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清菀

更新時間2013-4-11 15:02:04 字數:3112

華麗宏偉的宮殿,在黑夜中靜靜地屹立在群山之間。

已記不得從何時開始,她違背了一個身為公主應守的條律,在這樣深黑的夜幕中,獨自裹着漆黑的披風,穿梭在本不該有人走動的宮闱樓宇間。

這樣隐秘的舉止,只是為了去見一個她本不該在這一刻相見的人。

已過子時的黑夜雲層厚重,讓唯一的月光也時隐時現,好在尚能倚靠宮殿回廊中的宮燈,來辨清方位。都國的**素來言明男女有別,即是值夜看護的亦都為女官。而**即都是女眷,那麽除帝王之外,所有男子均不得入內。

披着黑色披風的女子步子極輕,将自己的身型竟可能得隐匿在宮牆的陰影之中,疾步向後宮內苑的僻靜處行去。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女子停在一座宮殿的宮門前,略略扶着兜帽擡頭看了一眼宮殿的牌匾,上面用好看的瘦金體寫着“風雨齋”三個字。

這裏本是前朝某位不得寵的嫔姬所居住的地方,嫔姬香消玉殒後,就一直空置,除了女官會定時前來清理,便不再有人來過。

女子伸出芊芊玉手推開宮門,發出很響的“吱吱”聲,劃過這死一般的寂靜。

她穿過宮門後小小的庭院,進入主殿,就見一個黑色的身影已經側身立在正殿之中,靜默得看着窗外的月色。幽暗的夜幕,也只能依借這一點月光來看清他的輪廓,但女子卻也知道這個黑影,就是自己要見的人。

似乎是從她及笄那年開始,“風雨齋”成了她與他私會的場所,沒有人比他們更熟悉對方的影子,也沒有人知道他們這樣隐秘的會面。

女子立在門口,想等雙眸逐漸習慣這種黑暗,可頃刻間,她的手臂已被人拉過,男子迫不及待得跑上前對她喊道。

“今日王太後召你前去,可是說了什麽?”

話語未落,女子已微微蹙了眉頭,不止是因為他的語調太過大聲,還因平日他們見面的氣氛總是輕松自在,可這會他的咄咄之詞,只令她感到凝重。

“你輕一些。”

女子怡聲自然地拂開了他的手,側目朝正殿外看了看,并無異狀,方走進正殿。

也怨不得他今日急找了她到這裏來,後宮皆知,她與王太後素來貌合神離。王太後甚至免去她每日問安之禮,只因不想看見她這個會令她老人家心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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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日她被傳召前去,他才會如此緊張吧。

然女子一時的靜默,令男子越發急切擔憂。

“莫不是又要逼你出閣?”

一語中的,倒讓女子不知該如何回答。

“清菀!”

他略帶急躁地喚了一聲女子的名字。

清菀,都國公主,也是當今帝王清睿唯一的同母胞妹。

菀字,有菀彼桑柔之意。欲指繁茂昌盛,綿延不絕。

這是史官在都國史書中,記載父王為她取名的意義。

然而只有他們這些當事人知道,父王素來重男輕女,她的名字只是源于父王為她取名之時,正與寵妃玩樂,那妃嫔恰巧穿了一件紫菀花紋的衣衫,紫菀花別名靑菀,于是父王随意一語,便有了她這個似乎意頭還算不錯的名字。

“王兄,你說我穿上嫁衣會是什麽模樣?”

時間慢慢地流走,沒有掌燈的閣樓,一片黑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耳朵顯得特別靈敏,清菀能清晰地聽見男子沉重的呼吸聲,想必他現在的心裏一定難受得緊。

世人皆知,當今帝王清睿是一個重情的人,尤其顧及親情。他對自己唯一的同胞妹妹,可以說是疼愛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只要是清菀公主的衣食器具,無一不是都國最好的。旁人總說,到底是和帝王全然流着相同血脈的人,才可被算作至親,其他的王族貴胄何曾能享到這樣的榮耀。

可清菀卻素來明白,這一分帝王的榮寵之中,除卻兄妹之情,還有另一份本不該有的情絲。

“你不用勉強自己!我與王太後說,無妨的……”

“不用了。”清菀打斷道,“我嫁。”

“菀兒?王太後那邊有我,你不必如此!”

清菀默默地舉起手,白皙如玉的手指指向一旁的紙窗,淡淡道。

“王兄,你與我之間便如同這一張紙,隔得薄,所以相知甚深。可是旁人與我們又何嘗不是只隔了這一張薄薄的紙?他們只需在窗外稍稍捅破,就可以看清你我的行為舉止。”清菀輕嘆一聲,“三個月前,王兄為我推掉了海國聯姻,然而這一個決定卻幾乎将你我推到了風口浪尖。王兄,你難道沒有聽見窗外的那些流言蜚語麽?”

在都國,整個宮廷皆知清睿的王位乃是由王太後一手保舉而成,因了這層關系,清睿對王太後的處事作為也大多謙禮忍讓。即是王後入駐後宮,掌事之權也仍由王太後把持,于是整個宮闱便皆以為清睿是懼怕王太後的。

而這個認知,卻在三個月前被徹底颠覆。

三月前,海國君主向都國求親公主,欲借聯姻促進兩國交好。當時都國只剩清菀一個未出閣的公主,朝臣內外皆認為她出閣一事如板上釘釘,必成定局。不想,都國帝王卻一口回絕,惹得朝臣非議,王太後動怒,幾乎要将清菀以不顧宗族安危的罪名,從王族中除名,逐出宮闱。

可是清睿卻對海龍真神立下重誓,清菀如若遠嫁海國,他便出海為祭,與海龍作伴。一時,朝野震驚,王太後更是生了一場大病。最後都國只能封親王郡主為公主,配與海國帝王,可是這一次的紛争卻讓海國與都國有了嫌隙。

那次以後,都國盡知,素來畏懼王太後的王上,唯獨為了他的同胞妹妹,會不惜與王太後翻臉!

然而,宮中的傳聞則越發離奇。

帝王與其胞妹之情,并非親情,而是男女之愛!兄妹亂倫,都國之喪!

“誰敢多說一個字,孤必對毀你清譽者,殺無赦!”

清睿龍鳴獅吼,恨不能将多事之徒斬于劍下,然清菀輕語嗟嘆,只慶幸這張紙,他們終究誰都不想去真得捅破。

“王兄,王族治理江山,憑的是民心,與其落人口舌,倒不如趁早換一扇牢固些的窗戶吧。”

“你!”清睿抓住女子的雙臂,聲音帶顫,“你當真要嫁?”

清菀的目光仍停在薄薄的紙窗上。當今天子的愁容,有幾人可見?若是讓滿朝文武看見王兄現下瀕臨無助的模樣,可還會相信他是那個運籌帷幄的帝王?可是偏偏都國天子的憂愁和哀傷,她卻見得不計其數。

王兄,這份隐藏多年的心跡,已牽絆了我們太多年,這條沒有終點的路,早就該斷了。

清菀轉過頭來,淡淡一笑,“王兄,我知道王太後早有讓我出閣之意,幾年裏都是你尋了名目替我擋下來。不過王太後想必也是被你逼急了,到了窮弩之末之時,也不得已要先斬後奏。她已将十六都未有婚配的世子招至京都,事至如此,你我何不順水推舟,堵住悠悠之口呢。”

“你根本不用在乎那些!我是都國的王,我要護你又有何難?”

“王兄,王太後遵循的是禮法,是天下的倫常。王室的公主,哪個不是及笄之年便訂了親的?即是王太後自己最喜歡的昶陽公主,十八歲時不也千般不舍地讓她嫁了人?我已經雙十年華,與我同齡的兩位公主都已為人母。若我終身不嫁,又要尋一個什麽名目?”

“當年是王兄看得起清菀,憑一點靈敏機警而能留在王兄身邊,為你出謀劃策。如今王兄滿腹經綸、氣宇軒昂,早有王者之風。那麽我,也就該歡歡喜喜地嫁人去了。”

“但你根本不是真心想嫁!”

面對清睿的急迫無助,女子顯得淡然安靜,她揚着好看的眉目,笑若蓮花。

“王兄何以認為我不想嫁?其實我早就想嫁人了呀。”清菀的餘光落在王兄仍然抓着自己的雙手上,眸間猝然閃過一絲微微的冷意,“我,早就不想待在這個牢籠之中了。”

牢籠?!

清睿驟然一愣,那麽多年,他傾盡全力給予她最好的一切,到頭來只是給她築起了一座牢籠?!她多年的感受,只是牢籠般的痛苦?那麽他是不是應該放她走?放開她,讓她去尋找她自己真正想要的……放手……可是,他好疼,疼得喘不過氣來……

清睿狠狠地将女子拽進懷中,雙手攬的深緊,只想将她揉進自己的身體。

他不停地在清菀的耳邊低喃着她的名字,“菀兒、菀兒……”

女子默然地承受着這種壓抑,她知道牢籠這兩個字猶如一把尖刀,硬生生地刺在了王兄的心頭。可是王兄啊,你就這樣深深刻刻地痛一次吧,疼完了,心死了,随後便可以過嶄新的日子,否則這般反反複複,你和我又有誰可以好受呢?

清菀望向黑夜中的“風雨齋”,夜幕疲憊,而這個王宮中的偏僻之地,自己今生是都不會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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