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程敏思就穿着那身尴尬的行頭,在沙發上坐了兩個多小時,二手煙嗆得她氣管疼,她再也忍受不了了,一把奪過男人手中的煙:“陸桑北!你可以了!”
他擡眼看她,眼神冰冷,黑如深潭。
程敏思瑟縮一下,又咬着牙道:“那條蛇對你就那麽重要?那種東西有什麽好養的!你每天在它身上花多少時間?在我身上花多少時間?你數過沒有!”
她壓抑得久了,一旦爆發,有數不清的事情要抱怨,女人神經質地在地上來回踱步:“你知不知道我每天看到它精神有多崩潰!你難道不覺得那種蠕動的東西很惡心嗎!我一想到它在皮膚上的觸感我就想吐……”
男人敏銳地捕捉到什麽,神情莫辨地說:“你知道它在哪。”
這是一句陳述句而不是疑問句,程敏思回過神看見他風雨欲來的陰沉面孔,心寒得無以複加,難道她的存在還不如一條蛇?這口氣憋屈在心裏,她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失控地大吼:“就是我丢的怎麽樣啊!陸桑北!你要因為一條蛇跟我翻臉嗎!”
“它在哪。”他還是這樣冷冰冰地問話,目光裏卻透出焦灼。
直到這一刻程敏思才有了一種拿捏他情緒的快感,她冷笑一聲,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死了。”
“被開水燙了一遍,又順着馬桶沖進下水道,你說,還能活嗎。”
男人的呼吸陡然變得粗重,眼裏閃着無法遏制的怒火,整個人冷冽而森然,他定定看了她幾秒,抓起車鑰匙轉身就走。
已經淩晨一點了,見他要走妻子又慌了起來,抓住男人結實的手臂死死抱着:“陸桑北!你不能走!你不能因為一條蛇跟我置氣!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這樣做的,是你逼我,都是你逼我的!”
他強硬地剝開她的手,沒有再看她一眼。
“砰”的一聲關門響,擋住了一室雞飛狗跳。
入了秋總是下雨,淩晨的秋雨像霧,斜斜的雨簾淋濕車玻璃,彙聚成細小的水線,他坐在駕駛位,望着黑漆漆空蕩蕩的校園。
他不知道他來學校幹什麽,更不知道他該怎麽和林增月交待,車窗只開了一條縫隙,秋雨吹進來一股生鏽的金屬味兒,他嘆了口氣,沒完沒了地抽煙,捱到天亮。
腦袋裏昏昏沉沉,忽然聽見有人敲車玻璃,是陸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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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怎麽在這?”小姑娘一臉驚訝,上下打量他,“你不會是來講黨課的吧?”
他看看表,已經清晨八點多了,“沒,就是路過,你回去上課吧。”一開口嗓子又啞又疼,喉嚨像摻了沙礫。
陸雯說他:“天那,你這是抽了多少煙啊,還說路過,一看昨天晚上就是在車裏睡的,爸,你不會和我媽吵架了吧?”她鑽上車,憂心忡忡的,勢要為她爸排憂解難的樣子。
陸桑北不欲跟女兒說這些事,又被她纏的沒辦法,便只告訴她蛇不見了。
誰知陸雯也愣了一下,随後說:“那他一定會難受的。”
陸桑北當時知道這個“他”指代的是誰,他不言語,等待着女兒的下文。
“爸你知道嗎?那條暴風雪的蛇苗林增月養了一年,我跟他要他都不給我呢,我也沒想到他突然就給你了……”
“他把蛇當朋友一樣的,就跟別人養貓養狗差不多,感情很深,雖然說蛇是冷血動物吧,養不熟是真的養不熟,但是爸,林增月以前是孤兒,在學校總被欺負,他只有拿着這些東西去吓唬人,才沒有人敢找他麻煩,他對寵物的理解……和我們不太一樣。”
“……”他默不作聲,心裏特別不是滋味。
“爸,我們就別告訴他這事了,行嗎?”
他默認了,讓陸雯回去上課。
他沒說,林增月已經知道了,也不願想,當時他的臉上,會是怎樣的失落神色。
當天晚上,陸桑北不想回家,索性在單位加班,時間晚了點兒,出辦公室的時候居然在門口的保安亭看見蔫巴巴的林增月,他訝異地把人領出來,“你怎麽來了?”
“接你下班行不行啊?”林增月翻了個白眼。
“那幹嘛待在這?”
他不滿道:“他們不讓我進去嘛,說我沒有預約,沒有公事,無人認領!”
幾個保安忐忑地看着陸桑北,期期艾艾地解釋,說他們不認識這位不敢随便放人,讓他登記打電話他也不配合雲雲。
陸桑北擺擺手示意無礙,很有禮貌道:“我家孩子太能鬧,給幾位添麻煩了。”
幾人連連道擔不起,心驚膽戰地說些虛頭巴腦的話,和林增月道歉,與剛才的态度截然相反。
林增月冷哼一聲,一臉悶悶不樂,徑直上了車。
陸桑北有些無奈地問他:“怎麽突然來也不給我打個電話?”
林增月說話的聲音很輕,語速也很慢,在音樂的背景旋律中像一首纏綿的情詩,“我就是來看看你是不是在難過。”
“難過什麽?”
“大坨不是還沒找到嗎?”林增月把手覆蓋在男人挂擋的手上,安慰似的摩挲,握住他一根手指,“你也別放在心上了,偶爾就會有這種情況發生的,我養的蛇也丢過,它們最擅長逃跑了,動不動就偷溜出去,再也找不到……你平時還要工作,開會,很忙……我知道……怪不到你。”
他愣了,少年露出了難得一見的溫和姿态,像刺猬露出了柔軟的腹部。
他在安慰自己。
明明他才更在乎那條蛇,自己只不過是礙着他的緣故才養着玩罷了,真正喜歡的是他,真正傷心的是他,可他怕自己難過,特地來找自己,軟綿綿地寬慰。
這是一種什麽感覺?明明被在乎,被撫慰,但他心裏又酸又脹,一種名叫“心疼”的情緒蔓延開來,呼吸微微顫抖。
他無法說出真相,也不能再委屈小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