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遠方的我在夏天看雪(1)

「能和你相處的每一個日夜, 好似都短得叫我難過。」——方循音日記

光陰荏苒。

時間就在這般忐忑心情和一張張考卷中、飛快溜走。

方循音默默無聞地将陳伽漠藏在心裏。

暗戀這件事。

本不需要任何人知道。

這一憋,就憋足了整整高中三年。

好像只要她心灰意冷時,擡起頭, 看向夜空中那一輪皎潔月光。亦或是攬鏡自照,手指撫上脖頸處那一抹胎記,想到陳伽漠描述的“上弦月”……

想到很多事,都能叫她重新鼓足勇氣, 繼續悄無聲息地追逐他。

轉眼。

進入高三。

八中兩個競賽班開始不同程度少人。

一種學生是跟不上競賽班高難度節奏, 比賽又沒有做出什麽名堂, 壓力過大, 幹脆調回平行班去, 不争TOP2,985院校一樣穩穩當當。

還有就是不參加國內高考, 直接籌備出國。

學生大多提前申請離校, 去機構刷雅思托福分數、準備SAT。

剩下寥寥無幾那批人。

Advertisement

通過競賽成績, 早已經被名校錄取,無需再備考。

比如渠意枝。

但, 八中有規定,哪怕學生已經被提前錄取,防止在外頭發生什麽意外、或是影響其他應考生情緒, 也必須随本屆高三生一起上學。直到三月份、江城全市自主招生結束,才可以随大流一起放假。

……

午休時間。

渠意枝拿了杯關東煮,晃晃悠悠、熟門熟路,從後門溜進物賽班。

方循音座位在靠窗那排。

這會兒, 人正縮在那兒,手背抵着下巴,閉眼默背單詞。

遠遠望去, 整個都小小一只,存在感十分單薄。

渠意枝笑了一聲。

兩三步邁過去。

在她前頭空位上坐下。

“喏。”

她将關東煮放在方循音面前桌上。

方循音明顯一驚,倏地睜開眼,睫毛像是蝴蝶翅膀一般、用力震動幾下。

見到是渠意枝,才放松下來。

“枝枝,你怎麽過來了?”

此時,正值二月中下旬,嚴寒未盡。

物賽班每天都把空調開得很高,整個教室弄得像個蒸籠,窗外四季輪轉被盡數阻隔。

渠意枝外面穿了軍綠色外套,沒坐幾秒鐘,就覺得熱得不行。

聽到方循音問,她一邊脫衣服、一邊随口笑道:“給你送吃的來呗,慰問高考生。怎麽?不樂意見到我啊?”

“沒有沒有。”

方循音連忙擺手,表情認真,“謝謝你。”

渠意枝将外套放在腿上,擡起手,食指微曲,飛快刮了下她臉頰。

“怎麽每次逗你都這麽好玩啊哈哈……說正經事,你們馬上要做第一次志願咨詢了吧?你想好要考什麽學校了嗎?”

方循音抿了抿唇。

輕輕搖頭。

雖然整個高中生涯一直就沒松懈下來,補課也陸陸續續在增加,但是成績卻沒有什麽顯著提升,只能穩定在班裏中游、年紀前五十水準。

方循音自己很清楚,她并不夠聰明,能穩定成績,還是靠努力和信念、憋着一口氣,拼出來這結果。

甚至,沒什麽具體目标。

只是想和陳伽漠去一個地方上學。

最好、還能一所學校。

就這麽一個信念。

16歲那年,陳伽漠逆着光、向一個孤寂的靈魂伸出手,走近她,照亮她的世界。

18歲,方循音想做他卡戎,像影子一樣、偷偷陪伴他。

但這件事,誰也不能說。

就算是最好的朋友渠意枝,也不能告訴。

“……”

渠意枝一貫大大咧咧,沒從她眼神裏看出什麽端倪。

見她搖頭,只長長嘆了口氣,說:“唉,那你要不和我報一個學校吧,咱們繼續做伴。”

渠意枝保送的是江城大學數學系。

江城作為一線城市,名校雲集。

雖不及TOP2名聲在外,但江城本地學生不太喜歡外考,大多會留在本地。

江大就是江城毫無懸念的TOP級院校,特別是理工科,放眼全國,都算得上遙遙領先。

高二那年,渠意枝成功拿下奧林匹克全國二等獎。

原本是可以再考其他賽事,搏一搏清北。

但她幾乎沒有猶豫,直接和江大簽約。

理由坦坦蕩蕩。

“我不可能去北城的。我要和我小叔在一起。”

當時。

方循音便十分羨慕。

羨慕她這種坦然與堅定,也羨慕她學業順遂。

現在,終于臨到她做抉擇。

方循音垂下眼,低低開口:“我……我一點想法都沒有。可能還得再考慮一下。”

因為,她不知道陳伽漠是打算留在江城,還是去考清北。

江城和北城相隔萬裏。

實在不容有失。

……

正此時。

後門處熱鬧起來。

老遠,就聽到常哲嶼喊了一聲:“陳伽漠!”

方循音和渠意枝齊齊扭頭。

目光轉向那處。

下一秒,陳伽漠跟在幾個男生後面,慢條斯理地走進教室。

無論何時,他好像都是這般芝蘭玉樹模樣。

主要還是長得好,眉目俊朗,再加上天之驕子一般矜貴味道,自然襯得氣質也如玉灼灼。

渠意枝只看了一眼,就轉過頭來,輕輕嘆口氣,“哎,看到陳伽漠,我心裏就有點說不出的滋味。”

方循音訝然:“啊,為什麽?”

“你想啊,我們倆從小就開始競争。結果呢,他家出了意外,他放棄搞競賽,沒有競賽加分,也沒有拿到校內保送名額。這樣,顯得我多勝之不武啊,而且還有點說不上的孤單。有點高處不勝寒?反正你體會一下那個意思。”

“……”

方循音體會不到。

她不是渠意枝,沒有資格和陳伽漠做競争對手。

甚至,一直保持着仰望姿态、在偷偷觊觎他。

立場不同。

心态自然難以互通。

渠意枝也沒強求她共情自己,繼續低嘆道:“不過也沒什麽好感慨的。陳伽漠這種天才,裸分上清華那不是随随便便。像我們這種凡人,還是不要替人家可惜了。啧。”

“嗯……嗯。”

清華啊。

方循音輕輕推了下眼鏡。

拿起一串關東煮,無意識地咬住木簽頂端,齒尖輕輕磨蹭了幾下。

教室人聲鼎沸,唯獨她,帶着許多難言思量、悄無聲息地陷入沉思之中。

周五。

放學前夕。

方循音接到徐兆電話。

電話那端十分嘈雜,聽起來像是發生了什麽事。

徐兆聲音倒是依舊不緊不慢,“方循音,抱歉,我有事,今天晚上的課上不了了。”

方循音點點頭,輕輕“哦”了一聲。

又禮貌地問了一句:“徐老師有什麽事,我可以幫忙嗎?”

徐兆笑了笑,“你這小孩……沒什麽事。你趕緊管好自己,回家複習去吧。”

“……”

電話挂斷。

方循音在原地踟蹰半秒,調轉方向,往學校旁邊那家羅森邁步。

正是放學時間。

再加上周五每個年級都沒有補課。

八中校門周圍具是十分熱鬧。

“天哪,算算時間又要月考了,真煩!”

“不是才剛開學沒幾天嗎!心理上我還在過寒假呢!”

“喂,你聽說沒有,高二那個……”

“一會兒去打球嗎?”

“不行,今天要上補課班。再逃課,我把非拿皮帶抽死我不可!”

“不就是一頓竹筍烤肉嘛,哎呀沒事的死不了人……”

各種竊竊私語,或輕或重。

此起彼伏、仿佛交彙到一處。

然而,這些都與方循音沒什麽關系。

她戴上耳機。

慢吞吞走進羅森。

買了一盒旺仔,再拿一盒布丁,結賬。

休息區慣常是不會有空位。

方循音走出去,繞了一圈,繞到羅森後頭,撿了熟悉臺階、坐下身。

自從開始參加補課,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過來這裏。

平時放學要趕着回家寫作業。

周五要趕着去徐兆家補課。

總之,忙忙碌碌。

追溯到上一次,好像還是一個雨天。

清隽少年給她撐起一把傘,慢條斯理地對她說,試試吧。

試試到更好的班級。

不要為別人而折磨自己。

和陳伽漠在一起時的每一個細節,都像是一部老舊電影、印在膠片底上,随時随地都可以翻出來重溫。

方循音牽了牽唇角。

低頭,挖了口布丁。

甫一放進嘴裏。

驀地,她目光微微凝滞。

先是心頭重重一跳,接着,不自覺蹙起了眉。

十幾米之外。

五六個男生遙遙站在一處。

陳伽漠也在其中,整個人懶洋洋地靠在樹幹上,神情淡漠,仿佛漫不經心地在說着什麽話。

此刻,他指間夾了根煙。

細微煙霧順着猩紅火點,氤氲而開。

像是能燙進人心裏。

方循音整個人僵在原地。

陳伽漠抽煙嗎?

之前從來沒有見過……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這并不像他一貫光風霁月的風格。

所以,為什麽?

……

如同心靈感應一般。

倏忽間,陳伽漠感知到了視線,擡起頭、眯了眯眼睛,望向她這處。

四目相對。

方循音結結實實一愣。

接着,立刻手忙腳亂地垂下眼,尴尬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裏才好。

現在該怎麽辦?

她胡思亂想良久。

再擡眼。

陳伽漠已經不在原地。

那棵大樹下,空無一人。剛才那一幕、那霧霭缭繞場景,宛若一場碎裂夢境。

方循音視線四下轉了一圈。

沒找到人。

她也再沒心思吃東西,布丁三兩口塞進嘴裏。拉開書包拉鏈,将旺仔放進去。

正欲站起身。

不過是眨眼間,陳伽漠高大身影已經擋在她身前,将初春午後溫柔光線、悉數遮擋。

他低下頭,淡淡看向方循音,喊她:“方循音。”

身上還留有細微煙味,混合身上薄荷香氣,醉生夢死一樣。

昭示着一切都不是她眼花,也不是在做夢。

方循音張了張嘴。

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陳伽漠低低笑了一聲,“又在這裏思考人生麽。”

“……沒有。”

他點點頭,“那就好。要不然,我也沒法做人生導師了。”

“陳伽漠……”

方循音不忍聽這種話,聲音裏有一絲微妙祈求意味。

陳伽漠:“什麽?”

“……”

沒聽到她回答,他又問一次:“想問什麽?”

想問什麽?

方循音輕輕咬了下唇。

腦子裏驚濤駭浪。

事實上,她有很多想問的事情,對他。

比如說為什麽抽煙,明明還沒有滿十八歲。

又比如說為什麽會走過來同她說話,是不是有什麽事找她。

如果問題再大一些。

她想問他,準備考什麽學校、志願怎麽填。

會留在江城嗎?

……

然而,一切的一切,在方循音心中打了個旋,又在陳伽漠微涼目光中,被她牢牢壓回去、湮滅。

她最終還是只問出了一句話。

足夠小心翼翼。

“卡戎還好嗎?”

陳伽漠“嗯”了一聲,說:“改天抱出來給你看。”

方循音低聲道謝。

之前,陳伽漠也有趁着她去徐兆家補課時,把卡戎抱出來過。

兩年過去,卡戎也長成了一只大貓。

陳伽漠把它養得很好,很親人,毛色也鮮亮,十分漂亮可愛。

方循音雖然不知道嘉赫具體情況,但也從常哲嶼那裏聽說,陳伽漠母親早已離開國內,只留下他一個人。

卡戎能陪着他。

這樣很好。

聽起來好像命運安排一樣。

……

兩人之間,氣氛沉默下來。

良久。

陳伽漠擡了擡眉,慢聲開口問道:“今天沒穿外套嗎?”

方循音愣了愣。

條件反射,往身上掃了一眼。

康文清講究養生,遵循春捂秋凍的老話。

今天是陰天,溫度不高,出門時,特地在她校服外面套了件薄款羽絨服,

許是因為教室太熱,方循音脫掉外套之後,随手放在旁邊,放學忘了穿回去。

本來還沒覺得有什麽。

被陳伽漠一提醒,總覺得有風吹過,周身都開始冷起來。

她忍不住縮了下脖子。

見狀,陳伽漠一言不發,拉開拉鏈,将自己身上衛衣脫下。

再一揚手,扔到她身上。

衣服上倒沒有沾染什麽煙味,皆是柔軟劑清香、撲鼻而來,像是能叫人徹底沉醉。

陳伽漠:“穿着吧。”

接着,也沒有再同她閑聊什麽。

轉過身,揚長而去。

方循音看着他修長背影,表情有些怔愣。

或許是錯覺吧。

她的夏天,在這個初春二月,短暫地回來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