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 19

砰砰,砰砰。

池妄覺得房間裏很是吵鬧,滿腦子都是亂糟糟的轟鳴,緩和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是自己巨大的心跳聲。

他彎曲起手指,回握過去,發現蘇斂的手比自己小了一圈,正正好攥緊在手心。

很細很白,掌心處有一層很淡的薄繭,但還是很軟。

心跳加速,越發得快。

等等,剛剛蘇斂叫什麽來着。

池哥,好像從來沒這樣叫過。

蘇斂永遠都是連名帶姓的一聲池妄,表情冷漠,波瀾不驚,毫無感情。

但這次不一樣,明顯帶上了一點兒依賴的情緒,像是在低聲示弱撒嬌。

無端的,池妄想起上周送人回家的那個晚上,蘇斂也是帶着這樣很輕的尾音叫“哥”。

當時沒聽見姓氏,以為是在叫別人,但這次聽得格外清楚,他确信沒有聽錯。

姓池的人并不多,蘇斂認識的男的估計除了池邊海,也就自己一個。

所以,他真的是在叫自己。

是因為生病太難受了,所以撒嬌麽?

目光落在那張臉上,他覺得蘇斂實在是可憐得招人心疼,明明脆弱地不行,還要裝堅強。

只有在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才肯示弱,吐露本心。

不過那聲池哥,叫得人真真心癢。

池妄滾了滾喉嚨,按着他的手心,輕聲說:“蘇斂,你再叫一次。”

床上的人皺緊眉頭,一張臉顯得越發蒼白,彎曲的指節透露着一絲不安,不肯再開口。

仿佛剛才那一下是自己的幻覺,池妄微微抽動手,手指又被猛然拉住,不得動彈。

“我不走,我就在這兒陪你。”池妄垂下眼睫,不敢再動。

聽到這話,蘇斂的眉頭松開了些,呼吸逐漸平靜。

懸空坐着不太舒服,池妄索性蹬掉鞋子,小心翼翼爬上床,側躺在外側。

一向讨厭別人的觸碰的人好像有所感知,翻了個身靠了過來,毛茸茸的腦袋抵在了肩膀上,輕輕蹭了蹭。

薄薄的睡衣傳來體溫過高的溫度,心跳再次停了一拍。

池妄擡手摸了一把自己額頭,懷疑是不是這發燒會傳染。不然怎麽感覺呼吸不暢,心跳加速,四肢麻木,體溫過高。

一只手被蘇斂拉着,只能用另一只手緩慢地揉着他的太陽穴,幫忙緩解頭疼。

揉了一會兒,池妄低聲問:“頭還疼麽?”

“不疼了。”蘇斂慢吞吞地應了一聲,緩緩地搖了搖頭,往懷裏又鑽了一寸。

大概是把這輩子的耐心都耗在了這裏,池妄把他當小孩兒似的,伸手輕輕拍着被子,哄人入睡。

拍着哄着,自己也有些發困,頭抵着頭睡了過去。

混混沌沌的,蘇斂做了個夢,夢到了他和池妄在一起的第二年。

那會兒他們還住在京城五環外的一個小房子裏,冬天為了節約暖氣費,就在網上買了個小小的烤火爐。

明黃色的照得房間大亮,就是沒什麽作用,還是冷,從頭涼到腳趾。

那天是三十年難遇的寒冬,晚上兩人躺在床上看電影,蓋着薄薄的被子瑟瑟發抖着取暖。

劇情有些無聊,一個爆米花電影都談不上的爛片,只是因為網站限免,開着背景音打發時間。

他一臉冷漠地把凍得發涼的腳塞進池妄的衣服裏,故意捉弄人。

偏偏那人也不躲,只是笑着用手心捂住,一邊揉捏一邊說:“蘇蘇,再過一兩年,我一定會賺很多很多的錢,住上暖氣随便開的大房子,你再等等我,再等等。”

其實就算等不到,也沒有關系,蘇斂當時這樣想。

霧城的冬天也是陰冷,他是吃苦長大的孩子,對于這種程度的艱苦習以為常,沒覺得自己那麽嬌氣。

但是那一秒,覺得自己被人真真實實放在心尖上疼了。

“那麻煩你現在抱抱我,冷得要死。”蘇斂說不出什麽煽情話,嘴硬着命令人。

池妄笑着把人摟進懷裏:“好的,祖宗。”

那個懷抱很暖,比任何暖氣的溫度都要來得溫暖。

迷迷糊糊中蘇斂睜了眼,感覺渾身都沾着粘濕的汗,一條手臂橫在腰上。

宿舍一片昏暗,夜色低垂,有很淡的燈光透過窗戶掃進來,分不清時間。

好像恍惚的一瞬間,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那間狹小的小房子裏,因為太冷,所以抱在一起取暖。

他很輕地眨了一下眼,發現池妄以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側躺在小床邊上,仿佛稍微一動,就要從床上掉下去。

蘇斂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八年前,他在三中的宿舍,現在還發着燒。

大概真是燒糊塗了,怎麽會以為是在出租屋。

“池妄,醒醒。”他開口叫人,發覺嗓音沙啞,大概是感冒發了炎。

池妄眼皮輕微顫了一下,手臂收緊,躺着沒動。

蘇斂想伸手推他,發現右手被握得死死的,掌心滾燙。

于是用力捏了一把尾指,吐槽道:“你不是在幫我降溫,怎麽自己睡上來了?”

池妄睜開眼,意識緩慢恢複:“你拉着我不肯走,我沒辦法。”

聽那語氣,還挺無奈。

蘇斂立刻反駁:“鬼話連篇,怎麽可能。”

“真的,你攥着我的手就不肯松,我只能躺上來跟你一起。”

“………”

“你還撒着嬌說頭疼,疼得不行。”

“………”

“哦對,你叫了我池哥,怎麽平時不肯這麽叫?”

“………”

蘇斂感覺頭痛欲裂,他也不分清池妄是胡說還是真的,剛才那個夢一閃而過,大概陷入回憶就情不自禁當了真。

他有些別扭地扭過頭,把手從灼熱的掌心裏抽出來:“你聽錯了。”

“不可能,我就恨我沒錄下來。”池妄坐起身,含笑看着他逗人,“既然氛圍都到這兒了,就再叫一聲?”

蘇斂伸手拿被子蓋住自己,聲音霧蒙蒙傳出來:“叫你大爺。”

果然還是迷糊的時候比較可愛,一清醒立刻恢複高冷,池妄在心裏啧了一聲。

他伸手鑽進被子,四處試探:“我摸摸,還燒不燒?”

蘇斂擡手打了他一下,沒好氣說:“你摸哪兒呢?”

指尖微動,池妄發現好像摸進了開敞的睡衣領口,掌心下皮膚細膩,不敢亂動。

他讪笑着抽出來,摸了摸鼻子:“你蓋着被子,我又看不見。”

被逼無奈,蘇斂掀開被子,伸手往腦門上貼了一會兒,測試完畢。

一張慘白的臉有一絲詭異的紅潤:“應該退下去了,估計三十八度出頭。”

池妄不信,踩着樓梯下去,拿出電子溫度計往腦門上一按。

好家夥,顯示溫度:38.1℃。

“你電子體溫表啊?這麽準。”池妄反反複複測量了兩次,确認沒有出錯。

蘇斂嗯了一聲:“現在幾點了?”

看了眼手機屏幕,池妄低頭回:“五點多,要吃點兒東西麽?我去給你買。”

這一覺從早睡到晚,昏沉得厲害,但被人抱着出了身汗,好歹感覺身體舒服了不少。

蘇斂點頭說:“随便吃點兒,晚上去上晚自習。”

點餐的手頓住,池妄無語道:“你燒還沒退呢?還去晚自習?這就是學霸的人生嗎?如此見縫插針。”

蘇斂慢吞吞從床上爬下來,往身上披了件外套:“我已經好了,三十八度而已,不礙事兒。”

聽聽這話,還真以為自己身體是鐵打鋼煉的不壞之身呢。

池妄啞口無言,點開菜單,默默又往裏加了一份冰糖雪梨。

拿到外賣,蘇斂沒再說話,一直沉默着吃完。喝了藥換完衣服,堅強地回了教室。

碰上這麽一倔強的祖宗,池妄實在沒轍,只能一路護送着回了六班,簡直拿他沒辦法。

兩人往座位上一坐,一個有氣無力,一個身心俱疲,都蔫了。

顧安久看見來人,揚聲道:“斂哥,病好些了嗎?晚自習來上什麽,我們平時都是全翹……”

話沒說完,腦袋被池妄拍了一下:“以後不準翹課,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一學霸一校霸兩雙眼睛盯過來,顧安久敢怒不敢言,默默縮回了脖子。

蘇斂揚了揚嘴角,輕聲說:“好多了,多虧了池妄。”

“是,多虧了你池哥——嗷——”小腿被某人狠狠踢了一腳,看來病果然是好了不少,力道相當兇猛。

距離上課還有一陣,四周都鬧哄哄的,抄作業的,聊八卦的,吵個不停。

池妄突然想到什麽,隔着一段距離,伸手點了點顧安久的肩膀:“把你手伸出來。”

顧安久:“?”

一只小胖手顫微微地從兜裏抽出,懸在空中:“我最近沒得罪你吧,你要給我算命還是要砍我手腕你直說…… 我們兄弟這麽多年,你不看歲月情長也考慮考慮默默相伴兩肋插刀………”

“閉嘴。”池妄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捏上去,用力握緊。

肥肉很多,手感勉強,就是感覺跟握狗爪子似的。

被這麽一捏,顧安久一臉震驚:“你幹嘛?我跟你說我鐵直,你不要做出摸手手這種舉動來gay我。你雖然長得挺帥,但我心已決,不會動心的。”

池妄:“……”

蘇斂攤開課本,吵鬧都是別人的,他只想埋頭刷題。

胖手被無情扔了回去,池妄又點了點林衍:“換你來。”

林衍搖頭,滿臉抗拒:“不,我拒絕跟你手拉手。”

“就握一下,又不要你命。”池妄不耐煩地抓住人的手腕拖過來,捏在手裏。

骨節修長,勉強比得上蘇斂十分之一,但有些瘦,不夠軟,實在硌得慌。

林衍抽回手,不知道這位大佬又抽哪門子風:“你在搞什麽玩意兒?”

“沒有,我只是有一事不太明白。”池妄嘆了口氣,表情很是苦惱。

蘇斂眼皮都沒擡,随口一問:“什麽?”

池妄側頭看了眼刷題的人,聲音含糊不清地嘟囔:“我今天拉你的時候一直心髒狂跳,不知道怎麽回事。”

寫字的手頓住,蘇斂無語回:“……你可能是心律不齊,建議挂號問診。”

這樣一說,好有道理。

“不愧是要當醫生的小蘇老師,就是厲害。”池妄捂着心髒,恍然大悟。

顧安久回頭,好奇道:“誰要當醫生?”

池妄手往旁邊一指:“他,志向遠大,想考北大醫學院。”

過道那邊的宋嘉詞接上:“我、我也想考,但我分數還、還差點兒。”

“看來咱們池林酒肉小分隊要出倆醫生了,牛批。”顧安久說着,摸出手機把蘇斂拖進群裏,解釋說:“哎呀,隊伍越發壯大,現在斂哥也是我們的一員了。”

這什麽傻逼名字,一聽就很是堕落。

莫名被拖進小群,蘇斂垂眼看着群名,默默一一對應上各自名字:“池林酒我能理解,所以,肉是宋嘉詞?”

顧安久雙手一攤:“誰讓他來得晚,沒得選,我們仨名字已經占了前三個。啊,不過斂哥你一進來,四個字就不夠分了。”

手指在鍵盤上亂敲,池妄一氣呵成改完,自吹自擂:“現在就剛好,我真是天才。”

蘇斂再一看,差點兒心梗。

人間妄想更改群名為:池林酒酥肉

………我真是謝謝你,堕落中散發着一股油膩,這他媽更蠢了。

蘇斂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明明宋嘉詞跟他們看起來關系這麽好,為什麽後來再也沒見過,也沒人再提起。

要不是轉到六班,蘇斂壓根兒不知道池妄還有這麽一朋友。

他盯着小群裏面的五個頭像,陷入沉思。

上課鈴響,教室瞬間變得寂靜,像是按下了暫停,只有安靜地刷刷做題的聲音。

蘇斂回過神來,随手圈了一堆題往旁邊桌上一拍:“跟那天講過的題型類似,你做一下。”

盯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池妄手上轉着筆,頭暈目眩,一陣心悸。

小蘇老師啊,果真還是生病的時候比較可愛。

李國慶晃到兩人身後,點了點蘇斂肩膀,關切問道:“燒退了沒?”

蘇斂從刷題中擡起頭:“好多了,謝謝老師關心。”

“你該多加強鍛煉,淋個雨就發燒,這身體這麽弱怎麽行?”李國慶背着手,絮絮叨叨沒完沒了,“以後下了晚自習沒事兒多去跑跑步,有益身心。”

蘇斂:“……好的。”

他懷疑自己逼着池妄鍛煉遭到了反噬,怎麽現在看起來自己更慘,簡直造孽。

池妄在一邊幸災樂禍:“多跑跑步,多做做操,明天早上看你表演。”

一想到這個,蘇斂感覺感冒再次加重:“不做,生病了,做不了。”

李國慶很是通情達理:“你們倆這一個胳膊傷了一個發着燒,還真是要命,休息兩天吧。”

蘇斂松了口氣,能躲一天,則是一天。

這個燒發的,相當值得。

課間十分鐘,安靜的教室再次哄鬧起來。人來人往間,突然有一堆外賣員拎着一堆奶茶進來,把門口圍得水洩不通。

顧安久伸長脖子看熱鬧:“誰這麽大方啊,買這麽多?”

一杯一杯的奶茶挨着發放在課桌上,一個綁着高馬尾的女生跳上講臺:“大家上晚自習辛苦了,請你們喝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班花大氣!”

“班花有錢!”

“班花人美心善!”

“班花宇宙無敵!”

一群人跟着起哄,蘇斂擡頭看向前方,原來這就是昨晚大家打賭的中心。

視線移向窗外,樹梢被風吹得亂晃,果真是入了秋,怪不得感覺今天涼飕飕的。

池妄默默品了品,嫌棄道:“秋天的第一杯奶茶,這都是商家營銷出來的玩意兒。”

蘇斂嗤笑:“你真的是鋼鐵直男。”

“怎麽,你想喝?早說啊,晚上點餐我就給你來上一杯。”池妄話還沒說完,桌子前面送上了一杯溫熱的奶茶。

他視線下移,落在奶茶名字上,緩慢出聲:“芋——泥——波——波。”

操,本以為那事兒早已經翻了篇,難不成馬甲被人發現了,這是無聲的暗示還是威脅?他心裏有點兒堵。

蘇斂頭也沒擡:“什麽芋泥波波?”

池妄很是心虛,嗓音含糊:“就奶茶口味,芋泥波波,沒喝過麽?”

名兒很是很熟,蘇斂筆尖頓了一下,這不是發領操視頻的博主名字麽?

他抿了抿唇,看向快步朝他們走過來的女生,有些愣神。

所以這就是那天跟他私信聊天的學妹,竟然還碰巧是同班?

頭皮發麻,蘇斂避開視線,埋頭繼續做題。

柳幽幽輕快地蹦到課桌前方,推着兩杯奶茶往兩人視線下放,笑嘻嘻說:“請你們喝。”

池妄指尖點了點,從蘇斂那邊晃回自己身上:“請我們倆,誰?”

柳幽幽沒說話,意味深長地盯着人看。

聽到動靜,教室那邊已經開始發出陰陽怪氣的歡呼聲,看熱鬧不嫌事大。

齊天擠眉弄眼說:“我說什麽來着,兄弟們,見證奇跡的時候到了。”

“我操,緊張,激動,馬上揭曉答案。”

“我賭蘇斂,班花看他的眼神很是炙熱。”

“不對吧,她身體明明傾向妄爺,身體最誠實你懂不懂?”

“反正我賭五十,絕壁蘇斂。”

“我加注一百,不是妄爺我倒立洗頭。”

柳幽幽揚了揚眉,加重語氣強調道:“專門點的這個口味,不喜歡嗎?”

指尖捏着那杯奶茶,池妄心想,這班花竟然為了給蘇斂送奶茶,一口氣浮誇送了全班,夠含蓄的。

還想冒充芋泥波波,芋泥波波小可愛本人就在你面前坐着好嗎?

蘇斂也沒說話,想着那個賬號果真移情別戀,現在已經開始跟池妄悄無聲息示好了。

這會兒只是送奶茶,下一步又要幹什麽?荒唐。

兩人冷着表情,思緒亂飛,心懷鬼胎,腦補一堆。

下一秒,同時把奶茶往前面一推,異口同聲道:“謝謝,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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