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

春無賴覺得自己遲早被這家夥給吓死。

“不會吧......”他直勾勾地盯着江逾白,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你們倆當初攪在一起要死要活的,你居然說忘就忘了?”

江逾白:“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春無賴:“我不能!诶你這人,你怎麽能這樣呢!簡直是薄情寡義、始亂終棄、水性楊花!”

江逾白:“......用不好成語你就不要亂用。我根本不記得自己收過徒弟。墜崖之後我都粉身碎骨了,拿什麽收?骨灰麽?”

春無賴一愣:“墜崖?你只記得自己墜崖之前的事了?”

江逾白:“......你的意思是——”

“當初墜崖你不過是折了一條腿啊,沒幾天就活蹦亂跳了。然後你回飄渺山閉關,不久就收了你那個寶貝徒弟......你都給忘了?!”

“.......完全不記得。”江逾白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搖頭道。

看着江逾白真誠的雙眼,春無賴捂住了額頭,覺得自己頭有些疼。

不行,不能讓那小子知道這件事。要是讓他知道他師父沒死,卻單單把他給忘了,怕是連天都能給他掀下來......

反觀江逾白,迷茫之後他冷靜思考了一番,居然還有些隐隐的驚喜。

他有徒弟了?聽說師徒之間的感情還很不錯?挺好的,他也許就不必費心再去培養一個門派傳人了。跳過了種田的過程直接收獲了果實,簡直随時可以直接邁入退隐養老的人生階段了。

......所以才說他忘性大,他把春無賴那一串蘊含着巨大信息量的成語給完全忽略了,只當對方是沒文化,或者驚慌之中口不擇言——

“我徒弟是個什麽樣的人?”江逾白忽然來了興致。

......冷酷無情、陰險狡詐、厚臉皮,和你一脈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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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無賴心裏這麽想,但在江逾白淺淡的笑容之下當然得換種說法。

“天資卓絕,心性堅韌。你教出來的當然歪不到哪裏去。就是有時候......太固執了些。”

......反正也是你自己寵出來的,你就自己負責吧。

春無賴默默地想到。

“聽起來是個好孩子。”江逾白點頭,“他叫什麽?”

春無賴喉嚨一渴:“他......”

正當春無賴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麽說好時,葉俞再次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清秀的小臉緋紅,聲音驚喜地有些發顫:“公子!齡公子來了!”

春無賴:不管是誰我先謝謝您咧!

他如風卷殘雲一般快速地将藥箱收拾好,把它往腰上一挎,裝模作樣地遺憾道:“哎呀,來人了。我再留下真的不大好......我先走了!你記得堅持喝藥啊!”

接着,腳底抹油,瞬間沒了蹤影。

江逾白:“......”

這場相認就這麽沒頭沒尾地結束了,但是江逾白的心情還是出乎意料地好。

他于此世銷聲匿跡多年,還有人惦記着“江逾白”,他甚至還有一個雖然不知身在何方但關系緊密、羁絆甚深的......徒弟。

春無賴離開沒多久,門再次被推開。這次,除了葉俞,多了個俊逸的高個兒男子。劍眉星目,刀雕刻出來似的臉部輪廓線條剛毅,行走的姿态就端正肅穆、不同于旁人。

正是蕭家的長子、蕭睿的大哥,蕭齡。

蕭齡的視線一轉移到他臉上,表情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軟化了下來。他三兩步走過來,長臂一伸,溫柔而堅定的把江逾白撈進自己懷裏,哽咽道:“阿睿,大哥回來了......大哥回來晚了......”

千言萬語,都蘊含在這短短一句裏。

有人都聽懂了。

江逾白心中的、屬于蕭睿的情緒不可抑制地湧了上來。這是他留給自己身邊的人們最後的東西,而能觸發這股情感的,唯有蕭齡一人。

“......大哥。”

江逾白眼前似乎溢出了朦胧的淚水,心中酸楚地發緊。他攀着蕭齡的肩膀,對方溫熱有力的心跳似乎沿着臂膀傳遞了過來。

口中呼吸到的空氣漸漸稀薄,江逾白一時間眼前有些發黑。

最後聽見的是耳邊兩聲驚慌失措的吶喊。

“阿睿!”

“齡公子快松手——公子要暈過去啦!!”

一陣兵荒馬亂。

江逾白被扶着上了榻,蕭齡掐着他的人中給他灌下了整整一大碗藥,葉俞端着熱水毛巾在旁随時侍候......

江逾白總算是緩了過來。

等他再睜開眼,眨了眨,心底一片雪亮。

蕭睿算是徹底消失在這世上了。

......這對江逾白來說,算是一件值得長長嘆息的事。

蕭齡坐在他床邊,見他醒了過來,一時間居然有些手足無措:“抱歉,阿睿。是大哥魯莽了。大哥忘記了你不能大喜大悲......”

他應該在出現之前先修書幾封,讓弟弟能有段時日緩緩才對。

江逾白嘴角一抽,覺得這個風吹就倒的人設背着實在不便,但是一時間又想不到說些什麽話來開脫。

一旁的葉俞也紅着眼睛,輕聲道:“公子,咱們以後都不必怕了。齡少爺說要接咱們回家,咱們不用再留在這兒了......”

江逾白下意識皺眉。

“不是那個家!齡少爺說他準備在外頭自建府第,讓咱們一塊兒搬進去呢!”葉俞匆忙解釋道。

看江逾白恍惚的模樣,蕭齡一時間也拿不準弟弟是因為期盼的日子來得太突然,還是......這個消息對于他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了。

蕭齡心頭一緊,強壓下心頭的酸澀,接着告訴自己弟弟另一個好消息。

“王爺已經發話了,就當作沒有你進了王府這回事。”蕭齡說得斬釘截鐵,仿佛他知道這般才有動搖對方意志的可能,“王爺還說了,只要你展現出自己的真才實學,他延請你做王府的門客。你不是總寫一堆的文章嗎?你再也不用把它們燒掉或者壓進箱子裏了。王爺知人善任,定會給你一個合适的職位......只要你的身體好起來......”

江逾白自動過濾了大部分信息,揀了對他來說最要緊的來聽:要讀書、做學問、寫文章了。

......可是江逾白根本不會啊!

別說他穿越之前是理科生,穿越後他的師父、幾乎什麽都會的孤鶴老叟,也曾嘗試過把他培養成文武雙全、六藝俱通的風雅人士。但最後的結果是,除了劍法外,他琴棋書畫樣樣疏松。

更別提讀書了。

江逾白心中警鈴大作。

平常捧着書看看還能掩飾一二,若提筆作文章,那不就什麽都暴露了嗎。

“我不去。”他下意識就拒絕了。

蕭齡心一沉,心想,完了。

弟弟這是覺得......自己淪落至此,連文字都已經不堪流傳于世間了嗎?

他就這麽瞧不起自己嗎?

“阿睿,哥哥不多勸你別的。就算為了你的志向,別輕賤自己,好嗎?”

江逾白:“......好。”

......這大哥是腦補了些什麽?

蕭齡松了一口氣,臉上有了寬慰的笑影:“那我們這就搬回去,好不好?”

江逾白:“不要。”

蕭齡:“......”

蕭齡:“阿睿,你究竟是怎麽了?這王府難道還有什麽值得你留戀的不成?”

江逾白心想,這王府确實沒什麽值得我留戀的。天下之大,卻也沒有什麽值得他留戀的地方。即使是曾經的飄渺山,現在也只是一是座空空的山門罷了。

......對了,他還有個徒弟。而那個不靠譜的春無賴也還留在王府裏。江逾白沒有輕易離開王府的理由。

倏忽間,略過腦海的還有周琰那深邃的眼,滾燙的指節,只是作為白駒過隙裏一段短暫的插曲,卻不知為何有些撥人心弦。

......勉強也算是他留在這兒的理由之一吧。他還欠人家錢呢。

“到底是因為什麽,阿睿?你總不能是真的喜歡上王爺了吧?”蕭齡皺着眉問他。

江逾白懶得想理由了,于是破罐子破摔點了點頭。

蕭齡:“.........”

蕭齡:“???”

“你什麽時候認識王爺的?!”在邊疆浴血奮戰過的蕭齡面對近千敵軍也能面不改色,此時卻可以說是相當失态了。

江逾白:“......見過畫像,神交已久。”

蕭齡:“.................”

蕭齡雖然讀書,但并不能深刻體會到什麽人文情懷。史上乘舟江上為想象中的淩波仙子如癡如狂的王公貴胄,或者是為了看院裏海棠春睡一晚上秉燭夜視的落魄詩人等等,讓他自己那麽做他肯定嫌傻,但這并不妨礙他對這些人敬佩。

蕭睿從小與衆不同,因為一幅畫迷戀上什麽人,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畢竟王爺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蕭齡頓時悲從中來。

他敢下跪求王爺放了他弟弟,卻不敢下跪求王爺做他的弟媳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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