着的人形，他連忙跑到別的房間去洗澡，飛快地洗完，又回到房間來。

但是他摸黑上床的時候，許辰卻忽然來了一句：“回來了。”

葉岚其實被吓了一跳，但他是一個非常要面子的人，尤其是在許辰面前，只好硬聲硬氣地應了一聲：“嗯”。

許辰按亮了床頭燈，他其實一直在閉目養神，只是在等葉岚回來，所以一直沒睡着，驟然被光一照，眼睛微微眯起來，看起來很溫和。

他連詢問葉岚都是非常溫和的語氣：“今天的采訪怎麽樣。”

他是打心裏覺得葉岚現在的工作非常重要，覺得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影響到葉岚的工作才好。所以先要問過了這個。

“還行。”葉岚的态度向來是非常拽的，做錯了事也一樣。

事實上，采訪采得一團糟，要不是葉岚沒有當場拔腿就走，記者大概要以為他是急着去幹什麽了。他本來就覺得記者準備的那些“你喜歡什麽星座”“你喜歡的女生類型是上部偶像劇中女主角那種嗎……”這些問題非常弱智且無聊，浪費生命。再加上在思考許辰的事，更加答得亂七八糟。但是答完了他也不急着走，又在公司呆着，一直耗到現在，讓那些人非常困惑。

許辰漸漸适應了微亮的燈光，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葉岚。

他剛洗過澡，大概洗得急，頭發都打濕了，也沒來得及擦幹，穿了條睡褲，肩膀上都沾着水珠。他的身材是經過鍛煉的修長矯健，肩膀寬，鎖骨漂亮，手臂修長，光照得皮膚皎潔，像一件藝術品。

誰會想到他會幼稚到往別人被子上倒墨水。

許辰還是了解他的。

“葉岚，你不想我睡客卧，是嗎？”他側着頭看葉岚的表情，葉岚的眼睛垂着，薄唇抿得緊緊的，一言不發。

他小時候犯了錯也是這個樣子，明明是他搞出來的事，卻還要和別人冷戰，最後都是許辰來哄他，許辰脾氣好，只要不是涉及原則的大問題，總覺得縱容他一下也沒有什麽。

但是他現在是個成年人了。

許辰在心裏嘆了口氣，又湊過去了點。

燈光昏暗，多多少少模糊了人的感官，許辰似乎有種錯覺，好像自己回到了高中那年，夏夜蟬鳴陣陣，風裏帶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他在陽臺的涼床上坐着和賭氣的葉岚說話，告訴他，自己是一定要住校了，他已經長大了，要學着自己獨立，一個人睡也沒什麽大不了。

如果那時候有一盞燈，也許就能夠看清葉岚的表情，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如果那時候有一盞燈，也許他們不會浪費這麽多年。

這世上的沉默有很多種。

有的是悲傷的，因為彼此想的都是不願提及的事，所以甘願沉默。有的是惬意的，因為風景很好，氣氛很好，不用說話也覺得快樂。

但現在這種沉默，是雙方的拖延。

葉岚是因為不願意讓許辰知道自己的想法，而許辰是因為不願意讓事情再像以前一樣發展下去。

但他最後還是要說這句話。

他說：“葉岚，我要出去工作了。”

葉岚似乎對這句話有所觸動，擡起眼睛來看了他一眼，他眼睛裏仍然是那種鋒利的表情，就好像許辰剛到上海時的一樣。他不知道在朝什麽發狠，對現狀，對許辰要去工作的地方，或者是對許辰這個必須出去工作的專業，反正總歸不是對許辰。

許辰告訴他：“葉岚，你知道，成年人都是要有工作的，要自己一個人睡，要有自己的生活和隐私。你不能永遠拒絕長大。”

他仍然以為葉岚是在拒絕長大。

但他不知道，葉岚拒絕他去客卧睡，拒絕他出去工作，去哪裏都在帶着他，正是因為他長大了，他知道這些道理，知道他和許辰是獨立的兩個人，這世上任何兩個人都是分開的，獨立的，沒有誰可以和誰在一起呆一輩子永不分開，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一母同胞的兄弟，也要有各自的家庭。

除非是愛人。

只有愛人。

所以才有那麽多暗戀最終表白，有那麽多的一廂情願窮追不舍，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只有那個位置，才能陪着自己喜歡的人走完一生。才能光明正大地和他睡在一起，在一張桌子上吃早餐，說說笑笑地一起出門，就算知道他要去工作，要遇見不同的人，也許有人欣賞到他的優秀，喜歡上他，但是等他結束了工作，還是會回到自己身邊，和自己坐着看一會無聊的電視，做一頓晚餐一起吃。

而葉岚沒辦法占據那個位置。

他甚至沒辦法說出自己想要那個位置。

所以他才要蠻不講理地霸占許辰的私人時間，不準他睡在客卧，不準他出去工作，他想杜絕一切被別人占據那個位置的可能。以免有一天，許辰牽着一個沒有他漂亮也沒有他喜歡許辰的陌生女人出現，還要他笑着打招呼。

這是他當年離開的原因。

大概也會成為他現在離開的原因。

至始至終，葉岚沒有說一句話。

他從小就明白，說話并沒有用，說再多，他媽媽仍然是個私生活混亂的賭鬼，說再多，許辰仍然覺得他是個小孩。

許辰等了很久。

他湊得很近，凝視着葉岚的眼睛，他大概也知道，葉岚的沉默不是這麽簡單。他在等葉岚的一句話，哪怕讓他猜到一點端倪，他都會繼續問下去。

但葉岚始終沉默得像一塊石頭。

最後許辰放棄了，他摸了一下葉岚的肩膀，問他餓不餓，吩咐他早點睡，然後自己去上了洗手間，上床睡覺。

塗遙說得很對，他确實是個很理智的人，理智而溫和，所以他還在想着來日方長，先找個工作，有了穩定收入，然後和葉岚慢慢熬，他仍然不知道當初葉岚為什麽忽然疏遠自己，也許是因為自己做錯了什麽事。他仍然有着某種樂觀的人特有的想法，覺得可以像解開打結的頭發一樣慢慢地努力下去，然後豁然開朗。

他并沒有思考過，為什麽作為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他現在腦中想到的最幸福的生活，竟然是在上海和葉岚一起住着，每天照顧葉岚的生活，賺錢負責家用，兩個人好好相處，這個計劃甚至還有很多具體到瑣碎的部分，比如多學一點菜式，改正葉岚睡覺前不把頭發弄幹的壞習慣，督促他早點睡覺……

他沒有問過自己，為什麽這個計劃中，根本沒有一個“女友”或者“未來妻子”的存在，連一星半點的影子都沒有。

如果他和他這個年紀的大學同學聊下這個問題的話，應該會發現他們的主題大概是“找個女友，買車買房準備結婚……”。

可惜他沒問。

他也沒有再追問葉岚。

葉岚仍然坐在黑暗中，中途還出去幹了什麽。

許辰當時都快睡着了，他叫了幾次葉岚早點睡，後來自己都困得睡着了，葉岚還是坐着。

他不知道，在他睡着之後，葉岚把他扔在家裏各個角落的卡都找了出來，還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合同，和華天的藝人合同，還有各種和收入有關的東西……

他沒有許辰那麽理智，他高中也沒上完，很多時候全靠本能行事，更別說講道理。現在他內心像幾年前的那個晚上一樣焦躁不安，卻想不到解決的辦法。他把那些東西都堆在了床頭，許辰睡得很安靜，渾然不知他幹了什麽。

他只剩這一個辦法能把許辰留下來了。

第二天許辰起來的時候，葉岚已經走了。

許辰十分驚訝，葉岚從來沒起過這麽早，昨天他看到超市有香椿芽，這種菜他從來沒吃過，只聽見人說，于是買了兩把過來，還準備試着做一次香椿炒蛋看看是什麽滋味。

他還準備做早餐給葉岚吃的。

他爬起來，準備打個電話問問葉岚是怎麽回事，結果伸手一摸，床頭櫃上似乎堆滿了東西，他一碰還掉下來不少。

他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

一疊厚厚的合同，最上面的似乎印着華天公司的頭銜，還蓋着紅色的總章，合同上面堆着存折、銀行卡、各種奇怪的卡，還有看起來非常昂貴的手表、葉岚連跟着團隊去歐洲旅游時兌換的歐元都拿出來放在上面了，還有幾張皺巴巴的不知道是哪國的貨幣……

整個床頭櫃都堆滿了，有些還滑了下來。

地上還有一個信封，是他上次元宵節演出的報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