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 15

磁性的嗓音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間,因為剛抽過煙,帶着一點低啞。尾音上揚,就挺勾人的。

蘇斂耳尖猝不及防變紅,呼吸漏掉了一拍。

不知道是不是被鬼吓壞了腦子,他目光始終無法從池妄身上挪開。現在壓根分不清十七歲的池妄和二十來歲的池妄有什麽區別。

只覺得那顆痣點在那個位置,很是招人。

小小的一顆,恰好落在肌肉線條的陰影裏,若隐若現。

他曾親吻過那個位置,看它上下起伏,也曾留下過喘息,換來更強勢的回應。

再細想下去,大概會要人命。

“想什麽呢?”池妄站在浴室門口沒動,耐心地等待回複。

蘇斂回過神來,有些茫然地啊了一聲:“我們倆為什麽要一起洗?”

“節約用水,反正兩個男的一起洗澡又不新鮮。”池妄就這麽赤條條地沖着他走過去,手背放在他額頭上摸了摸,“你發燒了?臉這麽紅。”

共同洗澡的提議實在沖擊太強,蘇斂被釘在沙發裏,一時間忘了反抗,只是渾身繃緊。

池妄微微彎腰,靠得更近了些,低聲問:“你今晚看起來不太對勁,發生什麽了?”

呼吸掃在臉上,蘇斂有些喘不上氣,不自覺就說了實話:“沒發燒,顧安久那個傻逼講了個303的故事。”

“難怪。”池妄倒是聽過那個校園怪談,是有些陰森詭異。不過,蘇斂現在這麽愣愣的樣子,還怪可愛的。

平時又拽又酷,拳頭比表情硬,原來是真的怕鬼。

池妄見他還在愣神,出聲安慰:“都是大家瞎扯的,這你也信。”

蘇斂仰起臉和那顆痣打了個照面,池妄就在咫尺之遙。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感覺空氣像是在緩慢被抽空,逐漸變得稀薄。

他伸手推了他一把,試圖拉開距離:“別靠這麽近。”

明明開着風扇,仍然覺得好熱。

“走吧,洗個澡就睡覺。”池妄伸手,把人從小沙發上拉起來。

拉人的力道沒太控制住,蘇斂一個踉跄,整個人猛地往前傾,雙手條件反射地扣住人肩膀保持平衡。

一陣混亂間,整個人歪歪斜斜倒在了人身上。

池妄怕他摔倒,伸出手臂扣住他的腰,兩人搖晃了幾下,才堪堪站穩。

“你他媽這麽突然幹什麽?”

“……我沒想到你如此嬌弱。”

嬌弱到随手一拉,就投懷送抱。

夏日的睡衣很薄,棉質的材質貼在身上,傳來一股燥熱的溫度。蘇斂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那是池妄的胳膊,正好卡在後腰的位置。

這人比他稍微高上那麽幾公分,微微低着頭,兩人的鼻尖差點兒碰上,深深淺淺的呼吸交纏着,距離實在有些過近。

……這一晚上,真是要命。

池妄也感覺氣氛不太對勁,微微別過臉,尴尬地咳嗽了一聲。

“你倒是把我放開。”蘇斂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掌心處碰到皮膚的溫度,灼燒出一片火熱。

池妄緩慢松開手臂,視線掃到發紅的耳朵尖兒:“還洗嗎?”

聲音好像又低了幾度。

蘇斂來回深呼吸了幾下,微紅的臉色逐漸淡下去,語氣生硬:“我不喜歡跟人一起洗澡,你先去。”

池妄這人倒是鐵直,但自己不是。

這真要全部脫光,同處一個浴室,簡直不敢想象是什麽後果。

池妄擡手順了順他亂掉的頭發,炸毛似的:“不洗就不洗,兇什麽。”

他轉身朝着浴室走了兩步,又回頭:“我門不關,你要是怕,就進來。”

“我怕個屁…… 洗你的澡。”蘇斂轉身繞到小陽臺邊上,夜風習習,自己大概需要吹個風冷靜一下。

旁邊沒了聲音,過了一會兒,裏面傳來花灑砸在地面上的水聲。

蘇斂靠在陽臺的玻璃窗邊抹了把臉,沒想到今晚404一游帶來這麽大的沖擊。

性格會變,習慣會變,但有些東西的确是不變不了的。這些細節,處處都在提醒他一件事實,他們的的确确就是同一個人。

思緒混亂,蘇斂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感覺。

高興,也不高興,心情很是矛盾。

他側頭看向亮着燈的浴室,真開了一條小縫兒,光影在地上投射出一道細長的光斑,好像随時在歡迎光臨。

蘇斂啧了一聲:“…… 還真是挺貼心。”

但被亂七八糟這麽一鬧,他已經沒什麽心思再去想那個駭人聽聞的鬼故事。

池妄洗澡飛快,三四分鐘,就擦着濕漉漉的頭發從浴室裏出來。這人真的很騷,穿着一件黑色浴袍,松松垮垮系着帶,露出大片大片的皮膚,生怕人看不見。

蘇斂懷疑今晚選擇過來,就是個巨大的錯誤。

“洗好了,你去吧。”池妄順手摸到煙盒,察覺到人兇巴巴的視線,又把手收了回去。

蘇斂嗯了一聲,錯身而過,徑直走進浴室。裏面霧氣蒸騰,空氣裏散發着一股很淡的柑橘調香氣,大概是沐浴液的味道。

衣服一脫,才想起來什麽換洗衣物都沒拿,索性簡單沖洗。

門口傳來聲響,蘇斂心跳驟然停了一拍,心想這人又想搞什麽飛機。

厚重的磨砂玻璃上投下一道陰影,隔着一道門傳來池妄的聲音:“我就站在這兒,你要怕就叫我。”

“老子不怕。”蘇斂木着臉毫無底氣的反駁,負氣把花灑開到最大。

明明水花噼裏啪啦砸在地上,他還是很輕松地捕捉到一聲輕笑。

這人在笑他怕鬼,蘇斂覺得自己人設崩塌,煩躁地把花灑沖了自己一臉。

洗澡完畢,水聲一停,門口的陰影就消失了,掐點掐秒,貼心得厲害。蘇斂重新洗了一把臉,整個人徹底冷靜下來後,才重新穿上睡衣往外走。

小沙發上一坐,長腿一伸,鼻子敏銳地嗅到空氣裏淡淡的一股煙味。

“你抽煙了?”

“狗鼻子麽你,陽臺上抽都能聞到。”

池妄把滑門推到最大,晃着手散風,無奈地笑了一聲:“就半根。”

“我之前說了,再看見你抽煙,就揍你,不是開玩笑。”蘇斂冷着表情,輕松活動了一下手腕,看上去很是認真。

池妄笑着往旁邊挪了兩步:“不至于,真不至于,你不是想聊天麽?來吧,聊,随便聊。”

蘇斂氣笑:“抽煙會得肺癌你不知道麽?”

池妄摸了摸鼻子,低聲辯解:“抽得不多,一天兩三根。”

作為醫生,蘇斂也知道這個量的确不大。

但很奇怪,他認識池妄的時候再沒見過他抽煙,年紀輕輕卻得了小細胞肺癌腦轉移,大概率是抽煙過量加操勞過度導致。

也許,池妄後來經歷過什麽,有一段相當頹廢壓抑的時期,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這個問題至今無解,蘇斂不知道,現在的池妄也不知道。

只能等到那一天事情發生,一切才能有合理解釋。

蘇斂垂眸,無聲沉默。

“困不困,你平時不是十一點就睡?”池妄頭發已經被風吹得半幹,毛巾随手搭在椅背上,擡手拍了拍上鋪的床。

蘇斂環顧另外三張空床,帶了枕頭,沒床墊沒被子,失策。

“算了,你這就一張床,我回去睡。”他拎着枕頭起身,大步朝着門口走。

手腕被拉住,池妄把人又拽了回來:“他們都睡了,你就湊合一晚,反正也一起睡過。”

這倒是說得有理。

“行,那就委屈你跟我擠一擠。”蘇斂沒矯情,被一晚上這一通鬧,确實是困。

說完又回頭掃了某人一眼,提醒說:“換個衣服再上來。”

騷裏騷氣的浴袍,估計晚上一睡,早上全沒。

“你該慶幸是生活在南方,要是在北方那種大澡堂子,你豈不是要命。”

池妄一邊笑着吐槽,一邊脫了睡袍,胡亂套了件T恤和運動長褲。

蘇斂平躺上床,靠着牆壁,面不改色回:“那怎麽樣,反正我是南方人。”

“那你真是棒呆。”池妄擡手關上房間的燈,摸黑爬上樓梯,側身躺在外側。

這床比網吧的休息室更窄,單人床,也就一米左右的寬度,要不是旁邊有圍欄,懷疑半夜會兩人一起滾下去摔個屁股開花。

就連側躺着都顯得擁擠,手臂碰着手臂,幾乎挪不開地。

蘇斂後背貼着牆,身後冰涼,身前火熱,只能極力拉開距離。

黑暗中,池妄的聲音從耳側傳過來,因為隔得近,所以放得很輕,莫名有些溫柔。

“鬧了半天,現在不怕了吧。也不一定是真的,都是人雲亦雲,胡編亂造。”

耳根子被氣聲掃得發癢,蘇斂嘴硬道:“我什麽時候說我怕了,都是你自己在瞎腦補。”

看不到表情,池妄聽這語氣都能腦補出一臉煩躁的冷漠,炸了毛似的。

他停頓了幾秒,又說:“蘇斂,就算怕鬼,也沒什麽可丢人的。我也不會因為這一件事,就覺得你不酷了。裝堅強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其實沒有必要。”

他還剩了一句話沒說,有時候,可以多依賴一下別人。

蘇斂沒再說話,感覺心髒被輕輕地刺了一下。

那會兒他跟池妄一起看鬼片的時候,那人也是這樣跟他說的,沒什麽可丢人的,反而覺得很可愛。

後來人走了,自己重新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他又裹回了曾經那層堅硬的外殼。把自己封閉在與外隔絕的世界裏,誰都走不進去。

哪怕是重新回來,再認識池妄,因為過于陌生,兩人始終隔着一層霧裏看花的距離。

沒有從前的記憶,沒有熟悉的性格,沒有朝夕相處的親昵,一切都是全新的。

但,吊兒郎當的池妄,總是不經意間撕開那層殼的裂縫,很真誠,讓人覺得很心安。

過了很久,蘇斂悶在被子裏,很輕地嗯了一聲。

池妄連人裹着被子拍了拍,低聲說:“睡吧,不怕。”

有人陪着,沒有吵鬧的室友,蘇斂很快就進入沉睡。

午夜三點,顧安久跟林衍貓着腰推門進來的時候,借着月色,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單薄的被褥淩亂,白色的被單邊角處露出一截細長白皙的小腿,旁邊另一條腿膚色顏色深一個色號,貼在一起,整個場面相當色氣。

而被子中央,橫着一條胳膊,把另一端的人松松散散抱着懷裏,很是親昵。

顧安久擦了擦眼,一臉茫然:“我操,應該是我覺還沒醒。”

林衍同款表情:“我也是,池妄怎麽可能帶妹子回來。”

兩人停頓了一會兒,默契轉身。

顧安久:“洗把臉清醒下再把他叫起來。”

林衍點頭:“行。”

還沒挪步,床上突然動了一下,露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發色很淺,頭發淩亂,皮膚很白。

仔細一看,好家夥,五官也很是眼熟。

顧安久:“……你掐我一下。”

林衍伸手,毫不留情,相當用力擰了一把。

“好痛。我說斂哥人怎麽不見了,居然跑到了妄爺床上。”顧安久嚎叫了一聲,一臉不可置信,“他是有夢游症嗎?怎麽能從隔壁跑這麽遠?”

林衍:“他這是棄暗投明。”

顧安久:“不對,他這是珠胎暗結。”

實在有些吵,蘇斂有些煩躁地皺起眉心,想要避開噪音。腦袋往旁邊的脖頸處埋進去,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輕輕蹭了蹭。

偏偏被子上那條手臂還配合上移,伸手揉了揉他的發頂安撫。

林衍&顧安久:“………”

是他們瞎了還是瞎了,兩個直男怎會如此,這應該是同流合污還是狼狽為奸。

“你們倆在那兒逼逼什麽呢?”池妄閉着眼睛緩了一會兒,不耐煩地出聲。

聽到聲音,顧安久遲鈍反應過來,說明來意:“啊,是網吧有人鬧事。帶頭的說五分鐘你要不出現,就要砸場子。要不是聽起來很嚴重,我也不會大半夜來打擾你…… 和斂哥的一夜春宵。”

這回好像終于用對了成語,語文沒白學。

“滾你的一夜春宵。”池妄抹了把臉,慢吞吞坐起身,“我現在過去。”

動靜太大,蘇斂被鬧醒,有些發懵地跟着坐起來:“怎麽了?”

“網吧來了人砸場,我去看看,你接着睡。”

三言兩語說完,池妄掀開被子,順着樓梯爬下去,踩上鞋,順手扯了件外套。

蘇斂反應了一會兒,眉心一跳,莫名想到十二點的占蔔結果。

今日卦象大兇,多半要出事,不能讓池妄自己過去。

“我跟你一起。”他一秒清醒,翻身下床,利落得和方才那個迷迷糊糊蹭脖頸的蘇斂判若兩人。

池妄拉上外套拉鏈,回頭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要養生麽?這都三點了,沒事兒,也不差你一個。”

蘇斂心中不安越發擴大,堅持道:“我一起去。”

“斂哥要去就一起呗,別墨跡,五分鐘現在已經過去兩分鐘,再過會兒人家要開始砸電腦,那損失就大了去了。”顧安久急得不行,一手抓着一個人往外拉。

蘇斂飛速回宿舍拿了件外套,套在睡衣外面就跟着往外走。只是半夜強行出門,腦子還有些暈暈沉沉。

幾人偷偷摸摸走到樓下,發現大門上了鎖,壓根兒出不去。

顧安久不愧是小道消息一流選手,領隊繞到了走廊盡頭的側門,一擡一撬,居然還真弄出條縫。

他兩手一拍,無比得意:“我就知道這門沒鎖死,走吧兄弟們,趕緊的。”

淩晨三點的校園,冷清地連貓都睡了,相當清淨,只有風掃過樹梢的沙沙聲。

第二天是周六,校門口也沒了門衛,進出随意。

幾人順着街道火急火燎往夜色趕,池妄終于逮着空隙問:“到底什麽情況?”

顧安久舔了舔下嘴唇,解釋說:“網管都被吓得話都說不清楚,就說有一大哥帶了幾十個小弟堵在了夜色門口,把客人都挨個趕走清了場子,聽上去是要大鬧一場。我們這才剛開業,哪兒經得起這種折騰。”

蘇斂看了看表,淡淡開口:“五分鐘早過了,人家就是找個正當理由砸店,顯得自己不那麽理虧。”

池妄雙手插進口袋,點了點頭:“分析相當到位。”

既然已經動手,大家瞬間默契腳步放慢,遛彎似的,就差手上拎個鳥籠。

林衍埋頭發完一大堆信息,收起手機:“果然已經開砸了,我還叫了些其他兄弟一起,萬一對方人太多,我們這幾個不夠打。”

午夜三點,游離街頭,孤魂野鬼顧安久打了個哈欠:“妄爺,你最近得罪什麽人了麽?至于嗎,大半夜不睡覺來找茬兒。”

池妄側頭和蘇斂對視了一眼,默契開口:“花襯衫。”

顧安久一頭霧水:“你們背着我又偷學了什麽高級密碼,我怎麽聽不懂?”

“這大概就是同床共枕過的默契吧。”這種時候,林衍也沒忘了補上一刀。

蘇斂:“……能不能別提同床共枕。”

顧安久火速被帶偏:“采訪一下,斂哥你怎麽會在妄爺床上?”

要說是因為睡前小故事,就很是丢面兒,蘇斂冷漠甩鍋:“因為你呼嚕聲太大,睡不着,只能去隔壁借住。”

顧安久緩慢開口,直擊重點:“哦,我還以為你因為303……”

蘇斂火速反駁,掐滅這種可笑猜測:“閉嘴,怎麽可能。”

還是這麽嘴硬,池妄沒忍住笑了一聲:“沒能參與你們的睡前卧談,是我的不幸。”

“有一說一,斂哥你那腿,又細又白的,我真以為是個妹子。”顧安久琢磨了一會兒,用手比劃了個窄窄的距離,“不過,那床那麽小,你們倆一米八幾怎麽能睡得下去?是嫌宿舍風扇制冷效果太好嗎?”

蘇斂:“………你管我們怎麽睡。”

借宿被抓個正着,他煩得要死,這會兒仿佛被釘在十字架上,反複鞭屍。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自從穿越回來,不是社死現場,就是在社死的路上。

大概是用完運氣,邪了門了。

幾人趕到夜色的時候,現場已經進入激烈地白熱化戰鬥階段,滿屋子都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全新的電腦被砸碎了一半兒,連帶鍵盤鼠标滾了一地,全是殘骸。池妄這邊的小弟也來了不少,跟對方花式扭打在一起,雙方都有不同程度的受傷,就挺虐的。

太久沒經歷群毆場面的顧安久驚呆:“這也砸得太猛了吧?”

蘇斂擰了擰眉心,快步走過去問網管:“報警了嗎?”

“剛報,警察還在路上。”網管吓得雙腿發顫,躲在前臺下方不肯出來,縮成鹌鹑小聲回答。

“注意手機暢通,保留好監控,一會兒一起交給他們。”蘇斂事無巨細交代完,回頭跟池妄交換了下眼色。

大廳正中央站着一個彪形大漢,體型壯碩,看上去個子超過一米九。身邊那位頤指氣使的,果然是幾小時前大排檔遇見的花襯衫。

之前那人叫嚣說讓他們等着,氣勢嚣張,原來是想着背後有人。

池妄現在算是明白,蘇斂為什麽聽到視頻傳出去那麽生氣。

明明只是領個操,惹出後續這麽一攤子事兒,就很魔幻。

兩邊視線碰上,花襯衫先出了聲:“大哥,那倆就是揍我們的小白臉!”

這聲一出,跟吹了集合口哨似的,一群人朝着池妄和蘇斂烏泱泱地沖過來。

池妄目測了一下人數,低聲囑咐:“他們人多,注意別受傷。”

蘇斂點頭,擡手脫了外套扔在一邊,露出裏面的淺藍色睡衣。

和旁邊那群花裏胡哨的混混打扮截然不同,怎麽說呢,看上去就像是無關群衆出來溜達,被迫卷入惡霸紛争,相當格格不入。

對面被這副家居打扮迷惑,愣了一下,顯然輕敵。

然而這位睡衣少年看着懶散,動作倒是幹淨利落,趁着機會側身閃入人群,一個長腿橫掃,倒了一大半兒。

“斂哥牛逼啊!”顧安久頭一回見蘇斂打架,恨不得當場跳個啦啦操鼓舞加油,“我發現剛認識的時候沒被打死真是他人帥心善。”

林衍捏住一個揍過來的拳頭,推他一把:“別愣着了,去幫忙。”

兩人加入戰鬥,帶着一群小弟跟對方扭打在一起,場面再度陷入混亂。

蘇斂和池妄來回在混戰之中,對話很是簡練,基本上能蹦兩字兒絕不說仨,話少拳頭硬,配合得相當默契。

“後面。”

“過來。”

“左邊有倆。”

“小心棍子。”

幾聲脆骨的裂響,蘇斂一個飛踢,把一混混直接踹飛到了正中央的大哥身上。

大哥表情不悅地把那人揪到一邊,像是被惹毛,手表一摘,親自上陣。

混跡江湖多年不是吹的,力道快狠準,一拳砸上肩膀,蘇斂痛得悶哼了一聲,閃到一邊。

池妄解決完手上的小喽啰,轉身加入,長腿一擡一踹,對方吃了一擊悶虧。

你來我往,有來有回。

兩邊交手了幾十回合,大哥體力逐漸下滑,落了下風。

花襯衫見戰況不妙,偷偷摸摸從褲兜裏掏出一把尖刀,悄無聲息靠近,朝着蘇斂刺過去。

刀尖堪堪就要碰上後背的那一刻,蘇斂感覺自己被猛然一拽,力道偏移,另一個身影迅速擋在了自己面前。

下一秒,尖銳的刀鋒劃過胳膊,外套袖口被撕裂成兩半兒,瞬間有血珠順着傷口溢了出來。

池妄罵了聲髒話,按住傷口往旁邊閃了一下,順勢拉走蘇斂。

蘇斂的手上也濺上了血,他掙脫出去,擡腿猛地一踢,花襯衫連人帶刀砸到了旁邊的顯示屏上,哀嚎出聲。

“警察來了,別打了!”網管站在門口大喊。

同時間,一群民警魚貫而入,大聲道:“都別動,原地站好!全部帶去派出所!”

這邊傷的傷,倒的倒,倒是很容易就控制場面。

戰火逐漸偃陣息鼓,進門還趾高氣昂的一群人個個霜打了茄子,蔫了似的。

蘇斂擡手拉過池妄的胳膊,血跡已經把黑色的T恤染成了深紅,還在逐漸向外擴散蔓延。

手指捏着胳膊左右檢查了下傷痕,眉心蹙緊,語氣有些重:“疼不疼?你幫我擋什麽?”

“我不擋,現在傷得不就是你?”池妄垂眼檢查了一下傷口,不算嚴重,“小傷,沒事兒。”

蘇斂不發一言,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傷口查看。

顧安久急匆匆拎着醫藥箱過來,喘着氣說:“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先稍微包紮一下,等會兒去醫院。”

“不用去醫院,真沒事兒,看你們一個個緊張的。”池妄扯斷長袖,露出劃傷的胳膊。

蘇斂按住他的手,微微垂眸,動作飛快打開醫藥箱:“我來處理。”

消毒,擦藥,纏上繃帶,手法娴熟。

池妄笑道:“看你這操作,像是練了八百回。”

“傷口不算淺,還是得去醫院檢查一下。”蘇斂小心翼翼纏好傷口,順勢打了一個漂亮的蘇式蝴蝶結。

“還挺帥,這就是英雄的勳章。”這人受着傷,還晃蕩着胳膊不忘騷上一把。

派出所內,兩邊大佬隔着橫桌對坐,後面小弟們齊刷刷站了一排,陣仗很大。

警官坐在正中央,開口發問:“你們誰先說,怎麽回事?”

對方大佬先發話:“我小弟的女朋友想找他們合照,這兩人不拍就算了,還言語羞辱人家女生,當着人女朋友動手揍了個屁滾尿流。都是這片混的,這口氣我當然要幫他們出。”

蘇斂:“………”

今年奧斯卡最佳編劇沒你都是黑幕。

“等等,你的信息有誤。”池妄說話懶懶散散的,半點兒沒有方才打架的淩厲。

壯漢擡眼,氣勢淩人:“哪裏有誤?”

池妄指尖敲了敲桌面,眼神若有似無掃過花襯衫:“你不能只聽他片面之詞啊,大排檔的店員都可以作證,我們只是客氣拒絕拍照,他們一個玻璃瓶就往桌上一砸,要揍我們,這不反擊?”

大佬看了一眼花襯衫,表情微變:“是這樣嗎?你跟我說謊?”

“我這是站在主觀立場稍微誇張了一點兒。”聽說要找證人,花襯衫瞬間有些犯慫,“也許,稍微,誇大其詞了那麽,一點點。”

你這何止一點點,全員沉默,大佬覺得自己大半夜上門挑釁這件事情就很是傻逼。

“錄像也有,該賠償的部分網吧這邊理一個清單。”

警察半夜出勤,這會兒困得不行,趕緊了結:“以後別動不動打架,都是和諧社會,要團結友愛。你們主動挑事這一邊,拘留十天,然後交個罰款。”

池妄表現得很是乖巧,不忘插上一刀:“我已經不打架很久了,我也是被逼無奈,才破戒了兩次。”

一向淡然的蘇斂,被迫加入其中:“我們都是好好學習天天鍛煉的乖學生。”

說得都是實話,兩人一唱一和,乖得親爹不認。

顧安久猛然擡頭補充說明:“對,這一切事情的起因就是因為他們倆是三中的領操員。”

“領操?”一群民警聽到關鍵詞,齊刷刷露出迷茫表情。

顧安久眉飛色舞從頭複述完來龍去脈,民警撐住額頭,覺得這一場半夜三四點的鬥毆來得十分莫名。

當代年輕人就是吃得太多,容易犯病。

好在對面大佬還算講理,認罰道歉拘留一條龍,臨走前拍着兩人肩膀。

“小夥子身手不錯,以後我讓小弟去你們網吧上網。”

池妄樂了:“行,到時候給你們打九折。”

您剛還把人家兄弟打骨折,翻臉還能打九折,這會兒都不忘做生意,不愧是你。

蘇斂拖着人往外走:“別扯了,去醫院。”

“不用,你這蝴蝶結打得挺好看,我舍不得拆。”池妄再次炫耀似的晃了晃胳膊,因為用力過猛,又痛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蘇斂心想着正好借着這機會,給池妄徹底做一個全身檢查。

眉心一擰,拉着人就往出租車裏塞,不由反抗:“不行,必須去。”

“行吧。”池妄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關心是什麽初心,但來都來了,那就聽人家的。

兩腿一癱,腦袋往蘇斂肩膀上一靠,還挺舒服。

顧安久試圖擠進後座,被池妄攔住:“別折騰了,回去睡吧,有一個陪還不夠。”

“那我和小九回夜色收拾一下,這兩天估計得關門整頓。”林衍撐在出租車上,低頭看向蘇斂,“池妄就麻煩你。”

蘇斂神色依然憂慮:“不麻煩,他本來就是替我擋了一刀。”

他雖然脾氣硬,但好歹記好。不過池妄這人,好像永遠都是這麽正義。不管是對二十歲的他,還是十七歲的他,總是在需要的時候,就會挺身而出。

只是二十歲的池妄已經變得含蓄,會把他救下來,讓他別做傻事。

而十七歲的池妄莽撞沖動,青春熱血,好像自己是蓋世英雄,無所不能。

出租車師傅見着殷紅的紗布,腳上油門踩得飛快,在午夜的霧城飙成了殘影。

到了醫院,蘇斂幫忙挂號,悄悄加上了幾項抽血檢查,着重檢查腫瘤标志物和肺部拍片。

一通折騰下來,蓋世英雄池妄精神全無,已然臉色慘白。

淩晨五點,兩人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等化驗結果,感覺這一整晚跌宕起伏。

池妄沒骨頭似的靠在蘇斂身上,懶洋洋打了個哈欠:“為什麽非要來醫院檢查這麽多有的沒的,怕我有後遺症?”

“怕你腦子被踹出腦震蕩,給你拍個CT。”蘇斂沒好氣回。

指尖碰到紗布的手倒是動作很輕,聲音又溫和下去:“今天真的謝謝,不然我現在後背估計得一大道口子。”

“客氣什麽,是我該說謝謝。”池妄低低笑了一聲,“本來就是夜色出事,你來幫忙。你要是受了傷,我會很過意不去。”

蘇斂抿了抿唇,要不是為了幫他擋這一刀,池妄本來不會受傷。

今天占蔔結果沒錯,果然是大兇,只是池妄出手幫他擋了一災。

他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其實可以倒回去半小時提前阻止事情發生。當時看到池妄受傷有些心慌,完全忘了還有個挂。

想到這裏,蘇斂垂頭看向手腕,空空如也,手表消失。

池妄盯着他不安的表情,察覺出異樣,低聲問:“怎麽了?”

蘇斂掐了掐手心,神情有些慌張:“我有一塊很重要的表不見了,估計剛打架落在了夜色,我得回去一趟。”

“這簡單,我讓小九幫你找找。”池妄伸手摸出手機,快速給顧安久發了條信息。

十分鐘後,那邊反饋過來一張圖:是這塊嗎?表帶斷了,還好表盤沒事兒。不過,怎麽長得跟小天才兒童表似的?斂哥這麽童趣呢。

池妄捏着屏幕,憋着笑原話複述:“是這小天才手表嗎?斂哥這麽童心未泯啊。”

蘇斂咬牙切齒:“………是。”

罷了,懶得再折騰,也不是什麽重傷,養兩天就好。

蘇斂看向醫院抽血口,決定等回了宿舍,再研發一款适合傷痛人士服用的專用調理湯,喂到這人康複為止。

兩人靠在一起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天邊開始泛起淡淡白光。

結果還沒出來,蘇斂換了個姿勢,後腦勺抵着牆,微微垂着頭,昏昏欲睡。

池妄用另一只沒傷的手勾着他肩膀,慢吞吞說:“看在我救你的份上,能不能答應我的幾個不情之請。”

蘇斂回神,認真看向一刀恩人,大發善心:“嗯,你說,合理我都答應。”

“我胳膊受了傷,申請這周末取消所有科目補課。”

“……”

“沒說完,養生糊也別做,我不想傷痛在身,雪上加霜。”

“……”

“領操八成也去不了,只能暫時讓你獨自美麗,炫翻全場。”

“…………”

池妄捏了捏他的肩膀,彎着眉眼,語氣真誠:“你怎麽不說話,是太心疼我為你擋了一刀嗎?”

蘇斂活動手指,咔嚓作響:“池妄,你是不是想現在就住進IC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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