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金絲雀(番外)
【許彥澤番外】
好冷, 好疼……
小孩無助地縮在床上,試圖擺脫這樣的無助感,用被子将自己蜷成了一團,仿佛這樣做就能找到安全感一樣。他冒着冷汗咬緊牙關, 嘴唇已經開始泛白。
好難受……誰來救救我……誰能……幫幫我……
孩子難受得呻.吟出聲, 他努力想要睜開眼睛, 試圖呼喚別人, 但是話到嘴邊的時候,又突然停住了。他知道, 不會有人來的, 也不會有人救他。
因為……她已經走了呀。
除了她,不會再有人……
“怎麽小少爺還沒起來。”年近半百的老婦不耐煩地看了眼樓上,發現那個孤僻難伺候的孩子依舊還沒下樓,她看了眼餐桌已經快要涼掉的食物, 終于失去耐心,往上邊走去。
她用力地推開門, 沒看屋內的景象,就開始恐吓道:“小少爺,你再不起來, 老爺跟夫人回來後會生氣的,他們一生氣, 就不要你了。”
以往這句警告的話都很奏效,但現在小孩聽後卻毫無反應。
劉嬸叫道:“許彥澤!”
屋內只聽見沉重的喘息聲音,似乎有人正承受着巨大痛苦一樣。劉嬸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昨天少爺考試沒有拿到滿分,夫人正罰了他在一樓跪了很久,一晚上沒睡又受了冷風,這會兒該不會是生病了吧?
她一邊嘀咕着有錢人家的孩子就是麻煩,一邊走過去,粗魯地掀起被子,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果然發燙了。
“走,走開……”許彥澤想要避開這令他感覺到不适的氣息。
劉嬸走下樓,把感冒藥退燒藥都拿了過來之後,一手将虛弱的小孩提了起來,然後動作粗暴地把藥都塞進了他嘴裏面,再随便灌了點水。
“咳咳咳!”小孩被水嗆到,拼命地咳嗽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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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發白的臉蛋現在更加難看。
見他順利吃完了藥,劉嬸也不再管他,把人放回床上,又慢悠悠地走了下樓。
“小少爺生病了,這些東西應該吃不下,都撤了吧。”
第二天,從國外回來的許夫人儀态優雅地走進宅子,看見許彥澤不在屋裏,微微挑起秀眉,問:“小澤呢?”
雖然傭人們陽奉陰違,對于許彥澤毫無尊重,但是他們還是敬畏着這個屋子的女主人的,聽見女人的問話,連忙回答:“小少爺生着病,現在正在休息。”
她瞥了眼傭人,輕呵了一聲,然後慢悠悠地走上了樓,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将手裏的提包随手一扔,傭人們連忙接住。
許家跟白家的聯姻可謂是強強聯合,他們生下的孩子注定是優秀的繼承人,沒有任何退路,但這兩家的孩子結合在一起原本就是因為商業上的聯姻,其實根本沒有多少真的感情,在外面也是逢場作戲,常常各玩各的,回來後又繼續當着外人的面做一對恩愛夫妻。自從生下許彥澤後,他們基本上就沒有再同過房,許夫人也懶得搭理這個只有外表,實則頭腦簡單的丈夫,也正因為這樣,她對于這個唯一的孩子要求甚高,一有不足的地方,就是責罰。
傭人們對許彥澤的欺辱她不是不知道,但是她不打算幫忙,一個會被傭人欺負的孩子,注定不能成材,如果他自己沒有本事,索性就死在這個屋子好了。
許夫人走進房間,看着睡夢中的孩子,因為察覺到別人的進入,所以在第一時間睜開了眼睛,她站在床邊,說:“知道錯了嗎?”
她問的是前幾天,許彥澤考試沒有拿到滿分的事情。
許彥澤眸光閃了閃,低聲回答:“知道。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希望如此。”兩人的對話不像是母子,更像是上級對于下級的逼問。
她走過去,拉開他的衣領看了看,不屑地說道:“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真是沒用。”
許夫人盯着他身上的傷痕,那裏除了被傭人虐待過的傷疤,還有他的父親喝醉酒後毆打過他的痕跡,更甚至還有一些瘋女人留下的痕跡,不用說,肯定是許丘睦那個沒腦子的那些小三小四。以為把許彥澤害死了,她們的孩子就能上位。
許夫人目光冷淡,眼中沒有一絲心疼。
這麽沒用的孩子,怎麽會是她們白家的人呢。
“不會還手?”她冷漠地問道。
“打不過。”許彥澤眼睛閃爍了一下。
她笑了:“會用腦子嗎?他們欺負你,你不會教訓回去?”
“要還手,就得讓他們永遠都不敢再輕視你,不然,你就算是死了,我也不會認你這個沒用的兒子。”她冷冷留下這句話,然後毫不留念地轉身就走。
許彥澤面無表情地看着外面。
許家的司機張福,他的兒子也住在這裏的偏宅,那邊基本上都是屋裏其他人住的地方,張福跟許丘睦關系好,能得到他的重用,關于情婦的事情也是交由他去處理,所以他的家人在許家有着一定的特權。
而他的兒子,又是一個喜歡欺負許彥澤的人。
因為許夫人要求嚴格,所以許彥澤成績一向優異,而張俊哲偏偏成績爛得一塌糊塗,在他眼裏最為讨厭的就是這個許家的小少爺。
這一天,許彥澤坐在後花園的假山上,只有站在高處的時候,才會令他感覺到一絲安全感。他看着花園裏的池子,靜靜地發着呆,身後卻突然被東西砸了一下,有人拿石頭扔他。
許彥澤臉色一冷。
他從假山上跳了下來,面無表情地朝張俊哲看了過來。
“幹什麽,我扔的又怎麽樣。”張俊哲被他的眼神吓到,卻故作鎮靜,站在池子旁邊瞪着他。
在許家待久的人都知道,這裏的兩個主人都不重視他,以前張俊哲剛來那會兒,也會害怕這個孤僻的小少爺,但是在看見他這是表面過得風光,其實屋裏的人都可以欺負他的時候,他的膽子就大了起來,第一次欺負許彥澤時,他們知道後沒有生氣,只是不痛不癢地讓張福回去教訓了一下孩子,第二次第三次……張俊哲的舉動就越來越肆無忌憚。
許彥澤看着他站在水邊,離那幾米深的池子很近,再近幾步就會掉下去,他眼神逐漸變得幽暗起來。
“撲通”一聲,張俊哲措不及防被推下水,他拼命掙紮,試圖想要浮出水面,但是每一次,都會被許彥澤再一次狠狠地用力按住腦袋,壓下去。
“救,唔……”他的動作幅度很大,奮力地拍打着池水。
許彥澤臉色蒼白,但是手裏頭的動作卻沒有停下,直到他看見張俊哲真的快要喘不過氣來,立馬要昏厥過去的時候,他才松了手,自己卻失重一般地跌倒在地上。
他像是明白過來什麽一樣,慌張地看了眼張俊哲,然後狼狽地跑走了。
張俊哲被聞聲而來的傭人們救了下來,并沒有什麽大礙,只是受到了驚吓。因為,那時許彥澤朝他看來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将他按壓下去的動作,就仿佛在他眼裏,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一樣。
張福帶着孩子來向許丘睦告狀,許夫人身後則是站着面色青白的許彥澤,她聽了張福的話後,倒是意外地看了眼孩子。
“行了,我都知道了。”許夫人不等他們把話說完,立刻打斷了張福的告狀。
“張福,你要當我是傻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背着我做了些什麽?”許夫人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們。
畢竟是白家養大的女兒,三言兩語,她就将那兩個不識相的東西給打發掉了。
許丘睦對于這些事情向來毫不關心,在接到情人的電話後,他立馬就趕了過去。
許夫人看了眼震驚的傭人們,原本他們以為這一次夫人不會幫着小少爺,沒想到她居然會選擇站在許彥澤這邊。
她滿意地收回視線,對着許彥澤說道:“這一次,我就替你把這殘局收拾了,下一次,你得學會如何處理好事情。”
許夫人拿着手提包,款款離開了許家。
許彥澤猛地睜開眼睛。
有多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自從葉昭離開之後,他徹底地失去了與夢中那個無助的自己的聯系,但是這一次,居然又意外地夢回了過去。
只是,夢裏不再出現葉昭,僅僅是單純的一個夢魇而已。
他也曾經無助地祈求過上天,希望有人可以幫助他,但事實證明,他只有他自己。
家人,朋友,都不屬于他。
他只能自己救自己。
許彥澤曾經奢望過得到救贖,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曾幾何時,也有人那樣幫助過夢境中無助的自己。雖然她幫的人不是他,但終究……還是有感覺的呀,可最後卻被他親手毀掉了。
他曾經那麽對她。
那人離開得那麽決絕,再也找不到蹤跡。
原來至始至終,他都是孤獨一人。
根本不會有人願意為他停留。
許彥澤怔怔地發了會呆,突然重重地咳嗽起來,眼角都冒出了眼淚。
【番外:之後的故事】
戚曉下班後,便開着車去了福利院。那裏的院長跟工作人員幾乎都已經眼熟了這位經常過來這邊幫忙的好心人,聽別人說,這個年輕人似乎還是一名十分傑出的醫生,年紀輕輕就有了不凡的成就。
戚曉帶了些禮物給孩子們,有個小女孩笑得十分甜美,一見這位大哥哥又來了,立馬就跟其他小夥伴們一起圍了過來。
“大哥哥,院長說你是位很了不起、很厲害的醫生,是不是真的呀?”女娃娃笑容天真單純。
戚曉愣了下,似乎回想起了些什麽,緊接着搖了搖頭,內心澀然,“我一點也不厲害,我救不了最想救的人。”以往每年都會寄來的明信片,到了這一年終于失去了它的最終消息,原本戚曉可以根據這些來進行推測,葉昭在國外究竟過得好不好,但是現在,就連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系也失蹤了。
導致明信片不再寄回來的原因究竟是什麽,他連想都不敢想。
戚曉的話過于複雜,對于孩子來說,這樣晦澀難懂的人生經歷是沒有辦法想象的。
女孩只是不解地歪着頭,她似乎不明白,為什麽這位大哥哥神情突然變得這麽難過,是想到什麽人了嗎?
戚曉見他們都愣住了,連忙收拾心情,笑了笑:“我給你們帶了禮物,快來看看吧。”
他送給福利院孩子們的,都是一些生活用品,還有一些小學的書本。
小孩拿到了書,都笑得十分地開心。
剛才那位十分活潑的小姑娘抱着書本笑道:“我長大了,也要像大哥哥一樣,當醫生!”
戚曉問:“為什麽?”
女孩回答:“因為你是好人呀,我也想當個好人,很好很好的人!”她臉上的表情十分認真。
——戚醫生,你是個好人。
很久以前,也有個人對他說過相似的話。
她那年18歲,正是最美好的年華,可是她的生命,卻永遠只能停留在23歲。
小女孩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好端端的,這位大哥哥又變得難過起來。
戚曉把東西送完給孩子們之後,就打算離開了,臨走前他特意再去見了一次院長,并把新拉來的贊助告訴了她。
院長笑得一臉慈祥,聽見戚曉的話後,內心很是感激,她福利院真的是遇到了貴人,五年前接收到了一筆很大的贊助,有一位熱心腸的好姑娘将母親留下的錢財都捐贈給了福利院,沒過多久,這位戚醫生也找到了這裏,又給了他們很大的幫助,如果不是這些好心人,孩子們也不能夠順利念上書。
想到這裏,院長還特意問了:“對了,戚先生,您知道那位葉昭小姐最近怎麽樣了嗎?我很想當面謝謝她。”這位葉小姐就是當初捐贈福利院的姑娘。
已經許久沒有從別人身上聽見過葉昭的名字了,戚曉聽後,還愣了一段時間,随後他聲音黯然地說道:“她不在了。”
院長臉上露出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連忙道歉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怎麽會呢,那麽好的一個姑娘,居然就這樣沒了。
戚曉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對陌生人訴說着葉昭的消息,他其實一直難以接受她去世的事實,心裏莫名地有一股聲音在告訴着他,葉昭其實并沒有死,她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
但是他知道,這不過是心理安慰罷了。
“沒關系。”戚曉搖頭。
“葉小姐是好人,如果不是她,我們福利院也不會度過難關,孩子們也很感謝她,一直想着要見一見這位好心的姐姐。”只是沒想到……
“沒關系,能幫到你們,我想葉昭她也會感到高興的。”
戚曉向院長告別後,就打算離開,臨走前聽見院長問道:“您來捐助我們福利院,是因為葉昭小姐吧?您和那位葉小姐,是戀人麽?”
戚曉腳步微頓,他沒有回頭,只是低聲回了句:“不是,我跟她是朋友。”
說着,他便離開了。
戚曉走向福利院附近的停車場,正打算開車門時,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車影。
有人開着一臺蘭博基尼,停在了附近的停車場裏。一旁的保安見了,解釋道:“那位許先生也是福利院的貴人,五年前來這裏捐贈了一座圖書館,并且還給我們這邊修繕了宿舍,這幾年他對于這邊的贊助就沒有停過,現在估計是來看望孩子們的。”
戚曉目光在那輛車上面停留了一段時間,随後,他緩緩移開視線,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許彥澤開着車停在這裏時,戚曉正好開車離開。
有些事情,哪怕時間流逝,也依舊沒辦法抹去。
比如傷害,比如銘記。
“珍珍,你怎麽又拿家裏的東西出去賣了?”葉珍的媽媽回來後看見家裏的家具電器又空了一塊,連忙對着房間喊道。
葉珍面色暗黃,眼神陰翳,她身上穿的衣服不再豔麗光鮮,是地攤幾十塊錢搶來的貨色,戴着的首飾也是過季的舊款式。沒有了葉家,她的日子過得一天不如一天,也沒辦法維持以前的奢侈生活,就連那些所謂的舊款式首飾,也是她将家裏的東西拿去賣了二手之後,才換來的。
她在A市得罪了人,幾乎沒有公司肯錄用她,就連小鎮上那些稍微體面點的工作,老板也不會考慮她。
葉珍沒念過幾年書,高中畢業之後就去投靠了葉家,在葉家看見了像公主一樣的千金小姐葉昭,她更加瘋狂地嫉妒這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女孩,她鐵了心地要留在這裏,一直巴結讨好着她的父親,更加沒有心思念書了。
得罪許彥澤後,她被送了回去,但是在葉家過慣好日子的她,又怎麽甘心再度回到以前那樣貧苦的生活。一開始葉奇駿還會寄錢回來養她們母女,之後他索性不再理會她們,又過了段時間,就聽聞葉氏集團總裁的殺妻事件。
葉奇駿完蛋了。
她們也完了。
葉珍的母親沒有工作,一直靠着葉奇駿那邊彙來的生活費過活,突然沒有了經濟來源,她只能硬着頭皮出去找工作了。然而葉珍卻一直不肯出去,只賴在家裏啃老,現在居然越來越離譜,還把家裏的東西拿出去賣了。
她怎麽會有這樣的一個女兒,早知如此,當初何必要把她生下來,妄想借着孩子上位,成為葉家的女主人。
早知如此……
葉珍木然地看着自己變得粗糙起來的皮膚,如果當時沒有鬼迷心竅去葉家該有多好,至少她現在不會過得這麽狼狽,基本上有些地位的人家,都像避瘟神那樣地避開她,生怕會跟她沾染上關系而被戚、許家找麻煩,又或者她再聰明一點,直接将葉家值錢的東西搬一些回來賣了,那些錢財足以能夠讓她過上輕松些許的生活,而不是像瘋了一樣跑去許家別墅找葉昭的麻煩,之後又被許家瘋狂報複。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又該有多好。
現在的她,只能窩在這個憋屈的小地方,甚至連出遠門都不可以,基本上沒人肯接近她,也不會有人敢幫她們,知道她跟葉奇駿有關系的親戚們,避她們如蛇蠍,就連逢年過節都不會跟她們母女有接觸。
如果不是葉珍母親在鎮裏找到了一份環衛工人的工作,她們就要被餓死了。
早知如此……
葉珍的眼裏漸漸地流下淚水,看上去既狼狽又不堪。
她後悔了,她是真的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