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六

江逾白送了那小二一塊桃酥, 轉眼他又捧了一盤子綠油油的煮豆過來, 權當謝禮。

江逾白:“......”不是,小夥子, 這你不就虧了嗎?

可看着小二喜氣洋洋走人的背影,和老板娘在影影綽綽的挂簾後投來的羞怯的眼神,江逾白微笑了一下, 搖搖舉起茶杯敬了敬。那老板娘也笑着回了個禮, 紅着臉頰繼續理事去了。

......活到這麽大, 江逾白第一次碰見這種待遇。從前走在街上被小姑娘們塞東西的一直是自己的徒弟。

周琰俊美到有些不近人情,但即便再冷淡的神情也有擊退不了的狂熱顏粉。

江逾白原來的身體樣貌端正, 那張臉白日裏看着只能算是中上, 而且天生一朵高嶺之花, 比周琰還冷凍人心。因此從未有過這種煩惱。

蕭睿的殼子就不一樣了。不僅僅是人間絕色,還是遠看皎若雲月令人神往,近看冶若春山令人親近的那種, 比周琰還招蜂引蝶。

江逾白為了掩飾身份,一路不曾摘下帏帽,眼看着到了家門口才放松了心情,這才新鮮體驗了一把高顏值人士的待遇。

他心裏好笑, 在衆人的目光下慢條斯理地喝完茶, 發現桌上的吃食多得有些吃不下。

勤儉節約的江逾白當即喊了小二來打包。畢竟飄渺山上什麽都沒有,也不方便開竈下廚, 這些點心就當是他今天的晚飯了。

江逾白戴好帏帽, 擡腳邁下茶亭的臺階, 白色錦緞上的銀色暗紋隐隐折射出一點光芒。

突然,他的衣擺被一只手給拉住了。

江逾白低頭。那是一只纖瘦又沾滿污跡的手。看得出來手的主人有盡力地将自己手上的灰塵擦去,使得黝黑的皮膚上泛出一層紅色。但手實在是太髒,擦去了灰塵也還是灰暗的。

雪白衣擺上果不其然被蹭上了一道痕跡,那只手猶豫了一下,霎那間有些退縮。

江逾白低頭,見那是個蓬頭垢面的孩子,溫聲道:“怎麽了?”

那孩子的眼神亮了亮,似乎蒙上一層水光,開口聲音有些低啞:“......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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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茶亭中原本散去的眼神又齊齊凝聚了過來。

對于這些流民,他們來歷不明,身上又髒污不堪,百姓們都不願意去接觸。自己又不是官府,也不是豪強大族,做不來赈濟之事。一旦做善事就有可能被賴上,最糟糕的局面是,在他們死氣沉沉之際有人給他們一絲絲希望,他們頓時如飛蛾撲火般掙紮反撲,屆時更難控制。

江逾白明白這個道理。但他見這些流民數量不多,三五為群不能成衆,且眼神黯淡卻不兇狠——明顯剛遭災,不是最難以控制的那種人群。

因此江逾白拍了拍他的頭,把剛打包好的點心遞了過去,示意他現在就吃。江逾白看見了另外幾個流民渴望的眼神,但他們大多都不是一個人,只有這孩子身後什麽人都沒有。

他暫時幫不了所有人,只能先幫最需要幫助的那個。

小孩兒狼吞虎咽吃着點心,江逾白耐心地等在那兒,衣擺上黑乎乎的一團看起來尤為顯眼。那孩子一個餘光瞥到那團污漬,吞咽的動作慢了慢,擡頭去看江逾白。

江逾白這才側身打量自己的衣擺,笑了笑,幹脆地一腳屈膝蹲了下來。那角衣擺瞬間覆蓋在了塵土裏,一時間那團污漬也沒那麽紮眼了。

孩子什麽都沒說,只是眼睛更亮了些。看起來有了些生氣,居然也挺好看。他抹了抹唇角的碎末,擡頭希冀地看着江逾白,嗓子還是啞着的:

“神仙哥哥,你帶我走好不好?”

被喊“神仙哥哥”的江逾白:......

茶亭裏幾人的眼神瞬間落在了那孩子身上,剛才給江逾白遞茶的小二臉都有些漲紅了。他一溜煙跑了下來,低聲道:“公子,熟話說升米恩,鬥米仇,這群人來歷不明,您接濟也有個限度。”

說着他咽了口唾沫,眼光瞟過去,有些心有餘悸地說:“之前我聽來往的客人說,這群流民裏出了幾批匪盜,居然還有用小孩子引誘來往行人的,專挑有錢又落單的下手。慣用的伎倆就是派瘦到皮包骨的孩子截道,曾一位夫人看不過眼給了些吃的,那孩子就死乞白賴要那夫人領着他去救濟家人,領到他們的賊窩裏,四五個人一哄而上想把那夫人摁倒——”

“然後呢?”江逾白問。

“哈哈哈,他們沒想到那夫人弱質纖纖,卻是镖師家的女兒。直接把那四五個家夥給撂下了,還送了官呢!”小二忍不住笑道,“所以說啊,您也該小心着點兒,誰知道這小子什麽底細,會給您惹多少麻煩!”

那小孩兒原本還顫着肩膀、神情憤恨地想辯解什麽,聽到“麻煩”二字,整個人卻啞了火,眼神也重新灰暗了下來。

江逾白将他的神情看在眼裏,心裏有數:“無事,我會注意的,多謝你了。”說着,将手伸向那地上的小孩兒,溫聲問:“你可願意跟我離開這裏?”

小孩兒有些猶豫,視線在他白皙纖細的五指上徘徊了半晌,咬了咬牙,轉身跑了。

小二:“哼,算他識相。公子,您快走吧。”

江逾白收回手,緩緩站起,拍了拍膝傷的土,神色莫辨。

......

此刻的周琰,正在中大發雷霆。泷水岸出了洪災,受災最重的是充縣和歧縣。而當周琰問及兩縣赈濟情況時他居然支支吾吾,一問三不知。

“我看你不是不清楚。”周琰摔爛了第五個茶盞,冷笑道,“是知情不報。”

青州刺史趙長厥原本是個守成有餘的官員,此刻跪在周琰年前,卻似乎為了別的事戰戰兢兢:“王爺,水患之事下官已經照舊例安排下去了,絕無貪墨。您......您還是趕緊回京吧!”

周琰挑了挑眉:“你這是在趕我走?”

趙長厥猛地擡起頭來,有些凹陷的雙眼略顯可怖。他粗喘了兩口氣,狠狠地磕了一個頭:“下官求您了!”

“行。”周琰在趙長厥複雜的眼神中點了頭,脖頸微微後仰,玄色衣襟上盤踞着的金蟒張牙舞爪,在昏暗的燈光下仿佛下一刻就會撲出來,“本王可以考慮。但是在那之前,你必須先回答本王的問題。”

“......之前被我皇兄派遣過來的那幾個官員,如今都到哪裏去了?”

趙長厥:“......”

“你也像他們提過類似的請求吧。”周琰忽然笑了,落在趙長厥眼裏簡直心驚肉跳,“他們的回答,又是個什麽樣子呢?”

趙長厥張了張口,終還是低下了頭。

一時間,刺史府內靜的可怕。只有雨水順着屋檐叮叮當當向下墜落的聲音——

今春青州的雨季,方才過了堪堪一半。

......

江逾白策馬至飄渺山腳下時已近傍晚。

他在一處小攤販上将晚飯解決了,留下了一小塊銀子,将自己的馬留在了那裏。馬兒似乎知道了江逾白想做什麽,在他撫摸它的耳朵的時候狠狠打了個響鼻,扭頭不理他了。

“我還從來沒有養過這麽好的馬。”攤主是個中年人,他小心翼翼地順了順白馬的毛,興奮過後又是遲疑,“您真的打算把它放在這兒嗎?”

“我要上山,一些山路不好走。”江逾白說,“它就先請你照顧三天。我三天後就下來。”

“您要上山?”男人道,“還是別去了。這山上既沒什麽人家,還有野獸——”

“這就不勞操心了。”江逾白一笑,轉身擺了擺手,“不會出什麽事兒的。”

在他面前的這座山,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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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知道俺最近很不像話。

但是俺明天就要考試了。

更新攢人品。

謝謝大家願意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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