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五
江逾白的運氣真的很好。
他被火藥的沖擊帶入了地下河, 轉眼又順着水流飄進了下游的河道裏。
當瘋瘋癫癫的周琰上山往玄水牢沖的時候, 稍落後于他的斷蒙與開昧就這麽眼睜睜看着江逾白臉朝上、順着緩坡的水流靜靜地漂了下來——
開昧:“......他他他、嗷啊啊啊!”
斷蒙:“......”
江逾白被撈上來拍了幾掌吐水, 發現還有氣。
其實水中的那一瞬間他已經力竭昏倒,沒有被水流溺斃、沒有迷失在迷宮一樣的地下河道、沒有被亂石碾碎......很有可能是誰在水下帶着他避過了這些危險。
......江逾白拒絕去思考這種能性。想清楚了也沒有意思。
他伸出蒼白的手臂, 試圖把自己的上本身支起來。手臂的力道卻猛然一卸,江逾白頓時跟一只被風吹倒的皮影似的癱軟了下去,還險些半個身子滑到床下。
“!”原本坐在床尾一言不發的周琰急忙撲上前去扶他, 一擡頭卻撞上了江逾白的笑眼。周琰頓時明白了, 他是故意的,氣惱地想抽回手來, 卻被江逾白一手箍住。
“別。”他的嗓音略微有些嘶啞,“讓我好好看看你。”
周琰渾身一顫。
江逾白另一只纖瘦蒼白的手摸上了周琰的臉頰。白玉般的手上還帶着幾處深深淺淺的擦傷,和兩處淤痕。指節貼上周琰溫暖的臉頰,冷得像塊冰。
“阿琰......”江逾白低低地咳嗽一聲, 但是言語裏細微的欣喜如春風一樣沿着他心中的縫隙一點一點深入,“你長大了。”
周琰的眼眶紅了起來。他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直到肺部脹痛了才把氣一點一點籲出, 仿佛胸膛處炸裂開來的酸楚能沿着呼吸被排解出體外似的。
“......師父。”他叫了一聲。平緩的語句,顫抖裏帶着一絲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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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在呢。”
話音剛落, 周琰整個人埋首進他的懷裏, 肩抖得不行。他揚起了一只手, 啞着嗓子說:“讓我緩一緩......就緩一會兒......”
“......”江逾白一愣, 有些失笑, 勉勉強強從嘴角擠出一個笑臉來, 雙眼有些發酸。
春無賴一臉懵逼地看着師徒倆抱頭痛哭。
“啥玩意兒?你這就想起來了?”春無賴還沒開始唏噓,就先斥罵江逾白不夠意思。
他冒着被周琰掐死的危險把守了五年的秘密全給抖落出來了,江逾白倒好,腦子一進水就自己想起來了:
那你倒是自己去應付你這麻煩的徒弟啊!別把什麽鍋都推給我,你自己就無辜可憐又無助啊!
春無賴正咬牙切齒着,江逾白卻出乎意料地猶豫了一下,慢吞吞地回答道:“......其實也沒有。”
春無賴:“......”
停止了悲傷的周琰:“......”
江逾白有些為難地說:“我沒全部記起來。那些記憶零零散散的,大概都是從我墜崖開始往後數上三年的事情吧......”
周琰:“......”
江逾白摟着周琰,轉向了春無賴:“你不知道。那時候阿琰可愛又能幹,飄渺山上的田地和池塘都是他一個人看着的。就是有點別扭,但是抱一抱馬上就哄好了......”
周琰:“...............”
那時候的周琰頂多十三歲。周琰成年後其實并沒有多大變化,但江逾白腦海裏少年抽條的那段記憶還是空白的。
所以,他開口第一句話是“阿琰長大了”。
周琰只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白。
“徒弟,師父得跟你道歉。”江逾白略有些愧疚地摸了摸周琰的頭,“我不是故意忘記你的。”
他真的沒想到自己記憶裏并不存在的的“遺棄”給周琰留下了這麽大的心理陰影。稍有刺激就會拉着江逾白的手喊“別不要他,別不認他,別抛下他”......
周琰看着江逾白一副快要洋溢出來慈父情懷,忍不住捂住了臉。
江逾白的體力到底沒有完全恢複,到這裏已經困得雙眼打顫了。周琰當即拍板讓江逾白休養,拽着春無賴就出了江逾白的房門。
“等等,慢點,我的針囊還在裏頭——”走過一個拐角的時候,春無賴被拉了一個踉跄,忍無可忍地拂袖,“周琰!你到底想幹什麽!”
只見周琰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來,眉目間堆滿的陰郁讓春無賴忍不住打顫。
“你......”小王爺沉吟半天,吐出一個讓春無賴眼角抽動的問題,“有什麽能讓人失憶的藥麽?”
“...............”春無賴暴怒,“我只有能把人變成傻子的藥,你自己看着辦!”
“我認真的!”周琰有些煩躁地低聲道,“我師父那個模樣你也看見了!要麽全都想起來,要麽幹脆就別想起來了——只有一小半算怎麽回事!”
現在師父看他跟看長大了的兒子似的!
自己種出來的白菜,誰會去拱啊!
等周琰把自己的顧慮傾訴出來之後,春無賴想通了其中關竅,若有所思:“你說得也不無道理。你看商雪止和你師父也算是青梅竹馬了,這麽多年不也沒有成功麽。”
江逾白把自己的師弟當弟弟,當兒子,反正就是不可能把他當成一個男人。這事兒春無賴能嘲笑商雪止一輩子。
周琰卻仿佛聽到了不得了的事,黑着臉說:“以前不還诓我,說商雪止根本沒有那個心思嗎......”
“那是你師父怕你吃醋。”都到這個地步了,春無賴擺擺手,幹脆全給抖落出來,“也怕你真的往心裏去。”
周琰沉默了。
......罷了,不過就是從頭再來罷了。
周琰努力用關于江逾白的點點滴滴填滿自己的腦子——他不敢停下來,一停下來,意識到自己曾經真的失去江逾白的空洞感就會馬上把他吞噬......
春無賴看不下了:“得了,去你師父身邊呆着吧,抱得越緊越好,反正他體寒,就當多個火爐吧。還有,盯着他,不許他再動內力——”
江逾白的內力其實在緩慢地恢複,照此下去連蕭睿這副殘破的身軀都能挽救回來。可是江逾白就是閑不住。
一次兩次透支內力,行吧,刷新上限內力也能恢複地快一些;三次四次透支內力,還玩兒大冬天溺水這一套,他不虛弱那才真是天理難容了。
這次江逾白算走了大運,而與他相比,盛秋霜的運氣更是爆棚。她被撈上來的時候,除了喝了幾口水,并沒有什麽嚴重的傷痕。春無賴上上下下幫她檢查一遍後更是确認了,在這幾天內商雪止除了餓着她,沒有對她做別的手腳。
真可謂是在世錦鯉!
春無賴頗為欣慰,暗示盛秋霜以後多往她的偶像江仙人身邊湊一湊。說不定江逾白這滿身的衰運和病氣就這麽被驅走了!
“盛家那個小姑娘也好好的。”春無賴安慰道,“我們在那兒附近發現了幾具屍體,沒有商雪止的......”
這種感覺可真是太熟悉了。
每次商雪止看着都只剩一口氣,或者必死無疑了,他卻總能東山再起,找到機會可勁兒蹦跶。
周琰眸色淺淡:“命硬,算是他唯一的優點了。”
春無賴張了張嘴,沒有說什麽。
兩人無話可說了。春無賴回藥房琢磨藥方,周琰如春無賴所說......回了周琰的房間當火爐。
話說回來,周琰把江逾白帶回來的時候不大不小地鬧了一場。再加上周琰的貼身近侍斷蒙領了結結實實的十棍,王府最近的氣壓實在有些低。
不只是誰先開始流傳的:蕭公子最近吹了風,受寒了,正卧床靜養。王爺心情不好,斥責斷蒙養護不力也是因為這個。
貼身心腹說打就打,一時間蕭家公子超越了之前萬金事件的正主,成為了淮親王新任緋聞對象。
之前就得罪過周琰的開昧戰戰兢兢,生怕王爺随便找個由頭借題發揮,也賞他十杖。
他和斷蒙不同。斷蒙是從小作為暗衛培養出來的,而開昧祖上做過小官也混過江湖,本質還是個小少爺,和斷蒙司掌不同的領域,不認為躲主家的棍子有什麽不對。
于是他再次着手讨好周琰——
之前王爺不是答應了大舅哥要把後院清幹淨嗎?
清點人物,把他們全都打包遣返。省下來的錢,可以揣摩王爺心尖上那位的意思,把後院改一改當個花園別院。
美得很。還有多餘的錢給自己添一件新衣服,給斷蒙的劍做個全套保養。這樣斷蒙就不會說什麽了。
開昧收起自己的金铢小算盤,躊躇滿志地打算開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