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 31

池妄成天都是沒個正經的樣子,臉上總是挂着漫不經心的笑,總給人一種脾氣還不錯的錯覺。

突然表情冷下來,話再一少,看上去就不太好惹。

好像也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只是叫一聲而已。

蘇斂垂眼,內心掙紮了一會兒,還是叫出了口。

那一聲“池哥”一出,拿煙的手瞬間頓住,池妄有些驚訝地側過頭看向屏幕那邊。

原本白皙的臉頰染上了一點很淡的粉,看上去好像是在害羞。

叫得很輕,少年清澈的聲音變得幾乎微不可聞,尾音含糊地混着話吞了下去。

像一根很細的羽毛掃過心上,酥酥麻麻的。

平時那些兄弟叫“妄爺”居多,但叫哥的也不是沒有,沒有哪一聲有這麽強的殺傷力。

前後總共聽過三次,都不是刻意撒嬌,只是比平時的聲音更低,撓得人心癢,滿心的煩躁瞬間煙消雲散。

如果蘇斂是在耳邊再叫一次,大概會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腦補了下場景,池妄把煙盒放在手裏把玩,低頭笑自己過于年輕,沒見過世面。

但到底還是有了點兒期盼,話音一轉,又緩緩開口:“我剛不應該那麽說。”

聽出弦外之音,熱意蹿上耳根,蘇斂輕咳了一聲:“只有這一次,看在你今天用功讀書的份上。”

其實他叫完的下一秒就後悔了,往事層層疊疊像是浪花一樣翻湧上來,讓他情不自禁想起很多曾經在一起的場景。

“池哥”這個名字是特別又獨一無二的,應該是那個人的專有物,随着葬禮就一起埋葬在了過去。

只是剛才,隔着視頻看到池妄面露失落的樣子,好像只是簡單的要求都不肯答應,顯得自己過于吝啬。

說來說去,到底還是不忍心。

算了,僅此一次,蘇斂心想。

池妄撐着下巴看人,若有所思道:“要是明天我也好好學習,還會有嗎?”

頭一回突然對學習提了點兒興致,果真看書需要外力。

蘇斂擡眼瞪他,無語道:“你還上瘾了,什麽毛病,就這麽喜歡當人的哥?”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又坦然說:“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挺開心。”

蘇斂抿緊了唇,不知道該怎麽搭腔,于是沉默。

書也看了,哥也叫了,好像沒什麽繼續通視頻的必要,但池妄不太想挂。

于是轉着書房的轉椅沒話找話:“你今天說不舒服,是哪兒不舒服?”

“心髒疼。”蘇斂擡手按壓住胸口,感受均勻的頻率,現在倒是跳動得很是正常。

池妄收起玩鬧的表情,擰起了眉:“我還以為你就是沒睡好,心髒可不是小事兒。”

“現在沒事……”話音未落,視頻已經被對面幹脆利落的挂斷。

蘇斂盯着房間裏的燈看了一會兒,感覺燈泡明明壞了倆,卻無端地有些刺眼,有些眩暈。

他是醫生,能夠敏銳地察覺到每次跳躍時間的時候,自己的身體都會有着或大或小的反應。

心悸或者抵抗力減弱,對于身體來說都不是什麽好現象。

也許,不應該這麽依賴回溯,常常用它。

大概除了時間限制,次數也該有控制,就是不知道上限在哪裏,蘇斂心想。

指尖扣上那塊表,一切的際遇都是從這個指針開始,就挺奇妙的。

明明一個多月前,他還坐在池妄的墓碑前,不知去向何處。現在好像生活又重新回到了正軌,讓他無暇再想太多過往。

也許對自己來說,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精神解脫。

胡亂想了一會兒,蘇斂随手抽了本資料,一邊轉着筆一邊埋頭刷題。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門口傳來幾聲敲門的聲音。

“爸,你忘帶鑰匙了?”蘇斂起身,踩着拖鞋慢吞吞走到門口拉開門,看到來人,微微愣住,“你怎麽來了?”

池妄看着像是跑了大一截路,氣還沒勻,說話帶着喘:“帶你去醫院檢查。”

“你從家裏過來?”

“嗯,打車。”

蘇斂哭笑不得,心說自己就是醫生,沒什麽大事。

但人從城市另一端大晚上跑過來,攥着手腕就往外拖,攔都攔不住。

“你讓我換雙鞋,披件外套。”蘇斂無奈,指尖擡上去扯了扯人的袖口。

池妄哦了一聲,一顆心還沒完全放回原地,雙手環抱着,用眼神無聲地催促。

今晚月色清明,四周散發着一股殘存的桂花香味兒。兩人并肩順着長長的巷子走,蘇斂步伐很慢,又被人拽着被迫加快步伐。

走出昏暗的小巷,招手打了輛車,再次前往醫院。

一路上,池妄不放心似的盯着人看,手掌在胸口懸空,察覺不大合适又收回:“什麽時候開始疼的?”

蘇斂收攏外套,低聲說:“就早上那幾秒鐘。”

“嗯,檢查一下比較放心。”池妄前傾着靠向司機,催促道,“麻煩加加速,有人心髒病要犯了。”

司機一聽,一腳油門踩下去,差點兒原地起飛。

這人總是小題大做,無端誇張。

蘇斂側頭看向窗外,玻璃上倒映着池妄擔憂的神情,躲都躲不掉。指尖碰上昏暗的玻璃,隔空勾勒出英俊的輪廓,那一瞬間好像又回到了未來。

最開始在醫學院讀書的時候,大家都說他高冷,後面慢慢地竟然有些随和了起來,偶爾還能開上兩句玩笑。

蘇斂知道,是那個池妄改變了他很多。

再次穿越回來後,他又重新撿起那副武裝,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生人勿近。

但現在的池妄性格截然不同,仍然有着這樣的本事,能一點一點把人的冷漠瓦解。

蘇斂側頭,視線落在他脖頸上的紅繩,淡淡問:“你大晚上跑出來,不累麽?”

池妄掃了他一眼,覺得這話問得很是奇怪:“要是撸串我肯定不出來,你一個人在家,出事怎麽辦?”

他說得很是自然,言語之間的關心掩藏不住像是本就該如此。蘇斂想,到底是熱心腸一個。

當初對待初次見面的陌生人都能說出那樣的話,現在對待朝夕相處的朋友,倒也不難理解。

車停在醫院門口,池妄把人安置在座椅上,挂號繳費,一連串勾了好些檢查事項,生怕有遺漏。

蘇斂被推着肩膀進出大大小小的診斷室,排片,驗血,能查得查了個徹底。

一通檢查下來,感覺渾身都沒了力氣。

還是那排等結果的座椅,上回是池妄受傷全身檢查,這回是自己,大概是風水輪流轉。

蘇斂突然覺得此情此景挺逗,盯着電子屏上滾動的名字,微微揚起嘴角。

“你笑什麽?抽血抽傻了?”池妄用膝蓋碰了碰他,不知道從哪個口袋摸出來一顆糖,往手心裏塞,“吃一顆,怕低血糖。”

蘇斂:“你還随手帶?”

池妄:“嗯,怕你需要,出門前抓了一把。”

蘇斂接過來撕開,含在嘴裏:“我就是覺得我們倆三天兩頭往醫院跑,要是辦張卡還能打折。”

“打你大爺的折。”池妄微微擡眸,表情嚴肅,壓根兒沒心情跟他玩笑。

他時不時地看向窗口的方向,生怕錯過拍片結果。

這人正經起來,還挺像樣,蘇斂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收回視線。

“蘇斂,是哪位?”那邊有人叫到名字,“拍片結果出來了。”

池妄攥着人的手腕起身,拿到結果,仔細看了報告上的診斷。倒是說沒什麽問題,他不放心,又重新找了醫生。

“心髒很是健康,健壯如牛。”醫生指着片子說,“如果感覺不舒服,大概是熬夜或者疲勞所致,多休息就行。”

池妄松了一口氣,微微颔首:“謝謝醫生,辛苦。”

“不過,個子這麽高才一百二十來斤,體重偏輕,多注意營養。”醫生絮絮叨叨說完,又瞥了他一眼,“你是他哥?看你急的,兄弟感情真好。”

池妄想笑不敢笑,微微勾了勾唇角:“算是吧。”

既然剛叫了池哥,當蘇斂的哥哥好像也沒什麽毛病。

“誰是我哥?”出了醫院,蘇斂面色冷漠插兜,還在對于這個空降的稱呼耿耿于懷。

池妄笑着跟過去,擠進後座:“我。”

“臭不要臉。”

“謝謝誇獎。”

兩人互相盯着看了幾秒,蘇斂冷哼着挪開視線。

他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瞬間變了臉色:“完了,我爸差不多應該回家,我還沒跟他解釋那床。”

剛安上新名分的某人表情很是得瑟:“你就說你哥送的。”

蘇斂:“………”

怎麽老覺得這人拐彎抹角就想當他爸兒子。

車停在巷子口,避免蘇華生再次過度聯想,蘇斂把下了車池妄又塞回了出租車:“路上小心,到家說一聲。”

“嗯,明天見。”池妄趴在車窗上揮了揮手,好像補課成了一種習慣的約定。

蘇斂拎着檢查結果慢吞吞進了家門,蘇華生正站在卧室門口,對着那張床發愣。

扭頭看向進屋的人,他表情疑惑:“你從哪兒搞來這麽大一張床?”

蘇斂随口亂扯:“我運氣好,網上抽獎送的。”

“抽獎?這獎品看起來挺貴。”蘇華生盯着質地良好的床架,好半天才出聲,“怪我,以前也沒給你買張好床。”

蘇斂搖頭,把外套扔在沙發上:“無所謂,我不太在意。”

他倒也沒說假話,确實對于這種物質的東西沒太多追求。

有個躺着睡覺的地方就成,沒那麽多講究。

蘇華生也沒再多問,徑直進了浴室洗澡。蘇斂打開櫃門,對着櫃子裏那床大紅花被,微微松了口氣。

心想,這事總算是風平浪靜翻了篇兒,不算白折騰。

假期一晃而過,蘇斂拎着池妄和顧安久連着複習整整五天,兩人苦不堪言。

周天返校,第二天就是大家惶恐不安的月考,整個校園都彌漫着一股頹喪,連蟬鳴都消失得幹幹淨淨,只剩下外面樹葉一樹的金黃。

下了晚自習,顧安久剛往房間快速一遛,後脖頸就被人抓住,完美展示一只作案失敗準備逃竄的法鬥。

蘇斂淡淡開口:“明天考試,今晚再突擊一把。”

小胖子五官都擠在了一起,像只窩瓜:“斂哥,您菩薩心腸饒了我,就我這樣的,佛祖都管不了。”

“佛教的确管不了,但道教能。”蘇斂掀起眼眸,淡淡開口。

“哦?還有這種說法?斂哥來來來,坐坐坐……”

顧安久瞬間提起興趣,眉開眼笑,準備聽聽玄學大佬的指點。

沒轍,考前誰還不是個虔誠的信徒?

“我的意思是……”蘇斂故意壓得了嗓音,顧安久耳朵頓時豎得像天線,法不傳二人的道理他還是懂那麽幾分。

“佛祖管不了,老子能管。”冷漠的聲音突然加重,吓得顧法鬥一屁股從椅子上吓得坐在了地上。

“老實看書。”一手把顧安久塞進了404,蘇斂往403裏探了半個身子,看向林衍和宋嘉詞,“複習,一起嗎?”

“可、可以。”宋嘉詞拎着小書包,推着林衍往對門走。

池妄剛上完廁所出來,看着這齊齊整整坐了一排的人頭,很是感慨:“小蘇老師,你這是要手把手送我們上清北啊。”

“小蘇老師是要送我們上西天。”顧安久耷拉着腦袋,有氣無力地吐槽了一句。

眼前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蟲爬似的,看着就困,簡直十八層地獄似的渡劫。

“少廢話,坐下。”蘇斂朝着旁邊的凳子擡了擡下巴,“最後一分鐘也別浪費。”

池妄靠着沙發後椅,垂眼笑道:“就這幾小時,能幹個什麽?”

相當記恨的小蘇老師緩慢出聲:“上次摸底考,你們說什麽來着。一晚上突擊,背背書多拿兩分也好。今晚就來背書,古詩詞文言文,英語範文,生物和化學,都有。”

一字一頓,話裏話外,全是秋後算賬的殺氣。

這話聽得幾人後背起了一層白毛汗,冤有頭債有主,冷酷無情的魔王降臨404。

想到上個月逼迫人家半夜背完三十幾篇範文的場景,沒人敢多說一句。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忽略的細節。

要是一晚上能背完三十多篇範文,還需要坐在這裏熬夜學習?扯淡。

不過,宋嘉詞成績拔尖,也被迫加入了殘害陣營。

那沒事了,學渣們崩潰的心态再度平衡。

“一小時後先抽古詩詞。”蘇斂面無表情下達指标,自個兒倒是悠哉悠哉躺上了小沙發。

房間沒安靜幾分鐘,顧安久一掌拍在課本上,仰天長嘆:“我這豬腦子,真的是記不住,有沒有什麽別的辦法。”

“記憶面包了解一下。”池妄笑着把書翻頁,“不好意思,本人進度已經第二篇。”

顧安久谄媚道:“畢竟你考七十九,是最後一考場的榮耀,了不起。”

池妄輕笑:“那是。”

也不知道都沒及格到底有什麽可得瑟。

顧安久眼巴巴看着蘇斂,求助道:“斂哥,有沒那種簡單點兒,能快速上分的急速辦法。那什麽,說我是豬腦子都是在侮辱豬。我現在又困又笨,根本背不下來。”

想了一會兒,蘇斂微微點頭:“你對自己定位挺準确,那我就真心告訴你一種方法。”

“您請說。”顧安久眼前一亮,雙手合十,“是不是跪在地上磕三個響頭拜文昌帝?”

考前拜神,絕對是必不可少的一項嚴肅儀式,倒數第十也得沾一沾神佛的光。

“你還挺懂。”蘇斂打開播放器,慢吞吞走到人跟前,放在耳朵邊上點擊播放。

顧安久聽着前奏,嘟囔說:“有點兒耳熟………”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

“好運帶來了喜和愛”

霎時間,一聲抑揚頓挫的《好運來》響徹全場,經久不息。

在場幾人面面相觑,對于這一首靈魂贊歌不敢發表任何意見。

顧安久覺得自己耳朵快聾,靈魂升天:“小蘇老師,算你狠。關了吧,我背。”

“你看,現在至少解決了困的問題。”蘇斂重新坐回沙發補了一句:“時間已經過去十五分鐘。”

大佬在前,其餘人不敢放肆,只能埋頭臨時抱佛腳。

一小時後,挨個抽背,池妄背了個七成,也算是盡力。

至于顧安久,說三成都是為了湊數,慘不忍睹。

“斂哥,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你看看,哪怕是妄爺也沒有背全。”顧安久帶着痛苦面具,怒斥蘇斂布置任務假大空。

蘇斂嗯了一聲:“要是真的沒人能背下來一篇,那就放你們睡覺。”

“還有這種好事,那我喜聞樂見。”顧安久瞬間活了過來,“在場的,我敢打賭…….”

話音未落,蘇斂擡了擡下巴:“小猴子,來。”

“萬裏悲秋常作客……”

“百…百年多病……獨登臺”

“舞榭歌臺…”

“風流…總…總被雨打風吹去…”

顧安久目瞪狗呆,心說你拎一個成績前五十的尖子生,這他媽就是作弊。

“夠了嗎?”蘇斂嘴角微揚,看着顧安久問道:“服不服。”

“服…服氣。”顧安久感覺喪失了生活的動力,操,又被聰明人鑽了空子。

輪到林衍,宋嘉詞在旁邊結結巴巴小聲提醒。

面對小朋友,蘇斂放輕語氣,無奈出聲:“你能幫他考試嗎?”

“不、不是,他這已經是盡力的結、結果了。”宋嘉詞幫人辯解道。

腦袋被大手胡亂揉了一把,林衍笑道:“确實。”

明明是在考前急抓如此嚴肅神聖的大事,總覺得這個房間裏四處都散發着一股戀愛的酸臭味。

顧安久看了一眼背書二人組,又看了一眼靠在沙發邊上盯着人不放的池妄,內心深處突然湧起一種無法言喻的孤獨。

天大地大,怎麽就沒人來寵愛寵愛他呢。

好不容易語文卡頓結束,下一科,死亡英語範文背誦。

時間已經緩慢劃過十二點,池妄支着長腿轉過去看人,低聲說:“你不睡覺?明天還要考試,起得來麽?”

“你倒是提醒我,我先去睡倆小時,然後起來抽背。”蘇斂站起來,伸展四肢,左右活動了一下發酸的脖頸。

池妄無語:“…….那我們就不配睡覺,畜生也沒這麽拼吧?”

蘇斂表情雲淡風輕:“你不是常年熬夜?兩點算什麽。”

這話确實無力反駁,但玩樂到兩點和學習到半夜是一個概念麽?

顯然不是,快樂的時間過得飛快,痛苦的時光度日如年。

“我複、複習完了,那、我也睡。”宋嘉詞起身,露出天真無害的笑,“你們加油。”

倆學霸都去了隔壁休息,404留下繼續跟英語鬥争悲痛欲絕三人組。

假期被折磨了六天,後面一聲“池哥”沒叫,池妄本來就煩得不行,這會兒盯着這堆書就來氣。

人前腳一走,就變得放肆。

他彈開煙盒,随手往嘴上叼了根煙,擡手點上:“六天沒抽,憋得心慌。”

煙霧散開,顧安久表情震驚:“我操,你這幾天真一根沒碰?”

池妄含糊地嗯了一聲:“蘇斂那鼻子特尖,一湊近就能聞出味兒。”

林衍提醒:“那你現在抽,不怕一會兒被揍?”

“背書太煩躁,揍就揍吧,我就抽小半根。”霸氣之中帶着些許妥協,到底還是慫。

林衍笑說:“出息。”

猩紅的煙忽明忽暗,池妄吐了口霧,低聲吐槽道:“你們說自從他轉學過來,老子早睡早起好好學習不說,做早操我也認,抽煙喝酒網吧,樣樣都管,他家也不住太平洋啊。”

他是真不明白蘇斂到底是在胡亂發善心,還是借此機會報複社會,又或者,單純的喜歡以折磨別人為快樂。

二人組對視一眼,十來年的默契,瞬間了然。

顧安久一語戳破:“既然你明明不喜歡被管,那為什麽不反抗?”

池妄被噎了一下,一時間找不到理由反駁,手一抖,煙灰落了一地。

為什麽不反抗?倒也真是奇怪,以前也沒細想這件事兒。

顧安久翹起二郎腿,慢悠悠細數說:“你說你以前,不到三點不睡覺,現在倒好,每天七點準時起床,公園遛鳥大爺都沒你準時。”

池妄:“…….啊,确實。”

這不是都怪那破喇叭。

林衍立刻補充:“就拿學習來說吧,你還記得以前不屑的口吻嗎?學習,只會影響我賺錢的速度,現在呢?”

邊說着,邊敲了敲面前攤開的一順溜英文資料,證據在前,很是打臉。

擡手吸了口煙,池妄再度沉默,這……應該是借補課費扶貧。

無關背書,兩人來了勁,像是說上了瘾,你一言我一語的激情開麥。

“你三中小霸王,誰管得了你,你又肯被誰管?”

“還不讓抽煙,換做以前的你,估計眼皮一擡,直接忽略。”

“網吧是你的心血,他讓你少去,你還真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還有那奇奇怪怪的養生糊,你哪回不是皺着眉頭一口幹了?”

………

好的,破綻太多,沒有理由,無法解釋。

“所以,他給我下蠱了?”聽完數落,池妄彈了彈煙灰,緩慢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

顧安久一臉無奈,揉搓着胖臉:“情蠱吧,無藥可救。”

池妄單手撐着下巴,整張臉上寫滿了茫然:“什麽玩意兒?”

對于這位情史為零的鋼鐵直男,林衍無語戳破真相:“你喜歡他,很難理解嗎?”

池妄:“?”

他反問:“喜歡誰?”

顧安久拉長聲音重複:“你——喜——歡——蘇——斂。”

五個字落入耳朵,明明都是漢語,怎麽感覺聽不大懂。

煙灰已經蓄了一半兒,池妄一動不動,好像從來沒想過這種可能。

是談戀愛的那種喜歡嗎?聽起來很是荒唐。

“講真的,我一開始就覺得你不對勁兒。”顧安久碰了碰他的肩膀,“認識這麽多年,這點兒我還是能看出來的。”

池妄咬住煙頭,遲疑道:“不是,我們倆都是男的,你們之前開玩笑也就算了,這會兒就我們兄弟幾個,沒必要。”

“那你自己想想,不是這個原因,還能是什麽?難不成你抖M?”顧安久搖了搖頭,一臉“朽木不可雕也”的痛心疾首。

池妄卡頓了好幾秒,微微垂下眼:“你讓我冷靜冷靜。”

他緩緩起身,失神走到小陽臺上,一邊吹風,一邊消化方才的一大串對話。

指尖夾着煙,擡手抽了兩口,猛然想到蘇斂那張半帶威脅的表情,下意識摁滅在旁邊的煙灰缸裏。

盯着那斷了一半的殘煙,池妄很輕地眨了一下眼。

之前他們說的都是表面可見的,其實還有很多連顧安久和林衍都不知道的事。

比如,怕人缺錢又不肯直接收轉賬,只能被迫補課來扶貧。

比如,聽到蘇斂稍微不舒服,他就着急地想往醫院跑,心裏擔憂得不行。

比如,總是莫名其妙喜歡盯着人看,回回都挪不開眼,那一截腰簡直印象深刻。

比如,看完那篇小作文之後,難以訴說的春夢和身體誠實的反應。

比如,總是時不時想要跟他肢體接觸,卻不嫌棄兩個男的黏糊得慌。

再比如,蘇斂每次叫“池哥”的時候,心髒悸動的那一刻。

從兩人第一次見面開始回想,無數個片段雪花一樣散落過來,好像他下意識的對蘇斂就有一種心疼和保護欲。

很多次的親近和擁抱,體貼和分寸,都是他不曾給予旁人的溫柔。

池妄心裏不想比如下去,越是細想,每一個線索都齊刷刷指引着同一個方向。

蘇斂對于他來說,的确是與衆不同。

他沒談過戀愛,更別說是同性之間的感情,這超出了十幾年來所經歷的所有範疇。

自己平時朋友多,又是老大,習慣了照顧大家,一開始對蘇斂也是同樣的對待。

只是在這過程中,好像那份照顧已經悄無聲息變了味道。

原來這種感覺是喜歡麽。

夜風把頭發吹得淩亂,卻讓人的心逐漸清醒。

在陽臺上站了半小時,池妄盯着遠方的夜空,發現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好像和那天陪着蘇斂看過的月亮一樣的漂亮。

他低頭自嘲笑了笑,就自己這性格,還能盯着月亮看一晚上,後知後覺想起來,簡直邪門了。

也許,真如他們所說,他是喜歡蘇斂的。

不知道是哪種喜歡,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想要蘇斂開心快樂。

甚至不願意在那張無可挑剔的臉上,出現一丁點兒皺眉表情。

想到這裏,池妄心弦微動,現在就想去再看看蘇斂。

他站在夜風裏散掉身上的煙味,轉身進屋,徑直拉開大門。

顧安久在後面嚷嚷:“別沖動!你還沒搞清楚人家的想法,別當禽獸!”

池妄晃了晃手,輕輕推開403的房門,蘇斂正躺在靠窗的床上睡得正香,呼吸清淺。

在月光之下,整個人籠罩在一種柔和的溫柔裏,很安靜,很好看。

他慢慢走過去,伸手捏住那只垂落在床邊骨節修長的手,指尖緩慢收緊,十指相扣。

睡夢之中,蘇斂無意識抓了回來,反手扣住。

池妄倉皇失措,心跳開始劇烈加速,不受控制,幾乎是要跳出嗓子眼。

肌膚上好像起了一層顫栗的電流,順着手臂一路麻痹到大腦和心髒,整個人僵硬在原地。

世界在一瞬間萬籁俱寂,聽不到風聲和樹聲,只能感受到那只手的溫度和柔軟。

他側身靠在床邊,微微擡眼,視線落在那張睡顏上,情不自禁想更靠近一些。

夜深露重,兩只手就在無人知曉的夜裏交纏在一起,很久都沒有松開。

池妄不情願放,也不舍得放。

少年還未見風雪,卻先動了情,傾了心。

如果半小時前,他還不太确定自己的情感,那麽現在,他可以相當肯定地告訴自己。

是喜歡的,比任何想象中還要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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