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在這兒呢,老沈!”

鐘憶遠遠看到沈放就站起身朝他揮舞雙臂,等沈放落座一看,這倆貨竟然已經先涮起來了。

“淩君則遲到了啊?”胡嘉樂看了眼手機。

沈放拆開條毛巾擦了擦臉上剛被擠出來的汗,含糊道:“他和我一起上來的,就是……這會兒去上廁所了。”

“哦哦,人有三急嘛。”鐘憶和胡嘉樂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三人聊了大概五分鐘,淩君則也進來了,各方面看着都挺自然,只是沈放完全不敢與他對視。

胡嘉樂熱情地與其攀談:“好多年不見啦,小淩同學現在可真是越發一表人才了。”

以前淩君則長得就好看,這麽多年過去了,胡嘉樂本來還心理陰暗地想過對方會不會長殘什麽的,今天一見……哎嘛好像更俊了!

淩君則淡笑着回他:“哪裏。我看你混得才好,沈放說你還開了一家攝影工作室?”

胡嘉樂擺擺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什麽時候有空我給你免費拍一套,你這樣的模特可遇不可求啊。”

“什麽時候有空你也給我店裏拍套宣傳照呗!”鐘憶站起來給淩君則倒飲料,“我聽老沈說你們是無意中遇見的,這就是緣分啊!來來來,我敬你一杯,你喝茶我喝酒。”

淩君則與他幹杯,胡嘉樂一邊說:“給你店裏拍了我之後就不要有生意了,太降低逼格了。”

“是‘屌格’!”鐘憶嚴肅糾正他。

“去你的!”

桌上氣氛逐漸熱絡起來,沈放偶爾插一句,大多時間都是默默幫大家涮菜。

聊着聊着,胡嘉樂忽然道:“你那時候不是在國營曲社實習還是實訓嗎?我記得高三沈放走的那年你也快畢業了,之後你就出來自己幹了?這也太牛逼了!”

沈放一激靈,忙豎起耳朵仔細聽着,也非常想知道。他後來幾年回國想要找淩君則,還曾經打電話去白柳天芳問過,但是接電話的人一聽名字就說沒這麽個人直接把他電話挂了。他一直以為淩君則後來是去了別的曲社,說不定是外地的曲社,但是那天聽趙老說又好像不是那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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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君則拿筷子的手一頓,随即微笑道:“不是。那兩年我身體長得挺快的,有一次在臺上表演,臺下正好坐着我師父,表演結束他就和我說,以我的體型最多再撐兩年,之後身段就會完全變形走樣,與其苦苦掙紮到最後醜态百出,還不如趁早棄旦從生跟着他學戲。我覺得很有道理,就與他學了幾年的戲,積累了足夠多的經驗,五年前才辦了片玉社。”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當時其實遠比他說得要複雜許多。

何國明一直打壓他只讓他唱些不痛不癢的小角色,沈放那時候又離他而去,淩娅精神也開始初現問題,他承受着各方面的壓力實在有些力不從心,在臺上就經常出錯,專業素質頻頻受到質疑。

淩君則記得那會兒白柳天芳對他的評價是“空有其表”,就差直接說他是個花瓶了。

後來他就遇到了谷雲堯老先生,谷老眼毒,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他的問題,讓他回家考慮好了給他回複。他将事情與淩娅說了,沒想到對方反應激烈,怎麽也不準他放棄唱乾旦,最後還跑到白柳天芳苦苦哀求何國明。理所當然地,她遭到了何國明無情的恥笑與羞辱。

淩君則可以忍受何國明的騷擾,可以忍受他的冷嘲熱諷,但不能忍受他這樣對淩娅,沖動之下揍了對方一拳。

那一拳幾乎斷送了他的未來。

再後來,袁老師、谷老都幫他求情,雖然何國明不再追究,但他同時也失去了進入任何一家國營曲社的機會。沒多久,淩娅也因為身體和精神狀況不佳住進了療養院。

那些都是淩君則不願再回首的過去,和很多事一樣,他不準備與任何人分享。

沈放默默聽着,突然問:“當時你媽怎麽說的?”

他不相信淩娅這樣好說話,心裏總有些不安。

但轉念一想事情都過去多少年了,現在不安還有個屁用!

“這也不是她能決定的了。”淩君則這麽說着,腦海裏還是回憶起當初淩娅對他說的話。

——你怎麽對得起我這些年對你的培養?我要你替我站在舞臺上,你為什麽不肯?為什麽不肯?!

——不唱旦角你就不是我的兒子,我不會認你的,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一定是你得罪了人家,你為什麽不能改改你的脾氣?你快點去跟人家賠禮道歉,這樣你也好進國營曲社。

他閉了閉眼,将那些雜音擯除腦外。

沈放總覺得他話裏有話,或者說沒有全部将實情說出來,但顧忌在場還有鐘憶和胡嘉樂,也不好問的更細。

四人邊吃邊聊,吃的差不多了,胡嘉樂在旁邊擺弄相機,說要拍張合影紀念一下。

而這時沈放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眼屏幕,立馬起身往外走去。

“我接個電話。”

鐘憶嫌棄地皺眉:“誰啊瞧把你急的?快去快回!”

等走到火鍋店外面他才摁下接聽鍵:“喂,媽?什麽事啊?”

馮女士爽朗的嗓音透過手機傳達到沈放耳裏:“媽媽跟你說,昨天搓麻将的時候我有個牌友的侄女,人家很優秀的,跟你一樣也是留洋回來的,我已經幫你約好下個禮拜見面了,你不要忘了,到時穿得好看點!”

沈放一聽頭皮都炸了,差點沒當場跪下。

“媽!!”他煩躁地走來走去,受不了地扶額,“你怎麽随便就替我約好了?我……我現在要以事業為重,沒空談戀愛。”

電話那頭似是早就想好了話堵他:“巧了,對方也是事業女性,你們一定聊得來的!”

“我下禮拜可能沒空。”

“時間都是擠出來的。”馮女士油鹽不進,“沈放我警告你,你一定要給我去,不然我就到你爸爸墳頭哭訴他才沒走多久你就不聽我話了,當心他晚上找你算賬!”

沈放聽她越說越不像話,簡直哭笑不得:“媽!”

“叫祖宗也沒用,就這樣。”說罷強勢挂斷。

沈放挂了電話後有些欲哭無淚,這已經不是馮女士第一次私自給他安排相親對象了,以前他還能抱着安撫馮女士的想法去見見對方,再細說情況,但是現在……

感覺就是單純見個面以後都不聯系他也心虛的很,仿佛背着老婆在外面偷吃一樣!

當沈放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回到火鍋店時,遠遠就聽到胖子在那兒吹得口沫橫飛。

“我跟你們說肯定是,沒瞧他那表情……”鐘憶一擡頭看到他,笑得又淫又賤,“唉回來了回來了!”

沈放一坐下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鐘憶和胡嘉樂看他的眼神不對,淩君則的表情也不對。

他看向淩君則的時候,對方的視線竟然淡淡移開了,就像回到了之前将他當做空氣的那段日子。

沈放立馬急了:“鐘憶你剛說什麽呢?”

“沒說什麽啊,就說你紅鸾星動,怕是不久就要脫單過上虐狗的日子了。”其實是剛沈放急急忙忙出去接電話,鐘憶看了覺得蹊跷,就跟其他兩人說起沈放怕是找到意中人了,說不準電話就是對方打來的。

不得不說鐘憶真是賣的一手好隊友,沈放這下被他坑死了。

“不是……”沈放感覺怎麽否認都有點不對,只好說,“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剛是我媽電話。”他瞥了眼淩君則的臉色,發現他除了臉上沒什麽表情外并無什麽不妥,以為沒什麽大礙,也就疏忽大意了。

吃完後,胡嘉樂讓服務員站在他選定的位置,托着單反幫四人拍了張集體合影。

那張照片後來胡嘉樂有傳給沈放一份,他看了後對當天自己覺得淩君則沒有誤會的行為只發表了一句話感言:“我那會兒腦子給驢踢了吧?”

淩君則那臉冷的跟什麽一樣,連敷衍的微笑都擠不出來,眉心微微蹙着,初看還以為照相的人欠了他幾百萬。

結好賬,因為鐘憶和胡嘉樂都是地鐵一族,四人分成兩組在一樓分道揚镳揮手告別。

沈放和淩君則一同下到地下停車場,這次轎廂中人不多,兩人站的很開,沒什麽交流。

等到達停車場的時候,淩君則也不理沈放,一個人徑自往自己的車位走去,因此也沒發現對方一直跟在他後面。

直到他拿鑰匙開門,坐進駕駛座,擡頭往前一看,頓時愣住了。

他按下車窗,抿了抿唇:“你跟着我做什麽?”

沈放走到他車旁,兩手自然地擱在車框上,笑道:“你也太遲鈍了,我跟了你老半天你才反應過來。”

淩君則盯着他心想也不知是為了誰,嘴上問:“什麽事?”

沈放慢慢斂起笑,一臉正色地看了他會兒,接着無比清晰有力地吐出三個字。

“對不起。”

淩君則直直看着他,沒任何反應,眼眸深處卻一點點變得更為暗沉。

沈放接着道:“當年我喝醉了,說的那些話不是我的本意,我很抱歉。這麽多年我一直想要跟你說聲對不起,我絕對、絕對沒有想過要傷害你,希望你能知道。”

當年慌不擇言下對淩君則所說的那些話是他一直以來的心病,他一直都很後悔,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死也不會那麽說。

“然後呢?”淩君則平靜地問。

沈放沒明白,沖他眨了眨眼:“什麽然後?”

“你是想兩清嗎?将過去與現在分割,過去的歸過去,現在的管現在,泾渭分明。”将年少時的情愫剔除,以後見面還是朋友,他也不會再為過去苦惱。“是這樣嗎?”

是這樣嗎?沈放自問。

好像有哪裏不對,但是……

“對,兩清了我們就能重新開始。”最重要的是重新開始。

只能說他的理解顯然和淩君則的出現了偏差,而這個偏差導致了之後嚴重的後果。

淩君則聞言冷笑道:“好,我知道了。”說着不由分說升起車窗,發動車子絕塵而去。

“唉……”這和他想的不一樣啊!沈放望着車屁股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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