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二(捉蟲)
周琰離開了許久,葉俞也沒有回過神來。
“公子……這……”他冷靜下來,只覺得整件事都透着不對勁,“……等等!王爺真的只是進來坐了一會兒,什麽都沒做嗎?”說着他急着上前來檢查江逾白的身體。
“……你想什麽呢?”江逾白抽了抽嘴角,扯回自己的袖子,頓時頭疼。
他覺得自家書童這個腦補能力,不去寫話本可真是浪費了。
“那王爺怎麽突然就讓……”葉俞一頓,突然想起蕭家送他家公子進來是做什麽的了!
不就是看他家公子長的好看,想讓公子做王爺的男寵嗎?
蕭睿就是因為一幅仙人之姿的皮囊才遭此橫禍,而淮親王先前信誓旦旦要送公子出府,現在只看了公子一眼就執意要把他接到身邊……
難道正如蕭老爺所料,淮親王是個縱情聲色之人,公子都拒絕了,淮親王卻連之前自己的承諾都顧不上了?
這樣的淮親王……是不是讓公子失望了?
葉俞悲從中來。怎麽他家公子進也是錯,退也是錯,得償所願是錯,水中望月也是錯,就找不到一條出路呢?
他哭喪着臉說:“對了,公子……王爺剛才說的還錢是怎麽回事?”
只見揉着太陽穴的江逾白僵硬了一瞬間,将手慢慢攏進袖中,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收斂了起來,像披上一層細細描摹過的畫皮似的。
“他說的是藥錢。”江逾白果斷把鍋推給了周琰,“上次你請來的那位春大夫,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神醫。如果不是承王爺的情,他本不會來替我看病。春大夫性格古怪,一般人想打動他都需要不菲的診金。”
葉俞的臉色有一瞬顯而易見的空白。
“所以……”他艱難地想吐出幾個字來,看着江逾白蒼白的臉色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所以公子仰慕的不僅是個色鬼,還是個狹恩圖報的小人!
Advertisement
江逾白嘆息道:“阿俞,不能對王爺無禮。說到底,王爺為我們做這些不是理所當然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這句話不僅是警醒葉俞,也是警醒自己。
葉俞一愣,最近自己是有些得意忘形了。一時間難言的羞愧頓時湧上心頭——
“是我魔障了。請公子責罰。”
“好了。去吧。看看什麽要收拾的。”江逾白摸了摸他垂下的頭,說。
葉俞:“咱們真的要去嗎?”
江逾白:“去。”
窮啊,還不起錢。
江逾白:“不必擔心。咱們不會在那裏呆太久,我會另想辦法的。”
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讓一切回到正軌。
他記得……聞人璩應該還沒有離開京城吧?
另一頭。
院子裏的毒霧已經散去。春無賴站在周琰面前滿身冷汗,生怕這家夥下一瞬間會把自己捆在井邊逼供。
上次他親眼見着周琰身邊的斷蒙把一個據說是刺頭的家夥倒吊在水井邊的樹上,威脅他如果不說實話,就讓井裏的魚咬掉他的鼻頭。
那人原本還不信有這麽生猛的魚……但他最後還是把斷蒙想聽的東西倒得幹幹淨淨。鼻子有沒有保住,這春無賴就不得而知了。
淮親王周琰行事有多“不拘一格”……可見一斑。
此刻,春無賴在周琰若有若無的笑容面前,突然回憶起自己第一次在江逾白身後瞧見周琰時的情景。那時候他就已經是個性格乖順、看着正經,實際上瘋起來比江逾白還要命的小混蛋了。
但如今他坦然穿上這一身白衣,江逾白也在幾個院落之隔的房間裏活生生得呆着,卻還是讓春無賴不勝唏噓。
春無賴:“……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只比你早兩天發現。他究竟是怎麽了,現在這幅模樣,我一無所知。”
“……我不信。”周琰低垂着眼眸說,“當初他連最後一面都不讓我見,獨獨見了你……”
“周琰!”春無賴惱怒道。
“我什麽都沒做。”周琰淡然道,“師父讓我下山,我照辦了;師父讓我飲下血蠱,我也照辦了。即使他命令我連他最後一面都不能見,我還是沒有違逆他……”
“可是結果你都看見了。”年輕王族目光像是淬了雪,語氣裏卻帶着一絲嘲諷,“無論如何,如今的周琰……可不會似從前那麽傻。”
春無賴:“……”
春無賴:“随你怎麽想吧。”
他滿臉的無可奉告,霁藍色的落拓衣衫随着他轉身的動作一動,還真有了幾分不管不顧的味道。
而周琰眼中的風雪抿成一線,也眼看着就要爆發。
“開昧。”
“屬……屬下在……”
開昧仍扶着假山仰倒在一旁,腦子裏卻仿佛有人在用針在細細攪動,勉強做了個半跪的姿勢道:“請王爺吩咐!”
殺千刀的春無賴……
每次春無賴暗算王爺都不成功,中招的總是他們這些暗衛,讓他們都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說是在保護主子……這叫什麽事兒啊!
周琰看着搖搖欲墜的開昧,抽了抽眼角:“……算了,你去和斷蒙換崗,讓他去查下毒的事。你就先接了他的差事吧。”
開昧:“……是。”
于是開昧就被調到了王府正院的廂房邊上當了盯梢的。
斷蒙:“王爺說要進宮一趟,我先跟着去了。你要記得把人看好,要不然王爺把你趕出王府都有可能。”
開昧:“這也太小看人了吧?”
開昧比劃了一下自己,再比劃比劃書卷氣十足的江逾白:“我還能看不住這位不成?”
斷蒙嘆息:“你還真看不住。”他壓低聲線道,“上次那個讓王爺一擲萬金的人物……還記得嗎?”
開昧的記憶中浮現出一抹鬼魅似的白影。
“……就是他?!”
江逾白因內力損耗的緣故,耳力時靈時不靈。此刻兩人咬耳朵的全程倒是被他聽得清清楚楚。
……行吧,現在半個王府都知道周琰是自個兒的債主了。
說來也巧。領着人幫他們搬東西進廂房的老人,正是他們剛進王府時為他們開門的那一個。
老人紅光滿面,笑起來眼下都是褶子,殷勤卻不惹人讨厭。他心想,自己這大半輩子沒白活,這次竟也沒有看走眼。王爺将人遷到正院來那是絕無僅有,只肖這位新貴的一點關照,他接下來的日子就能又好過幾分。
江逾白随着他走進房內,只見不大不小的空間,雕欄玉屏後花木扶疏,再細看,卻都是由巧奪天工的針線一朵朵繡上去的。
花團錦簇裏,那人一身白衣,深深淺淺的陰影勾畫出他的輪廓,風姿隐然豔殺百花:“你盯着我做什麽?”
愣神的開昧:啊?這就被發現了?
“咳咳……是王爺吩咐的。您別見怪。”
本着對高手的尊敬,開昧下意識地說了真話。
“……”江逾白沉默,半晌扭過頭來,問,“你們王爺呢?”
“王爺進宮去了。”開昧回答,“您若有事找王爺,一會兒在下可代為通報。”
江逾白:“……不必了。”周琰能忘了自己最好。
不多時,門被推開,來者竟是之前随周琰進宮的斷蒙。他腰間的匕首已經卸下,換了一身更為得體的裝束,神色隐隐透着憂慮。
開昧:“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斷蒙:“王爺在金銮殿上直言,說聖上別再耍些陰暗的手段,若是看不慣他……直接削了他的爵位就是。”
開昧:“……”
江逾白:“……“
當朝皇帝按血脈來算是周琰的小侄子。也算是皇室內一場動亂後周琰僅剩的、為數不多親人之一。
斷蒙搖了搖頭:“聖上大怒,下令将王爺禁足半年。聖旨大概馬上就要下來了。蕭公子,王爺心緒不穩,還請您多擔待。”
意思是,這種場合,您作為真愛能不能安慰一下?
江逾白:……合着這是在預警他會拿我當出氣筒喽?
他是見識過周琰鬧別扭的模樣的,不知為何,居然還有些想笑:“行。”
見他神色自若地應下,斷蒙不再多說,躬身行了一禮,黑色的衣角翩飛,只幾步便消失在了原地。
待到黯淡的月亮在樹梢上挂了個影子,周琰才姍姍歸遲。仍是一身玄色的王服,冠上的金冕不見了,唇抿成了一條線,似乎隐隐不悅。
江逾白隔着窗戶看見了他,顧念着這小子心情不好,遠遠地給了他一個安慰的微笑。
卻只見周琰眼中風霜盡數化為星露,瞬間被點亮的時候,卻更盛于窗前黯淡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