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四
江逾白原本被霧氣氤氲的溫泉蒸得昏昏欲睡, 忽然撲上來一個周琰, 讓他瞬間清醒了。
霧氣凝聚成溫涼的水珠,沿着眉心緩緩滴落下來。江逾白分不出神去抹, 兩只手空扶着,對那緊貼在自己身上的周琰摸也不是、不摸也不是。
他腦子裏亂哄哄的一片,剛想開口說什麽, 就見一方浮案順着水流靜靜漂了過來, 上面擺着一個酒壺和一個酒杯。
江逾白伸手夠了夠, 将酒壺一把抓在手裏,卻發現裏頭已經空了。
江逾白:“.........”
周琰正在此時擡起了頭來, 神情雖然略顯幽怨, 卻乖的不行。還是唇紅齒白的模樣, 眼角卻紅了一圈,襯着潋滟的眸子,倒像是要哭出來了。
江逾白:“.....................”
周琰也算是在江逾白身邊呆了好幾年, 江逾白知道他酒量極淺,小白舔一口酒壺能喝的都比他能喝的多。而且周琰這人即使醉了,臉色神态也不會有什麽大變化,只是眼眶會慢慢刷上一圈胭脂色, 跟痛哭了一場似的。
......算上他十三歲上那次醉酒, 這是江逾白第二次看見周琰酒後失态了。
不過這小子喝醉之後撒嬌的方式倒是一模一樣。十三歲上的半大少年,紅着眼眶梗着脖子要抱抱, 大有不抱他他就自己從山崖上跳下去的架勢, 可憐又可愛;而他長成這麽一副俊美到灼人的模樣後, 半醒半醉之間扯着江逾白要抱抱,空氣裏的暧昧旖旎卻仿佛要凝成實體滴落下來。
這樣看來,他的小徒弟倒是一如既往。變了的......大概是他。
江逾白的喉嚨動了動,聲音低啞到發顫:“你覺得,我......我從前是怎麽對你的?”
周琰一愣,反倒說不出話來了。他期期艾艾,那雙眼睛裏頭卻仿佛什麽都寫明了。
空氣裏所有的暧昧在這一瞬間被抽去。江逾白的臉一點點失了血色,周琰仿佛也感受到了緊貼着的那具身軀在一點點變冷。他茫然之中敏銳地感受到了什麽東西的流逝,将自己的臉貼的更緊,迫切地将自己身上的溫度傳遞過去——
“放手吧,阿琰。你醉還是沒醉,師父也該看出來了。”
周琰的雙臂微微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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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阿琰,你先放手。”江逾白低聲說道,視線不住漂浮,卻在一片白茫茫裏找不到一個停栖的點,“今日的事且不論你是有意還是無意,師父也有錯。你有什麽想說的,咱們上去慢慢說——”
“嘩啦”一聲,周琰從水池中站起。他本就比江逾白要高,這麽一站更有些居高臨下的味道。他的眼眶原本只是微紅,現在看來竟是紅得快要滴血,兩只手臂撐上了池岸,将江逾白緊緊箍在兩臂之間——
“若我說‘不’呢?”
“......放手。”
“......”
江逾白被他逼近的呼吸一激,惱羞成怒,卷起放置在一旁的布巾狠狠地扇上了周琰琰臉:“放開!”
周琰如一座雕像似的無聲不響受了這一擊,微微撇過臉,白玉似的臉烙上了一道紅痕。他方才一個激靈,倒像真的剛剛醒了酒似的,眼神清明起來,卻透着寒意。
江逾白沒料到他半分也不躲,微愣之後将溫熱的布巾嘩啦丢到他的臉上,整個人逃也似的沒了蹤影。
一個時辰後。
江逾白把自己關在房裏閉門不出,春無賴聞訊趕來,周琰帶着臉上的傷挨春無賴的教訓。
春無賴覺得自己嘴上都要出一串燎泡了:“咱們不是說好了慢慢來、慢慢來,你從前追着你師父的耐心去哪兒了?怎麽能這麽直接就——”
“我沒有做什麽。”周琰冷着臉插嘴,“我不過是裝作喝醉了、抱了抱他——他的記憶不是還停留幾年前麽,我十幾歲的時候都是這麽跟着他一起洗澡的,不行嗎?”
好吧,其實他的計劃是裝醉,然後“迷迷糊糊”吐出幾句“真言”,讓江逾白更能體會他們倆曾經是什麽關系,言語中甚至把自己主動追求他的事情一筆帶過,以似是而非的方式讓江逾白覺得先做了什麽的是自己......以江逾白的為人,定然既愧疚又憐惜。
退一萬步,即使江逾白沒體會到,也沒關系,全當他周琰學小時候撒嬌,兩人重演父慈子孝的劇情總行了吧。
沒想到江逾白明白是明白了,卻一副見了鬼的神情,忙不疊逃了,臨了還抽了他一下。
春無賴聽完這一整個過程恨不得把周琰按在桌子上摩擦:“說到底,你還是不肯接受江逾白忘了你的事實。我都說了,當初你怎麽追他的就再追一遍,不要老是逼着一個記憶斷了層的人陪你回憶往昔——”
“你知道在他眼裏這算怎麽回事嗎?一手教導的弟子轉眼間就成人了,還和他莫名其妙有了不清不楚的關系,弟子口口聲聲說是他先主動做了什麽的,江逾白不得認為自己是個連徒弟都下的了手的禽獸啊?!”
不管江逾白師徒兩人怎麽看的,在傳統世俗眼裏,這倆人的關系用大逆不道來形容都是輕了的。
現在的江逾白沒有經歷過那段心裏掙紮就被迫接受自己和徒弟戀愛的事實,不炸毛才怪。
“呵。”周琰有些不屑地說,“慢慢來?這些日子你也看見了,我對他的所做所為哪裏像徒弟對師父的模樣?可他卻沒有一絲懷疑......”
“你不是我。”周琰總結道,“你不知道我師父有多難打動。我算是看明白了......如果我一直坐以待斃,等他慢慢恢複記憶,或者像從前那般連句真心話都不敢說出來,他敢再給我裝傻幾年。”
“不破不立。”周琰揮了揮袖,神情冷淡,“放心,我會把握好尺度的。”
春無賴一噎,指着他臉上的紅痕嘲笑:“這就是你的尺度?”
周琰:“......這是個意外。”
春無賴:“呵呵。希望下次你別頂着個漏風的窟窿兒來找我。”
周琰:“......我盡量。”
春無賴:“話說,你現在打得過他麽?”
周琰原本起身欲走了,聽見他這話一頓,神色頗為複雜地扭過頭來:“約莫百招。”
百招之內,要麽江逾白取他性命,要麽江逾白因內力衰竭而敗。
春無賴咋舌:“這恢複速度比我想象得還要快......”說着搖了搖頭,也準備回藥廬去研究藥方。
江逾白的內力增長地太快了。而身體孱弱日常。為長久計,他還是得想辦法讓他的內力變得平緩起來。
“你這幾天別逼他動手,也別讓他生氣。”春無賴撂下一句話,“但凡江逾白再揍你一回,我就讓你也嘗嘗我藥王谷的獨門麻沸散!”
周琰:......請快滾吧您。
接着他便擡腳繼續在江逾白房門口徘徊......
別看他理論一套一套的,生平也就談過一次戀愛,第二次對象還TM是同一個人。
而懷疑人生的江逾白宅在自己的房間裏回憶重生以來的點點滴滴,只覺得哪裏都不對勁,也覺得之前從未有所懷疑的自己就是個傻子。
——誰家的徒弟會這麽對師父的?
——周琰自從重逢起就一直一直在撩他,對吧對吧?
大橘不知道為什麽還在,熟門熟路地翻窗進來,一路小跑來蹭江逾白的腳。看江逾白似乎興致缺缺,也不癡纏,安安靜靜地耷拉着爪子什麽都不說,就蹲在他的膝頭,任這個好看的兩腳獸有一下沒一下地敷衍自己了事。
江逾白抹了抹鼻子,決定把師徒這層關系暫時去除,把腦海裏那個乖巧的十歲模樣的周琰也先抛去腦後,專心回憶自己作為重生的江逾白和淮親王之間的互動......
混沌的思緒盡頭是一個玄衣大氅的年輕男人,眉目俊美地直紮人眼。大部分時間都挂着矜持高傲的神情,可每對他說一句話,都可以期待下一瞬間他忽閃過笑意的表情——
噗通。心狠狠一跳。
江逾白猛然睜開眼,神情複雜地捂住自己的臉,做賊似的平息胸膛那擂鼓似的節奏。
什麽都不想說了,就兩個字,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