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24

三雙眼睛視線碰上,彼此的表情精彩紛呈,百感交集。

如果時間能暫停,或者倒退,那此刻的死寂就還能搶救一下。

但,事實上并沒有。

表盤還在另一件校服裏,蘇斂此刻心中只有一件事,得找時間趕緊把表帶修好,時刻戴上。

這一天又一天致命打擊,他大概早晚會因為社死羞憤自盡。

顧安久小手捏在門框上,尴尬出聲:“既然你們在忙,那我走?”

“你是豬嗎?看不見老子摔了一跤,還不過來幫忙。”

池妄四仰八叉平躺着,簡直要被氣死,無暇顧及蘇妲己在懷,只感覺撞了的腦子嗡嗡發疼。

顧安久恍然大悟,表情悵然若失:“哦,只是摔了啊。”

荒謬,狡辯,全都是莫須有的辯解。

他這雙火眼金睛,早就已經看透一切。

見人表情變化飛快,蘇斂咬牙切齒:“不然你還在期待什麽?”

顧安久腦子轉得飛快:“你要跟我說這個,我期待得那就有點兒多。比如……”

“打住。”池妄太了解這位朋友,小嘴巴一張,全是垃圾話。

求人不如求己,蘇斂微微曲起小腿,撐着胸膛換了個姿勢,艱難爬起。

伸手拉住旁邊垂着的手腕,把池妄從地板上拉起來:“哪兒疼?我檢查一下。”

“我走了我走了,你們慢慢檢查。”顧安久腳底一滑,溜得飛快。

房門關上,浴室散了的霧氣還殘留些許,有些燥熱,氣氛再度陷入沉寂。

池妄緩慢站起身,背連着腦袋,還有傷沒痊愈的胳膊,渾身像是散了架。

他抹了一把臉,後背抵着牆,低聲說:“真挺疼。”

不像是故意惹人心疼,估計真摔着了。

“對不起,怪我沒看路。”

蘇斂伸手扯開人的浴袍,湊過去檢查後背,還好只是發紅,沒有撞傷。

手掌上移,摸了摸潮濕的後腦勺,也沒有大問題,他長長松了口氣。

浴室燈光昏黃,籠罩在身上,毛茸茸的一片,渡上一層溫暖的光澤。蘇斂視線停在寬闊的肩膀上,肌肉線條流暢,順着背脊延展到勁瘦的腰身,以兩個微微凹陷的腰窩收尾。

再往下,就不敢再看。

渾身頓住,突然覺得扯浴袍這個動作有些不合時宜。

池妄垮着浴袍,帶子欲散不散,回頭看人:“小蘇老師,耍流氓啊?怎麽上來就扒人衣服。”

“滾。”幹淨利落的一個字落下,蘇斂擰開水龍頭,洗幹淨小腿上的痕跡,又順手潑了一臉冷水。

池妄彎了彎唇,這是害羞了。

幾天上課一晃而過,時間過得飛快。最近溫度驟降,窗外的樹梢一轉眼枯黃成一片,漫天都是金黃,轉眼就是九月底。

聽說後援會已經擴展到三群爆滿,蘇斂對擴招速度毫不關心。

人越多,給他帶來的心理負擔只會越重。

甚至這幾天領操,學校裏莫名其妙開始出現別校人群前來圍觀,那些視線落過來,相當惹人煩躁。

只是最近發言記錄也看了,池妄沒有露出任何蛛絲馬跡,藏得挺深。

蘇斂心想,池妄沒什麽小心思,大概真的只是誤入,是他誤會了人。

上完假期前最後一節課,下課鈴響起那一刻,全班默契沉寂了一秒,突然開始興奮起來。

到底都是孩子,總是對放假有着無限的期待,想要瘋鬧,想要放縱,就是不想學習。

教室裏吵吵鬧鬧的,蘇斂伸手拎住想要逃竄的人:“別急着跑,兩天後開始補課。”

“饒了我吧祖宗,真不想看書。”

“你但凡考進前一百,我絕對不管你。”

“……最多分你三天,不能再多了。”

“你在跟誰讨價還價?”

池妄垂眼勾住他肩膀,語氣聽起來極為貼心:“小蘇老師也要好好休息,月考才能勇闖第一。”

蘇斂毫無留情,沒半分商量餘地:“再說一句,今晚就開始。”

池妄噤聲,抿緊雙唇,倔強用沉默反抗。

“妄爺,還走不走?”顧安久回頭,見着僵持的兩人,重重嘆了口氣,“都一周過去了,你們倆怎麽還在糾結補課的事兒?”

本着我不好過別人也別想安心的良心原則,池妄伸手抓住人脖子:“小九,你也加入一起來學習,老大不小了別老想着玩兒,該上進讀書了。”

顧安久:“……我信你個鬼,能說不嗎?”

“不能。”相當同步的異口同聲,加上同樣殺傷力的死亡凝視。

顧安久一臉悲憤,心裏默念着打不過打不過,緩緩點了點頭。

收拾好課本,背上書包,跟人道別,蘇斂坐807公車回家。

他正沿着斑駁的牆壁慢吞吞地往着巷子裏走,還沒進門,就聽見屋子裏傳來吵鬧聲。

小巷很是寂靜,四處都是輕微的風聲,那些争吵就顯得格外刺耳。

蘇斂推開半掩的門,蘇華生正在發火:“離婚都十幾年了,你現在來跟我扯這房子?你有病?”

“當初這房子本來就是我和小蘇的名字,要不是看在小蘇面子上,你以為我會留給你住?”女人的嗓音很是尖銳,聽起來咄咄逼人。

“說得好聽,你這些年管過他嗎?當初走的時候就說過,以後別讓我再見到你。”蘇華生擡手喝了一大口水,胸腔起伏。

蘇斂倚在門口看着這場鬧劇,冷眼旁觀。歲月在女人臉上還是留下了不少痕跡,但一身長裙的精致裝扮和破舊的房間格格不入。

他抿了抿唇,無言以對,到底沒能叫出那一聲媽。

紀英扭頭,說話的聲音頓住,表情有些尴尬:“小蘇回來了。”

“你來幹什麽?中秋節也不讓人清靜?”蘇斂冷着臉跟她擦肩而過,徑直往裏屋走。

蘇華生一臉不屑的冷哼:“她來幹什麽,不知道從哪兒聽到風聲這一片要拆遷,想把房子要回去。就這一破房子都要搶,丢不丢人。”

小時候就是這樣,因為窮無休止的争吵,不分晝夜。

十年不見,再一次見面又是因為這些破事兒,真煩。

他把書包往沙發上一扔,扭頭看人:“房子是你欠我們的,別想拿回去。”

紀英笑了笑,緩和氣氛:“本來是想來好好商量,小蘇,我是想補償你的。”

“我不需要。”蘇斂一字一頓說完,曲腿坐進沙發,微微擡眼看人。

明明十來歲的少年模樣,五官的棱角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變得鋒利起來,那雙眼睛幽深地看過來的時候,紀英心裏莫名有些發怵。

察覺到時機不對,她把手裏的盒子擱在小桌上:“我改天再來。”

蘇斂盯着女人離開的背影,默默垂眼,無聲罵了句髒話。

“今天來跟我吵了一下午,煩得要命。”蘇華生攏起散開的外套,埋頭無聲抽煙。

還是蘇斂做飯,父子倆默契都沒再提起這段插曲,失敗的婚姻就像是這個家庭裏一根刺,深深地紮進去,要說不傷人,那是假的。

可要是提起那些瑣碎,除了煩心,也不會再有別的情緒。

兩人吃完飯,蘇華生把頭盔往頭上一扣,大步朝着門外走:“今晚夜班,不用等我。”

蘇斂從收拾碗筷中擡起頭:“中秋也要出去?”

蘇華生嗯了一聲,解釋道:“中秋錢多,多掙點兒。”

“路上小心。”蘇斂到底什麽也沒說,沉默着進了廚房。

夜色深重,他坐在家門口的門檻上盯着幾乎透明的月亮,聽說今年是超級圓月,但團圓的喜悅從來都與他無關。

隔壁鄰居家裏傳來嘻嘻哈哈的聊天聲,倒是顯得這個夜晚更加諷刺。

蘇斂撐着下巴,莫名想起來這段時間在學校的日子。也是這麽吵吵鬧鬧的,沒察覺間,一天天就飛快過去。

不知道那群人現在在幹什麽,蘇斂低頭一笑,也不用猜,大概不是在網吧就是在一起厮混。

正想着人,兜裏的手機開始震動,他拿出來一看,顯示微信通話好友池妄。

指尖頓了一下,還挺碰巧,想誰來誰。

蘇斂按下接通:“打過來有事兒?”

“小蘇老師,今天下午忘了說,祝你中秋快樂。”池妄聲音懶懶散散的,隔着電話,有些微微失真的磁性。

蘇斂沒見着人的表情,但能感覺到他揚着嘴角,大概沒管着這人,手裏多半還夾着一支煙。

蘇斂眨了眨眼,看向月亮:“你也快樂。”

“吃過團圓飯了嗎?”

“……嗯,吃過了。”

“我也剛吃完,我爸媽他們自個兒去參加賞月會了,我閑得無聊,約兄弟們出來撸串,你來不來?”

沒等人說話,池妄又補了一句:“如果你家人允許的話。”

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蘇斂自嘲說:“他們不怎麽管我。”

“那就出來,我發你地址。”池妄輕笑了一聲,背景伴随着嘈雜的說話聲,“快來,都等你啊。”

看到地址,蘇斂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進屋換了件襯衫,揣上手機出門。

好在時間不晚,公交還沒停運,距離目的地半小時的距離,不算太遠。

蘇斂趕到鬧哄哄的大排檔,顧安久眼尖,遠遠地見着人招手:“斂哥,這邊!”

“來了。”池妄拉開旁邊的座椅拍了拍,大方說,“坐,想吃什麽,妄爺請客。”

“我不餓。”蘇斂往後靠着椅背,覺得郁結了一晚上的情緒像是要爆發。

池妄拎了一罐可樂放到面前,修長的手指勾着拉環,啪嗒一聲,冒出少許氣泡。

盯着那些氣泡緩慢消失,蘇斂慢吞吞推開到一邊:“我想喝酒。”

心裏太煩,只想大醉一場,今晚不醉不歸。

“未成年小朋友喝什麽酒。”

“就是突然想喝。”

池妄側頭盯着他看,垂着眼的眼皮很纖薄,眼尾拉出一個微微下垂的弧度,蓋住眼底的情緒,看上去興致不高。

他頓了半秒,轉了話音:“那就少喝點兒。”

顧安久相當有眼力見,立刻擡手招服務員:“姐姐,啤酒來幾瓶。”

“能單獨把你約出來,可真是不容易。”池妄捏着新上的啤酒,往旁邊一碰:“朋友們,假期快樂。”

“假期萬歲!”一群人鬧嚷嚷地起哄,邊吃邊聊,青春肆意。

蘇斂幾乎是沉默的,全程只是時不時地拿起瓶子往杯裏倒酒,然後一飲而光。

味道有些澀,滾入喉嚨,就壓得心髒跟着一起發苦。

一杯一杯,好像沒有盡頭,酒精的确是管用,大腦一麻痹,知覺就變得鈍感。

視線有些恍惚,蘇斂側頭看過去,終于露出今晚的第一個笑:“今天的月亮很好看,你看了嗎?”

一直沒說話,乍一出聲,嗓音有些發啞,像是帶着某種壓不住的濃重情緒。

池妄擡頭看了一眼天上,慢吞吞說:“現在被雲層擋住了,看不見。”

“那真是可惜,你錯過了。”蘇斂捏着結着霧氣的玻璃杯,想往後靠,沒穩住晃了一下。

“反正月亮年年會有的,不可惜。”池妄按住杯子,碰到蘇斂有些發涼的手指,低聲說,“看你酒量不太好,別喝了。”

蘇斂指尖擡起,和池妄的手指碰到一起,汲取到了一點可憐的溫度:“你也開始管我了?”

池妄沒說話,手還停在原處,在尋思着這話該怎麽往下接。

旁邊顧安久開始撺掇大家玩聚會小游戲,叉腰站着正中央,一口氣提了三個建議。

其餘幾個一邊嫌棄一邊否決,一時間決定不了,一堆人吵得不行,差點兒翻天。

“所以,你喝醉了會怎麽樣?”因為人聲嘈雜,池妄朝着旁邊靠過去一些,抵上人的肩膀。

蘇斂偏頭看他,眼底清明了半分又被酒意暈染成一片。

他緩緩地眨了眨眼,身體前傾,貼着那人耳朵回應過去,聲音幾乎輕得聽不清。

“大概,會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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