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溫柔

不管葉岚這番牛頭不對馬嘴的安慰有沒有踩到重點，他都多多少少沖淡了一點許辰的哀傷。

許辰擡起眼睛，看着他。

“葉岚，你今天是準備走嗎？”

雖然問得有點奇怪，不過許辰願意說話就已經很好了。

“我去參加宣傳。”葉岚還在努力“安慰”許辰：“雖然沒有錢拿，但是尹奚說去了電視劇就會更火，火了就有紅包了。”

如果許辰知道葉岚以為自己是因為他“上繳”（其實許辰以為是保管）的錢不夠多才這樣傷心，也就是把自己當成了一個財迷的話。那他現在的心情應該不只是傷心這麽簡單了。

“我是說你和我的關系。”許辰最終還是問了出來：“我剛剛想問你的是，你準備和當年一樣，慢慢和我疏遠，然後再也不理我了，是嗎？”

葉岚被他的問題震驚了。

“哪個混蛋這麽跟你說的！”雖然這些年當了明星所以對于不良少年的習氣有點生疏，但是許辰的問題還是讓他瞬間就調整到了當年要砍人的狀态：“我他媽……”

“我自己這樣想的。”許辰告訴他。

牆角那根下一秒就會被葉岚抓起來充當武器去教訓罪魁禍首的燈管終于逃過一劫。

不過葉岚還是非常生氣。

“不準你這麽想！”他十分兇悍地威脅許辰：“下次你再怎麽想，我就要揍人了。”

顯然他是不會揍許辰的，倒黴的大概是到時候不小心從他身邊路過的人。

“那你可以跟我保證，不管發生什麽，你都不會這麽想，也不會這麽做嗎？”許辰語氣溫和地問他，他的眼神這樣期待，以至于葉岚不禁有點得意起來。

“你怕我疏遠你嗎？”葉岚得意洋洋地問：“你來找我就為了問這個？”

頭腦簡單也有頭腦簡單的好處，如果現在給他安一根尾巴的話，應該已經翹到了天上去了。雖然一直以來在許辰那裏作威作福也博到了非常多的特權和關注，但是聽到許辰親口承認他怕自己離開，葉岚還是得意地快飛起來了。如果現在葉霄就在這裏的話，趁機騙他答應一百個新造型也不是沒有可能。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許辰語氣非常堅決。

“我為什麽要保證這個，”葉岚還是一副嚣張得下一秒就要飛天的樣子：“你不是要出去工作不管我了嗎？哼，建築師賺得有我多嗎？”

“那如果我以後都不去睡客卧呢？”許辰問道。

葉岚的眼睛頓時瞪大了，如果許辰有養貓的話，對這個表情應該無比熟悉。貓看見一大堆香噴噴的魚大概就是這個表情。

不過作為一個非常要面子的人，雖然演技很渣，葉岚還是很快就調整好了表情，把頭轉到一邊：“哼，你以為客卧的被子這麽快就幹了嗎。”

冰箱裏那幾聽新買來的可樂，難道是買來擺着看的嗎？

“如果我還答應以後盡量接可以帶回家做的工作呢？”許辰把一路上思考的事情說了出來：“建築師裏，在家裏做工作室的也不是沒有。”

葉岚再也沒辦法裝下去了。

“那你還要每天做飯給我吃，不準給別人吃，包括小商！”他反正就這麽點底氣，聽到這裏再也坐不住了，幹脆把要求都提了出來：“還有要跟着我去出差，要給我管錢，不準把我的零食給別人吃。”

“跟着出差有點困難。”許辰竟然真的在聽取他的建議：“我暫時還是要在設計院裏工作，自由時間比較少。”

葉岚對要求被駁回很是不爽：“我經常出差的！過幾天又要飛了！”

“我知道，”許辰語氣很溫和：“但是你也可以調整一下自己的工作吧？不能只有我一個人在配合你啊。”

葉岚對好好講道理的許辰沒有一點抵抗力，但是又想到一點：“這樣就賺不到很多錢了。”

“你已經賺到很多錢了。”許辰耐心地勸說他：“你花得了那麽多錢嗎？而且老是這樣忙，對身體也不好吧……”

葉岚好的沒學到，壞的倒是學了一籮筐，被塗遙灌輸了滿腦袋的大男子主義，一想到錢就是“男子漢就該賺錢養家，賺得越多越好，然後一起上繳！這樣許辰就會愛上我的男子氣概了！”，所以對許辰的道理不很贊同，但他很享受許辰這樣耐心跟自己講道理，反正從小就被這樣慣壞了，也沒搖頭，就是哼了一聲。

許辰沒辦法猜到他腦子在想什麽，只是很欣慰自己做出的努力也算有點回報，而且葉岚也沒有像當年一樣想着疏遠自己，這讓他很開心。

事實上，這兩個人此刻都在為了“他也願意為了跟我在一起生活而努力”這個理由而十分高興。

但他們沒有辦法更進一步了。

情重愈斟酌，越是情重，越是難以說出口，因為太在乎，所以他一皺眉頭就是峰巒疊嶂，他一個眼神就是風波萬裏。他的拒絕，他的鄙夷，他的疏遠，都是你難以忘卻的傷口，數年也無法愈合。所以才不敢輕易問出那一句，所以才寧願小心翼翼地試探，膽小如鼠，一點風吹草動就退回原地，寧願一輩子都這樣遠遠望着，也沒有辦法往前再走一步。

因為太在乎，所以沒法承受失去的後果。

就像你能對着損友說一百句嫁給我的玩笑，卻始終沒有勇氣承認，你數十次地走過那段走廊，也只是為了一次“漫不經心”地與他偶遇。

情有千鈞重，只看是對誰。

小商已經帶着karl去跑宣傳了，葉岚自己開了車帶許辰回家。

在他的堅持下，許辰只能再裹上一件厚厚的皮毛外套坐在車上——就跟一只過冬的北極熊差不多。許辰沒看出來，葉岚也沒告訴他，他找給許辰穿的那件衣服是他最新單曲mv裏的衣服。雖然辦公室亂得像倉庫，但有傳言說，尹奚這個人有收集癖，據說他手上現在還收藏着已故天王聶行秋《醉夢書》那張專輯造型的衣服原件，那張專輯至今坐穩華語專輯銷量第三的寶座，前兩名和聶行秋一樣都已經作古了。雖然max這張專輯還在造勢，但紅起來只是時間的問題。

不知道尹奚發現這件衣服丢了會是什麽反應。

葉岚對許辰穿的衣服如此堅持，自己卻随便找了件新衣服就套上了，他今天心情非常不錯，一路上還哼着歌，就是許辰可能真的有點要感冒的樣子，一直攥着裝着自己和葉岚濕衣服的塑料袋，靠在座位上昏昏欲睡。

葉岚側了側肩膀，發現沒辦法像電影裏一樣讓許辰在睡夢中靠到自己肩膀上——畢竟中間還隔着手剎，所以十分遺憾，又把自己外套脫下來蓋在許辰身上，差點把已經裹成球的許辰熱醒了。

許辰回家，決定先睡一會兒，他還是覺得自己不會感冒，所以還跟葉岚說：“我躺一會兒，餓了就叫我起來做飯，你可以先吃點餅幹。”

餅幹是他下午出去面試之前買的，他擔心以後自己工作忙起來，葉岚會餓着，所以提前買了餅幹，還下載了烤蛋糕的圖解貼在廚房，反正葉岚這房子裏什麽都有，連烤箱也是現成的。

葉岚在他床邊守了一會兒，很體貼地給他倒了杯冷水，又守了一會，确定他不會突然飛走之後，反鎖上房門，一路跑到樓上去了。

塗遙難得有機會可以和肖林好好膩歪，而且糯糯小朋友也很乖地不會和他争寵，所以在家裏肆意膩着肖林，靠在他腿上看電視都算比較清新的招數了。中途肖林去給糯糯沖奶粉，他懶洋洋睡在沙發上，忽然頭頂出現一個人影。

葉岚頂着一臉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安靜地低頭看着他。

塗遙吓了一跳，差點從沙發上彈起來。

“你腦子摔壞了？”他比白天見了鬼還驚訝：“這是怎麽了，吃錯藥了。”

葉岚這只小暴龍在華天都是出了名的難伺候，別說笑容，只要他不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別人就已經很禮貌了，今天竟然笑得這麽燦爛，事出反常即為妖。

“我哥跟我表白了。”葉岚只差在臉上寫上六個大字“我是人生贏家”：“他說要我保證以後不會離開他。”

“你不會給他吃了藥吧？”塗遙過慣了苦日子，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有兩情相悅的好事：“你別玩這麽大，聽我的沒錯，慢慢來啊……”

“今天他跑過來跟我表白了。”葉岚自作多情的本事也是蠻厲害的：“他還答應以後只做飯給我一個人吃，還說可以給我管錢，而且他還誇我賺錢多。”

塗遙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我決定了。”葉岚信心滿滿地告訴塗遙：“我明天就要和他睡覺。”

塗遙連忙捂住了一邊正在啃玩具的糯糯的耳朵。

“限制級的事情小孩子不能聽。”他捂着糯糯耳朵警告葉岚：“進展那有這麽快的？你再培養下感情，順便确認一下，是不是弄錯了？”

“才沒有弄錯。”葉岚十分不爽：“他都表白了！難道還想反悔！”

“他只是說了不讓你疏遠他，這也能算表白？”

“那什麽才算表白？”

“至少要說喜歡你，離不開你，希望和你交往。這才能算喜歡你。”塗遙把糯糯抱到一邊的搖籃車裏，然後過來做賊一樣輕聲告訴葉岚：“上床也是一樣的。”

“肖林有這樣跟你說嗎？”葉岚也是一招就命中死穴。

塗遙的臉色頓時黑了。

“雖然沒說，但是他表達了類似的意思……”

“許辰也表達了類似的意思。”葉岚還是得意得不行：“他還說以後再也不睡客卧了，我等會就把鋼琴搬到客卧裏去，把床拆掉。”

塗遙對這個腦筋十分簡單粗暴的隊友表示無語。

“你太保守了。”他還要對塗遙進行批評：“我等會就上網去查資料。”

“算了，用我的吧。”塗遙人還是很好的：“我存了很多，等會傳給你。”

可惜葉岚的“睡覺計劃”被延遲了。

因為晚上許辰就有點低燒，他自己覺得腦袋有點重，爬起來去醫藥箱找了點感冒藥吃了，又自己量了下體溫。還要考慮葉岚的吃飯問題，讓他叫個外賣。

葉岚這才意識到問題嚴重，他用手試不出體溫高不高，打開電腦查了一下體溫計的用法，但許辰一直像怕冷一樣縮在被子裏，不給他量。葉岚要叫醫生，他也說不用，睡一覺就好了。

葉岚神色凝重地在床邊坐了一會兒，如果許辰醒來，發現他臉上一副要殺人的表情，一定要被逗笑的。

他叫了外賣，要他們做一些感冒的人可以吃的東西，外賣送了一堆粥和湯來，他戴了口罩去開門，對方還是盯着他的眼睛看，但是他表情十分兇，把那人吓跑了。

他打開電視換了半天臺，找到一個女主角剛小産的電視劇，學習了一下喂藥的姿勢。

他學東西還是很快的。

許辰有點迷迷糊糊的，被他扶着坐起來，靠在他懷裏，喝了半碗山藥排骨粥，葉岚喂東西還是不很熟練，但是卻有着讓人驚訝的溫柔。大概這世上難學的東西很多，唯有愛是無師自通的。

再笨拙的人，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也知道放輕動作，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了對方。

喂完粥，他又把許辰扶着睡下去，還幫他蓋好了被子。然後他就這樣一直守在旁邊，中途還給塗遙打了個電話，得到塗遙“感冒不可能這麽快死人”“37c是正常體溫”“我保證你明天醒來許辰還活着……”等一系列的保證，還是有點不放心。

因為許辰又顯得有點冷，他去圍着客廳跑了十多圈，然後擦幹汗，爬到床上，摟着許辰睡覺。

生病的許辰看起來很脆弱，大概是不舒服，眉頭有點皺起來，葉岚的身體很暖和，他很快就跟取暖的小動物一樣靠了過來，蜷成一團，靠在葉岚懷裏。

葉岚小的時候，最希望的事就是快點長大，快點長高，變厲害，變強大，可以像許辰保護自己一樣保護他，不讓任何人欺負他。

他是什麽時候放棄了這個想法的呢？

他離開後的這麽多年，許辰有沒有獨自生過病，他似乎沒有交過女朋友，那他生病的時候，是一個人這樣過來的嗎？

就算他有女朋友，他女朋友會好好照顧他嗎？他覺得冷，他女朋友會抱着他睡嗎？

葉岚第一次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一件非常非常嚴重的事。

他其實還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他不是非常聰明的那類人，他只是覺得自己似乎錯失了很多年，那些年裏許辰經歷過的事，吃過的苦，自己都沒有能看到。如果那時候自己呆在他身邊就好了，高中畢業的許辰、大學的許辰、專心上課的許辰、實習時候的許辰……

自己這些年來所有的，只有過年時候那個禮貌的許辰而已。

他心裏忽然有點燥郁，很想一拳砸在什麽東西上。他讨厭這種無法改變任何事情的感覺，因為他失去的是時間，獨一無二的時間。

但他沒有發飙。

他只是更緊地摟住了許辰，甚至趁着他睡熟的時候，摸了摸許辰的臉。

許辰的皮膚很好，五官俊秀，嘴唇柔軟得很，葉岚猶豫了一下，沒有親上去。

他說過的，他不想讓許辰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

他其實是脾氣很壞的人，蠻橫，霸道，不聽人勸。他并沒有讀過很多書，講不出太複雜的道理。他脾氣有時候太急，有時候又太驕傲，明明幾句話就可以說清楚的事，卻打死都不肯說出來。他理解能力也不太好，和許辰總是南轅北轍，卻總還堅持認為自己才是對的……

但是他在這個晚上，第一次學會了名為“溫柔”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