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們算是扯平了(1)
自那天和辜江寧鬧崩後,寧以沫便再沒和他打過交道了。
一中和大院說小也小,說大也大,如果想要不遇見什麽人,那就真的不會再遇見了。
許荔起初對寧以沫認識辜江寧這件事情很好奇,連番問了她好幾次,都被寧以沫三言兩語對付過去了。許荔她見挖不出什麽八卦,之後也沒見過他們有什麽交集,也就慢慢淡忘了。
寧以沫初二那年,一中換了位新校長,這位新校長格外重視升學率,剛上任就做了一系列能夠提高一中升學率的舉措,其中之一就是要求初中部也開始晚自習。
這一舉措把住得遠的學生弄得叫苦不疊,被迫住校。所幸一中有直達大院附近的公交車,寧以沫才得以免了住讀之苦。
那幾年社會風氣不是很好,時常有社會青年鬥毆、搶劫學生的新聞見諸報端,寧志偉很不放心以沫,堅持要在下晚自習後接寧以沫。
之前,寧志偉為了給女兒創造更好的物質條件,一直做最苦最累的汽車兵,主動駕駛任務最重的車輛,深入最危險的路段指揮,數度立功獲獎,但是日複一日的勞累損壞了他的身體。寧以沫進初一後,寧志偉便得了肺病,常年咳嗽。辜振捷勸慰了他好幾次,才讓他勉強答應做了比較輕松的倉庫保管員。但是這一年多來,他的身體不但沒有好轉,反倒越見衰弱,不到四十的人蒼老憔悴得不能看。
寧以沫心疼他,哪裏肯讓他接,故作雲淡風輕地說,報紙上的事情都是危言聳聽,再說,國家這麽嚴厲打擊犯罪事件,風氣比以前已經好多了,更何況學校門口有公交車直達大院附近,哪些壞人敢在大院附近滋事?
一番勸說後,見寧志偉态度有所松動,寧以沫又耍了幾招擒拿手說:“真要有人搶到你女兒身上了,指不定誰倒黴呢!”
寧志偉這才放下心來,不再堅持。
不料,寧以沫的大話剛放出去沒多久,就在大院附近“撞鬼”了。
這天正在上晚自習,許荔忽然肚子疼得厲害,起初她還強忍着趴在桌子上,到後來,她終于忍不住劇疼從椅子上翻滾了下來。班長吓得連忙去找老師,寧以沫更是急得手足無措。衆人把她送去醫院檢查,醫生卻說沒事,含蓄地跟老師耳語了幾句後,給許荔挂了一瓶水便了事了。
寧以沫堅持和老師一起在醫院陪許荔,直到許荔父母趕來,她才放心離開。
出了醫院,已經快九點半了。
等了一刻鐘,寧以沫才等到直達大院的末班車。
末班車上,只稀稀落落地坐着幾個客人。
等公交車好不容易晃蕩到站,寧以沫下車時,路面上已經沒有什麽人了。
大院本就在市郊,素日裏人際稀少,莊嚴安靜,入夜更是一片阒寂。平日裏,寧以沫都是跟着大部隊一起下自習,從公交車站到大院這段黑路,她也并不覺得多可怕。
可此時,別的學生早已回家了,路上根本瞧不見行人,夜黑風高,寧以沫只能憑借着天邊朦胧的月色和數十米一崗的路燈看路。
寧以沫深吸了一口氣,大步流星地往前趕,只恨不得腳步能飛起來。走着走着,她的腳步在看清楚遠處一個身影時又緩了下來。
雖然光線暗淡,但寧以沫對他的背影和走姿再熟悉不過,只一眼便能确定是他。她不想讓辜江寧發現自己,遂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後。寧以沫暗想,無怪總是遇不到他,看來他跟她的作息時間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
寧以沫正出神,忽然,七八個社會青年從路邊的小樹林裏鑽了出來,擋在了辜江寧面前。
辜江寧幾次想繞開他們,但都被他們擋着不讓走。
寧以沫飛快地躲進路邊的小樹林裏,抿唇朝他們看着。
辜江寧被攔了前路,只得一步步地往後退,一邊退一邊像是同他們在說着什麽。
寧以沫緊張地盯着他們,眼見得他們離自己越來越近了,一顆心“怦怦”地狂跳着。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你口才好,哥哥我是個大老粗,有什麽不高興的,就喜歡伸腿動手解決。”
随着他們逼近,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傳入寧以沫耳朵裏。寧以沫盯着說話的那人,那人瞧着面熟,也像是大院子弟,年紀雖比他們大不了多少,但滿臉橫肉,渾身戾氣遠遠地就能感覺到。
“李哥,先別沖動,有話好好說。”辜江寧的聲音雖然冷靜,但着實透着點掌控不住局面的緊張。
那個李哥鼻子裏嗤了一聲,伸手在辜江寧臉上輕輕拍了幾下:“冷靜?你搶我生意時怎麽不冷靜冷靜?你打我弟兄的時候怎麽不冷靜冷靜?呵呵,聽我弟兄說,你挺能打的,那哥哥我就掂量掂量你的輕重。放心,現在大家都文明了,早幾年那種開人瓢的事情,我們絕對不做。”
寧以沫只覺得那人陰陽怪氣的語氣像條蛇,哧溜一下從自己的脊梁上滑過,渾身立起了雞皮疙瘩。她雙手緊緊攥着,擂鼓般的心跳恍在耳邊。她瞄了眼小樹林的地勢,心裏盤算起來。
辜江寧倒是很沉得住氣,一邊往後挪,一邊說:“李哥,我想是哪裏誤會了。我們看看能不能找個地方坐下來談談,畢竟你爸爸和我爸爸都在一個系,兩家大人還有坐下喝茶的交情。有什麽不能好好說的?”
辜江寧嘴上雖然在套交情,但是他的架勢已經準備好開打了。
那個李哥壞笑着捏了捏辜江寧的下巴:“是啊,我家老爺子不但和你爸有坐下來喝茶的交情,我跟你媽還有躺下來辦事的交情……”
他的話音未落,辜江寧猛然一拳砸在了他臉上,那一拳砸得極重,連寧以沫都聽得見撞擊的悶響。
辜江寧被他的話激怒,大吼一聲,瘋了一樣往他面前沖。身後的人七手八腳地拽他,他一邊掙,一邊拳打腳踢地朝李哥身上撲。
寧以沫再也不敢遲疑,貓着腰在樹與樹的縫隙裏往前跑,她一早就看好了路,只要從這片樹林裏越過他們,她就能跑到大路上,找崗哨來幫忙了。
她飛快地在樹林裏穿行着,細而尖利的枝杈從她臉上、手臂上、腿上劃過,傳來一陣陣刺痛。她不敢睜開眼,雙手擋在臉前,發蠻擋着樹杈往前沖,剛沖到大路邊,她的一只涼鞋就被什麽絆掉了。
她重重撲倒在路面上,手掌上、膝蓋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她來不及喊疼,奮力從地上爬起來,快步往大門口沖。
李哥早已發現了異狀,分開兩個毆打辜江寧的小弟,讓他們去追寧以沫。
寧以沫赤着一只腳,一瘸一拐地飛奔,偶有小石子刺入她腳底,她也渾然不察。就在那兩個社會青年快要追上她時,她忽然剎住車,靈巧地轉身,抓住一個人的胳膊,借勢一個背摔,将他撂在地上,然後接着發力往前跑。
另外一個小青年愣了一下,繼續追寧以沫,在快追上時,猛地把寧以沫撲倒在地上。寧以沫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對他又踢又打,手指甲加牙齒全部用上,狠狠朝他臉上抓去。
那個小青年比寧以沫大不了兩歲,被寧以沫抓得慘號。寧以沫将他踢翻後,翻身起來往大院門口沖。
這時,崗哨已經發現了這邊的異狀,兩個警衛朝這邊趕來。
寧以沫朝他們指着身後,大力喘着,那兩個警衛撇下他,飛快往群毆現場趕去。寧以沫雙手撐在膝蓋上,呼哧呼哧地大口出氣,一顆心幾乎跳出嗓子眼,渾身上下脫力地打着抖。
緊跟着趕來的警衛将寧以沫攙進了接待室休息。
不知過了多久,那兩個警衛才押着辜江寧和李哥進來。
兩個人臉上身上都挂了彩,辜江寧掙紮着還想去揍那個姓李的,被警衛一聲斷喝摁了回去。那個姓李的,脖子上不知什麽時候被咬出了一個大口子,腫得老高。像是驚魂未定一般,他看見辜江寧都有些怕。
摁住辜江寧的那個警衛說:“這小子怕是有狂犬病,兇起來跟藏獒似的,差點咬破人動脈。”
另一個說:“他有沒有狂犬病我不知道。這個估計得趕緊送醫院打疫苗。這是老李的兒子吧?趕緊通知家人。”
等把那個姓李的送去了醫院,那個警衛才松開江寧,他從飲水機裏接了點水遞給辜江寧:“冷靜下!”
辜江寧怔怔地接過水,目光落在寧以沫臉上,直到看清楚是她,他眼中的暴戾才漸漸地平複下來。他的目光緩緩地從寧以沫蓬亂的頭發滑向她被枝杈劃傷的臉,再落在她摔破的膝蓋上,最後停在她光着的腳上,那裏也早已布上傷痕。
“多虧這個小姑娘了,不然今天要出人命。”警衛搖了搖頭,轉身問了寧以沫一些信息,接着分別給寧志偉和辜默成挂了個電話。
辜默成和張遇早一步趕來,看見辜江寧滿身是傷,都愣住了。兩人對視了一眼,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還是張遇快一步反應過來,走到辜江寧面前,有些心疼地撫了撫他的臉:“怎麽了?”
“啪”的一聲脆響,辜江寧一個耳光甩在她臉上,他紅着眼,噙淚恨恨盯着她:“我恨你,永遠都恨你!”說完,他轉身沖出了接待室,朝門外的夜色裏跑去。
寧以沫愣怔地看着被打得擡不起頭來的張遇。這樣的女人,哪怕是在這樣狼狽的時候,都美麗得失真。
張遇的眼睛裏含了點淚光,下巴劇烈地抽搐着,可是眼淚終究沒有落下來。
大家都呆呆看着她,像是在看電影。
良久,她吸了吸鼻子,擡頭決然走出了接待室。辜默成猶豫了一下,也跟着她去了。
接待室裏的人望着張遇遠去的背影,集體交換了下眼神,都暧昧地沉默了。
有關張遇的傳言,早幾年就在暗地裏滋長了,近一兩年來,那些緋聞的種子更是見風就飛,落在了每個人心裏。哪怕連寧以沫這樣的小孩子,都聽到了一點半點風聲。
想起辜江寧剛才的瘋狂,寧以沫的眉不自覺地蹙了起來,一種難言的痛楚從心底蔓延進四肢百骸,她開始有些懂得他了。
寧以沫的傷都是小傷,回家簡單處理後,一晚上就結痂了。
次日,寧以沫起了個大早,去昨天摔跤的地方找掉的那只涼鞋,奇怪的是,無論她怎麽找都找不到,只好恹恹作罷。
她望着腳上的球鞋,雖然穿着有些悶腳,但是她不忍心讓爸爸再花錢買新的了。
自從這次鬥毆事件後,寧志偉怎麽都不放心讓寧以沫一個下自習,堅持要去接她。路上,寧以沫聽着爸爸的咳嗽聲,心中不免對辜江寧有些腹诽。
周日這天,寧以沫正一個人在家裏背單詞,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寧以沫應聲開門,卻見辜江寧雙手插袋站在門口。
寧以沫沒想到是他,愣了一下。
辜江寧瞄了眼她手裏的書,嘴角一挑:“這麽好的天,你就窩在家裏背單詞?”
他身上的傷似乎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那晚的狼狽再不見半分蹤跡。
“嗯。”寧以沫點了點頭。
辜江寧慵懶地靠在她家門口,一雙深不見底的幽黑眸子看進她眼裏,放低聲音說:“真是個乖寶寶呢。”
寧以沫不自在地說:“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跟我去個地方。”辜江寧一點也不見外地說。
“去什麽地方?幹什麽?”寧以沫不解地問。
辜江寧眯了眯眼睛,悠悠說:“所以說女人一長大就不可愛了,小時候帶你出去,你從不問去哪裏,幹什麽。”
寧以沫好像沒有聽見,抿着唇,雙眼盯着地面。既然他喜歡裝傻充愣,寧以沫索性也裝傻。
辜江寧有些不耐,抽掉她手裏的英語書,往門裏的桌上一丢,牽過她的手:“懶得跟你廢話。走。”
寧以沫用力抽了好幾次手,他的手卻越握越緊。他瞄了眼她胸口挂着的鑰匙,二話不說地帶上房門,拽着她就往大院外面走。
一路将寧以沫拽到一輛摩托車前,辜江寧才松開手,将一個頭盔遞給她:“戴上。”
寧以沫不接那頭盔,垂着眼睛說:“你到底有什麽事?如果沒事的話,我還要回去背單詞。”
辜江寧掐滅心頭騰起的小火苗,深吸了一口氣:“你!我女朋友明天生日,我想給她買條裙子,但是拿不準尺碼,我看你們身材差不多,你去幫我試試尺寸。”
寧以沫回憶起上次那個小舒淇,質疑地說:“她明明比我高。”
“不是那個,換了。”辜江寧不由分說地将頭盔戴在她頭上,跨上車,回頭說,“上來。”
寧以沫猶豫了下,只得上了車。
辜江寧得意地笑了笑:“你運氣挺好,這車剛到,你是第一個坐的人。哈雷,聽過嗎?一輛頂十輛普通摩托。”
寧以沫難以想象一輛摩托車居然可以這麽貴,只當他吹牛蒙她,拿眼睛瞄了眼這車,确實比一般的摩托車更大更豪華。
發動車子時,辜江寧說:“抱緊我。”
寧以沫哪裏肯聽,雙手死死掰着車座後面,大氣也不敢出。
車子發動之際,如平地起驚雷般轟然一響,吓得寧以沫顫了一下。饒是臉色都白了,她還是咬牙堅持掰着車後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