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冷色的燈光在林增月眼下映出細碎的陰影,慘白交織着悶青,好像從血肉深處滲出來的點點陰霾。

無論是輪廓還是五官,他長得都與陸桑北不太像,而是随了他母親,天生一副嬌俏的模樣,眼角帶鈎子,笑起來嘴邊兩個小括弧,清清甜甜的,讓人一看就心生歡喜。

此刻他也在笑,只不過笑意浮在表面,像是譏諷,像是自嘲,陸桑北從他的眼睛中讀到一種濃烈的偏執。

他對林卉的印象并不深,走在一起也是經人撮合,他已經記不清那幾張不雅照是什麽姿态,也記不清女人是如何跟他語無倫次的解釋,只是依稀記得他好像說過這麽一句——陸家丢不起這個人。

她就走了,還選擇了一個體面的方式——主動退婚。

陸桑北沒意識到那就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林卉作為受害者,從愛人那裏沒有得到理解和信任,只是得到了冷冰冰的一句鄙棄,驕傲的她就那樣走了。

可他根本不知道林卉感染了艾滋病,也不知道她當時懷着自己的孩子,這個孩子如今已經長這麽大,這麽出挑,他就靜靜看着自己,問,為什麽從來都沒人給他開家長會。

為什麽同學都孤立他,說他有傳染病。

為什麽他每天放學都要去工廠搬飼料。

新聞上的爸爸說要為群衆服務,什麽是群衆,他算不算群衆,為什麽他沒有享受過爸爸的服務。

為什麽……不來找我。

?? ??

壓抑的空氣,灰色的視點,尖銳聒噪的耳鳴聲。

陸桑北渾渾噩噩,眼眶通紅。

席上最無辜最茫然的人就是陸雯。

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說誰,只是在聽到林增月管陸桑北叫爸爸時,兩眼一黑,差點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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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許多問題想問,可話到了嘴邊根本不知怎麽開口,千言萬語最終都化成失控的淚水,陸雯拉拉林增月的衣擺,哀切地問:“我做錯了什麽?”

是啊,她做錯了什麽呢?她什麽都不知道,她只是一個被捧在手心的小公主,沒吃過苦,沒受過委屈,天真自由地長大,只是想談一場甜甜的戀愛,結果男朋友是她的親哥哥。

林增月神色變得複雜,許久,他才摸摸陸雯的頭發,語氣帶着虛假的溫柔:“雯雯,你沒錯,我只是太羨慕你,太嫉妒你了。”

“我羨慕你有爸有媽,家裏還有錢,羨慕你能吃得飽穿得暖,羨慕你養蛇是由于喜愛而不是迫于生計,你們一家人過得那麽好,我卻連一條野狗都不如,陸雯,你告訴我,憑什麽,憑什麽呢。”

“這只是我能想到的,一次性毀掉你們一家三口的唯一方式。”

他從容地退場,留下支離破碎的一家人。

這是一幅線條簡單的兒童畫。

長頭發穿裙子的小人,背後有兩個小翅膀,頭頂一個光圈,飛到天上去了,站在彩虹上和地上的人招手,地上有兩個手拉手的小人,一個高的,一個矮的,一個大的,一個小的。

左邊寫了“爸爸”兩個字,用箭頭指向高大的背影,右邊寫了個“我”,指着那個哭泣的小不點。

下面還有一篇短短的小學生作文——《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是個了不起的人,他在做很了不起的事情,等他忙完了,他會接我回家,我們住在很大很大的房子裏,我可以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零食,他會教我寫作業,替我開家長會,把學校裏欺負我的人都打趴下。

可爸爸怎麽還不來?

一定是因為他太忙了,沒有空來找我,不是因為他不要我。」

陸桑北捧着這些福利院院長找出來的舊物,腦子嗡嗡作響,雙眼發澀,那每一個字、每一筆線條都化成最尖銳的利劍,紮進他的心窩子,放空他的血,在他的五髒六腑翻攪滌蕩,最終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軀殼。

他那麽孺慕自己,向往父親的存在,可他到底讓他失望了多少次,才會演變成今天的怨恨呢。

在這個偏遠的小縣城裏,只有一家兒童福利院,每年除夕都會熱鬧又寂寞地過年,大大小小的孩子們擠在一起合影,那些牆上的老照片,每一年的合影都有林增月的影子,林卉死後,他就流離到福利院,從稚嫩懵懂的幼态,到青澀腼腆的青春。

他現在來到這裏已經毫無意義,那些被他錯過的林增月的成長時光,終究回不來了。

男人咽下喉嚨湧上來的酸澀感,顫抖的手指不自覺摩挲着照片上的人臉。

院長在旁邊說:“多好一乖仔呀,漂漂亮亮,幹幹淨淨,招人喜歡。”

他的嗓音略微沙啞:“……沒人領養他?”

女院長恨鐵不成鋼地說:“月月這個孩子哦……別的小朋友看到有人來了都往前湊,他呢,就往後躲,有次一個做生意的大老板要帶他回家,可他不幹的,他說他有爸爸。”

“這孩子平常機靈得很,一見陌生人來就裝傻,假裝自己是聾啞人,不理人也不說話,沒幾年他長大了,也沒人領養太大的孩子了。”

她嘆了口氣,有些感傷地嘀咕:“先生,你說我們這的孩子,但凡有一個監護人,哪至于過這樣孤零零的日子……我都拿他們當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看待……月月小時候常常念爸爸……咱也不知道他生父是個什麽人物……連親生兒子都不要……”

“先生,你是他什麽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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