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安樂城不小,面積上有三四個蘭城這麽大,可常住人口卻比蘭城少了将近三分之一。

究其根源,還是北側的蠻夷太過猖狂,時不時就會沖破城門,進入城中燒殺劫掠。

由于這麽個不穩定因素,安樂城中但凡是有點家底的人家早就遷到別處去了。

所以秦君本以為自己要在客棧裏住上幾天才能賃上房屋,可實際上,他才剛在附近打聽幾句,馬上就有人忙不疊的帶着他去看自己的小院,很快就将住的地方定了下來。

等到兩人在官伢的見證下簽下契書後,帶着秦君來的高瘦女人才松了口氣,高興地将自己那份收起來揣進了懷裏,和秦君一同走出縣衙。

她本以為秦君是個沉默寡言的女子,當兩人将文書拿出來才知道認錯了。

還有一個月就過年了,以今年的形勢來看年後定然不平靜。在她家那個位置上,若是外邊兒的蠻夷破城而入,這孤身一人的小公子但凡遲鈍一點,怕是跑都跑不及。

可這到了手的銀子,她到底還是舍不得讓出去。

只好提醒道:“小公子若是能抽出時間來,最好去買條大狗,再添些防身武器。”

狗吠以得提醒,武器可防宵小。

秦君微愣,點了點頭,雖然不甚理解,但還是暗自記了下來。

安樂城中面積甚光,基本上所有的宅屋都帶有個小院,秦君租的這間也不例外,而且此處離北關城門只有二三裏地,仔細聽時,甚至隐隐約約能聽到練兵場的‘嘿’、‘哈’聲。

家裏有兩間房,一間是住房,裏面的床雖然有些陳舊但還算結實。另一間是雜物間,似乎已經堆滿了。

最讓他滿意的就是廚房裏鍋碗瓢盆俱全,不用再去采買。

秦君行李不多,只有一個水囊、一本賬簿以及兩三套換洗衣裳。回到房間後,第一件事情便将是裹在衣服裏的錢拿出來。

看到那張一千兩的銀票,秦君微微一笑。

那日伍星來找他,一來就說:“這是我二姐給你的。”

他第一反應就是推辭,搖頭道:“我不能收。”

“都是一家人,有什麽能不能的。我二姐那人存不住錢,就當你提前替她保管着。或者說……你反悔了?不願意嫁給她了?”

“當然沒有!”

秦君被伍星直白的話逗的耳根泛紅,最終還是收下了錢。

而後,一路追着伍月來了北關。

輕撫着手中的畫了圖案的方紙,秦君心頭浮上暖意,清冷的目中盛滿溫柔。

他此生,定然是要嫁與她的。

‘篤篤’,敲門聲響起。

秦君一驚,連忙收拾好行李,将錢暫時放在角落裏的一個抽屜下面,這才去開了門。

門外站着一個男人。

男人不過三十歲上下,面容溫和,挽起來的發髻上別着一枝梅花,面上帶着冉冉笑意,手裏端着個粗糙地陶盤,盤中放着幾塊烙餅。

“我是隔壁的沈雲,家就在你旁邊。剛剛見這家當家的帶你進來,猜是要搬來這裏住了,所以特意來打個招呼。”

秦君順着他的手指往右邊望了過去,發現他指的正好就是隔壁的院子,還真是鄰居。

“這大中午的,我猜你們也來不及吃飯,所以帶了兩塊餅來,讓你墊墊肚子。”

陶盤中的餅子散發着熱氣,一股淡淡的焦香傳入秦君鼻中,勾的他肚子輕輕‘咕’了一聲,發出了抗議。

他已經十幾日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了,一路上都在啃幹糧,剛剛忙着賃房子,也來不及吃點熱乎的飯食。

再加上這位郎君如此和善,自然不好拒絕。

秦君望了望他頭上的那枝臘梅,心下更添幾分好感,笑道:

“多謝沈郎君,我姓秦。”

聽到他的聲音,沈郎君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笑盈盈的将盤子遞了過去。

“原以為來的是個女子,我們孤兒寡夫的還在猶豫要不要來打招呼呢。沒想到是個郎君,這就更好了。”

剛剛秦君穿的是女裝,沈郎君離遠了看不清楚。這會兒離近了看,再加上男女聲音本就不同,所以很容易辨別出來了。

秦君微微一笑,雙手接過烙餅,卻發現另有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随着他手中的盤子移動。

詫異的回望過去,居然是個五六歲的小童。

男孩不過五六歲的模樣,白白胖胖的,此時正怯生生地躲在沈郎君身後,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餅子。

意識到自己被發現了,他肩膀一縮,連忙又躲回到父親身後,不敢再和秦君對視。

沈郎君慈愛的将手背在身後,安撫性的拍了拍他的腦袋,笑道:“這是我家小兒江尋,天生不會說話,所以膽子比其他小孩小一些。”

這話說完,江尋又默默探出半個腦袋,眼神渴望的望向秦君手裏的盤子,悄悄咽了下口水。

這麽機靈可愛的孩子,沒想到居然是啞巴。

秦君蹲了下來,晃了晃手中的盤子,輕輕一笑道:“江尋想吃嗎?”

卻不想,小孩卻擡頭望了望父君,然後搖了搖頭,又退回到沈郎君身後。

沈郎君看到江尋拒絕後,笑着點點頭,給了他一個贊賞的眼神,小江尋馬上就眉眼笑開了,開心極了。

随後他才解釋道:“小尋以前經常吃不飽,這兩年随着我來了安樂城才過上些好日子。可因着以前的日子,他即使飽了,看到食物卻還是忍不住想吃,我怕他将自己吃壞了,每日都克制着他。”

“秦公子拿去吧,來之前我們已經吃過了,他這會兒不餓。”

被父親這樣一說,小江尋仰着頭,臉上露出一個羞澀的笑。

沈郎君回了他一個笑。雖然來安樂城的路上有些坎坷,但好歹他和尋兒都撐過來了,眼下不用再看公婆冷眼,還能時不時見到妻主,日子已經越來越好了。

秦君雖然不知道二人身上發生了什麽事,卻不妨礙他對這對父子的好感越來越多。

“院子裏有石凳,沈郎君先進來坐一會兒吧,我将餅子換個盤子,等會兒再還給你們。”

沈郎君含笑點頭,道:“不急。”

不過這對父子還是進了院子。

院子裏有一塊大石頭,表面甚是光滑,一旁放着幾個石頭充做石凳。

不是主人家王大娘摳門,而是因為蠻夷若是入城,一番打砸下來,再好的東西也保不住,還不如就用着這些樸素的物件,反而能一直留下去。

秦君将竈上的火點燃,燒上熱水,端着洗好的盤子出來,又翻出衣裳裏地幾塊糖,一起拿了出去。

這糖是秦無雙買給他的,似乎是将他當了小孩子哄,直讓秦君哭笑不得。

想起姐姐,秦君薄唇輕抿,心頭浮上些愧疚,卻并沒有後悔。

反正姐姐現在估計快到京城了,正事忙起來,應該也就忘記他了……吧。

收攏起思緒,秦君将糖塊遞給沈郎君。糖果好消化,小孩子偶爾吃一塊甜甜嘴也沒什麽。

“安樂城的糖可沒有南邊的甜。”

沈郎君果然笑着接了,拿起其中一塊遞給了身旁乖巧坐在石凳上的小兒子。

小江尋将糖果含在嘴裏,眼睛亮晶晶的,望向秦君的眼神立刻親昵了起來,甚至還主動擡頭沖着他甜甜的笑了一下。

秦君失笑。

看着秦君慢條斯理的吃的面餅,沈郎君疑惑的問道:“看你的樣子似乎還未曾婚配,怎麽跑來這安樂城了?”

未婚配的公子發髻與已婚夫郎不同,所以縱使秦君看起來年紀似乎不小了,也很容易被人看出來是位不曾出嫁的公子。

秦君斂眉,道:“尋人。”

“尋人……”沈郎君眨了眨眼睛,“尋的是位女子?”

秦君正小口的吃着烙餅,臉上微有些不自然,卻沒有否認。反正他被打趣的多了,漸漸習慣了。

“是。”

“真羨慕你們這些年輕人。”沈郎君笑眯眯的幫小江尋擦去嘴角的口水,沒有多問,心下卻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不過想到這附近的情況,他還是善意的勸道:“若是你有多的銀錢,最好還是去遠一些的地方租個地方住,這附近真的不安全。”

秦君微微皺眉,這是他今日第二次聽到這種提醒了,“沈郎君為何這樣說?”

等這位鄰人将原因說了,秦君略一猶豫,可眼神望向不遠處的城門,還是搖了搖頭,道:“多謝沈郎君好意,我還是不搬了。”

他想離她近一點。

沈郎君沒有多勸,溫和地笑了笑,“那也再好不過了,畢竟我一個男子帶着孩子,在這附近真沒幾個能說的上話的,有了你便多了個伴。”

這下換做秦君對他有些好奇了,“您又為何住在這附近?”

“一方面是因為這附近便宜。”

沈郎君笑眯眯的攔住江尋探出的小爪子,将石桌上盛着糖果的盤子往裏推了推,然後才慢悠悠地繼續說道:“另一方面,是在等我妻主。”

看着腦袋耷拉着的小團子,秦君眼中閃過笑意,淺聲道:“想必沈郎君與您妻主的關系一定很好。”

“确實不錯,所以我只要住的稍遠一點她就要埋怨。”

小江尋都這麽大了,這沈郎君和他妻主竟然還這麽黏乎嗎?

秦君手中的第一塊烙餅還沒吃完,卻莫名感覺嘴裏被強行塞進了什麽東西,甜的齁的慌。

卻又聽到沈郎君嘆了口氣,“老是說什麽離得遠了時間不夠用,非要折騰夠了才肯走。”

折、折什麽騰?

秦君耳根‘騰’的一下紅了。

不、他不懂,他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還好沈郎君想着秦君是個尚未出嫁的公子,笑眯眯地話鋒一轉,又道:“羅家軍內雖然紀律嚴苛,但每個月初九都會放個半天假,允着将士們輪流來安樂城逛一圈。”

“若是秦公子你要等的人不曾随軍出戰,可以時不時去城門看一圈,說不得就能見到了。”

秦君臉色熱意仍在,卻默默記下了沈郎君所說的日子。

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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