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陸桑北一個人躺在沙發上抽煙,随手松了松領帶,解開兩粒襯衫紐扣,望着天花板發呆。

獨居的男人總是有些邋遢的,房子裏雖然空空蕩蕩,可入目之處卻都雜亂無章 ,幾天沒打掃的房子可以說是一片狼藉,茶幾上橫七豎八地擺着空啤酒罐,煙灰缸裏全是煙屁,脫下來的衣服就團成團扔在髒衣籃裏,用過的洗面奶連蓋子都不蓋,朋友來看他的時候屬實被震驚了一下。

“老陸?”徐兆麟站在門口,有些意外地喚了他一聲。

他撩起眼皮,才看清這上門的老友是誰,也沒起身,沒動地方,他懶懶地遞過一根煙:“來了?坐。”

“我坐個屁,你這還有地兒坐啊?”徐兆麟嫌棄地瞅瞅他,好半天才挑出一塊不亂的地方,慢悠悠地坐下,接過煙點燃。

徐兆麟當過兵,任職在軍區,骨子裏帶着點粗犷的痞氣,他與陸桑北是多年的老友,兩人交情甚篤,在一起聊天時沒有官場上那些虛僞客套,反而放松又随意。

他上上下下打量眼前這個頹喪的男人,嗤笑一聲:“離個婚就把你弄成這樣?看來弟妹在你心裏分量還挺重的。”

“刺啦”一聲,陸桑北把煙頭扔進啤酒罐,面色不虞,語氣森冷,“少跟我面前提她。”

“成,那不提,今兒咱就喝酒。”他笑了笑,徑自把他帶來的菜裝盤,又自然地打開陸桑北的酒櫃,拿了瓶飛天茅臺端詳,在男人陰森森的視線下直接給開了,兩個小杯子滿滿地端過來,“你別這麽瞅我,顯得特摳門,再說你找我喝酒,我下酒菜都帶來了,酒不得你出啊?”

朋友太厚顏無恥,陸桑北都沒話了,他心情不佳,整個人懶洋洋的,一杯酒咽下去倒覺得松快了許多。

酒一開喝,氣氛立馬就變了,都說中年男人喝點酒就愛絮叨,這話在陸桑北身上倒不盡然,他是想說點什麽,可臨到嘴邊又一句都說不出來,就那麽悶着,惆悵都快溢出來了。

徐兆麟看不下去:“我離婚時也沒像你這樣,瞧你這點出息。”

陸桑北反問:“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怎麽,這回找的小嫂子畢業了沒?”

徐兆麟義正辭嚴地說:“你嫂子年紀雖然小,但是我和她是真愛。”

陸桑北也意味不明地笑:“真愛……”

那笑容中含着幾分苦澀,他又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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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兆麟顧自絮叨起來:“說起來還真沒畢業,但人家是博士,28的博士,搞軟件工程的,特有文化。”他用胳膊拐了拐陸桑北,“你家那個怎樣?”

陸桑北瞥他一眼,徐兆麟擠眉弄眼的,說到底都是男人,歲數擺在這裏,他怎會看不出來被窩裏的那點事兒,他大咧咧地道:“你就別掩掩藏藏了,敢做還怕人知道?”

他頓了頓,淡淡道:“大一。”

“大一?!”徐兆麟誇張地大叫,“那才十八九吧?你還有臉說我,你比我禽獸啊老陸!”

陸桑北眼睛微眯,不太高興。

徐兆麟又改口了:“當然,只要不是未成年就行,不過你這樣到底算怎麽回事?人家不肯跟你?嫌你老?”

陸桑北已經對“老”這個字眼非常敏感,聽到就覺得刺耳,可誰又能不老?他是生下來就老的?往前數二十年,他也是個小夥子呢,還考過國家二級游泳運動員,這麽多年辛苦維持着身材,胸肌、背肌、腹肌……一塊不少,怎麽到處有人說他老?

耳邊又響起了林增月的話,說他又老、又悶、讓人家惡心得想吐。

被喜歡的人這樣嫌棄,陸桑北簡直低落到了谷底,難過、受傷、甚至是委屈。他覺得自己好像一個笑話,人到中年才情窦初開,陰差陽錯和親生兒子談了一場風花雪月的戀愛,結果從頭到尾都是他的一廂情願,都是一場騙局。

有預謀的接近、精心安排的勾引……他被欺騙、被利用、最後被抛棄。

他的兒子是多麽聰明,懂得攻擊所有人的弱點。

明明沒喝多少,陸桑北卻有些醉了,酒精像是麻痹了他的大腦,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的,連眼神都有點呆滞麻木,望着窗外的灰暗陰天。

良久,他輕聲呢喃:“都是假的,他不愛我。”

這是一個成熟理性的男人最後的失态。

星期一的時候,他一身休閑西裝,沒打領帶,白襯衫的領子微微翻出來,露出一點鎖骨線條,還戴了副細邊銀絲眼鏡,看上去風度翩翩,優雅又貴氣。

辦公室的小姑娘拿文件給他簽字,男人撣了撣紙張,粗略掃幾眼,右手的鋼筆轉了一圈,潇灑寫下自己的名字,再戳個章 ,小姑娘瞅着這一套行雲流水的架勢,瘋狂小鹿亂撞,眼睛差點變成桃心形狀了。

下班後他預約了鐘點工,家裏各個角落都被清潔一遍,顯得幹淨透亮多了,他切了個西紅柿,打兩個雞蛋,炒一份澆頭出來,再煮個面,簡簡單單的晚飯。

一切都像是回歸了他最初的混沌與空淨。

這個世界上,總有些東西是無法泯滅的,比如血緣。

陸桑北想,他終歸是林增月的父親,林增月是他的親生兒子,他們之間注定存在着血緣的羁絆,命運的牽扯。

既然得不到同等的情感回饋,那麽,收回不切實際的妄想,也許做父子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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