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周渡帶着江綿還沒摸到南三路的邊兒,手機就催命似的震動了起來。
他拿出來一看,認識的不認識的全都在聯系他,更甚至連他老子都在奪命連環催。
江綿看了一眼他,道:“算了,你回去吧。”
周渡瞪圓眼睛:“不行!我得對你負責!”
江綿:“……我不用你負責,你回去吧,我答應你的事兒依舊算數。”
“……還是不行,我不能把你一個人放在這裏。”周渡看着他,慌亂之間找了一個借口:“你、你還穿着我的衣服呢!”
江綿低頭看了一眼,沒說話。
他默不作聲的往沒開門的馄饨鋪飄去,周渡緊緊的跟在他身後。
兩人最後挨着坐在了淩晨四點的馬路沿上。
“折騰了半天還不是在路邊。”江綿笑了聲道。
周渡皺眉:“你笑的跟哭一樣,心情不好就不要勉強了吧。”
江綿便又不說話了,一陣夜風吹過,他知道陸昀修的本事,知道他根本跑不出陸昀修的手掌心,但哪怕是有一時半會自由呼吸的時間,也足夠他慢慢的在一團亂麻中逐漸冷靜下來。
“周渡,你有沒有被人隐瞞過什麽。”
周渡不怎麽敢看江綿現在的模樣,含糊道:“當然,我八歲那年被狗比小表弟騙了我一碗雞蛋羹,雞蛋羹是我奶奶做的,僅此一碗我記了好長時間!”
江綿:“……有沒有事态更嚴重的?”
周渡想了想:“有……倒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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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的人雖然從來不說‘那個人’,但都知道我瘋狂迷戀他,所以從我爹到我爺爺多多少少都從外地給我帶點有關他的東西,每年都有,基本都是有關他的一兩句話,我也聽的滿足。但有一年卻中斷了一下,再接着第二年我爹不知道從哪裏撿了一個別人不要的小鈴铛,給我說這是玄師的東西,是專門送給自己心愛之人的的玄鈴!我問他是不是‘那個人’的,我爹說是。”
周渡接着道:“那可是送給對象的啊!我作為資深事業粉當時都高興傻了!……後來我才知道根本不是,他說那是他兩塊五從橋下地攤給我淘的。因為那一年,他老人家已經快忘了世上有那麽一個人,更遑論替我打聽什麽捎帶什麽,能在家門口想起來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江綿有點想笑,感覺周渡現在的模樣像極了一只沮喪的大狗。
“那你生氣嗎?”
周渡捶了一下路沿:“我當然生氣!我當時氣的要死,好長時間和家裏人都有矛盾,你可以說有或者沒有,但為什麽要騙人呢?我頂多就是沮喪一陣難過一陣,我當時是真的想不通!”
江綿一言不發的看着他。
“而且過不久還讓我知道,鈴铛也根本不是兩塊五買的,而是他在某處機緣巧合得到的,确實算是玄師的東西,但肯定不是‘他’的就是了——”周渡遺憾的嘆了一口氣,“……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後來我也想通了。”
“我爹見我‘追星’追的魔障,來來回回這一兜子事兒,全都歸結于三個字——不忍心。都是男人,誰不願意直來直去的講事兒?還不是又不想我失望又想哄我高興,結果一個沒把握好,反倒滋生出了更大的矛盾,唉。”
江綿半晌道:“真的是這樣嗎?”
周渡“嗯”了一聲,“一個人對你好不好從細枝末節就能看出來,做人也不能太軸,那個詞兒怎麽說來着……哦對,過剛易折!”
江綿又是好半晌的沉默。
周渡鼓起勇氣看向他,卻看不清江綿的表情,只看到了一片華麗的兜帽紋路。
他試探道:“而且啊,你生氣肯定是因為你在乎,要是不在乎不關心,誰犯得着為他費心思,你說是吧?所以江……江綿,我不知道誰惹了你,但你都沮喪成這樣了,不管是人是鬼肯定在你心中都有分量的,你只是一時不甘心,又不能真的報複回去,給自己越憋越悶……其實,有些話可以好好談一談……你要知道對方真正的想法是什麽,也許只是越在乎心思越深呢。”
周渡是真的想開解江綿,他實在是不想看見江綿現在氣壓低沉的模樣。
“當然!如果你是真的受了欺負!我也一定幫你找回場子!”
江綿眼帶笑意看向他:“得了吧你,先管好自己吧。”
話音剛落,周渡的手機又響了一聲,這次好像是什麽不能拒絕的電話,他朝江綿歉意一笑,微微側身接了起來。
“喂……爹。我在哪?……啊我今晚跟朋友在酒吧玩一會……不不不!我怎麽可能幹那種拐人家老婆的事!我認的女鬼都比女人多!……啊???男老婆?”
江綿:“……???”
周渡一張臉紅橙黃綠青藍紫,在對面一聲震天響的怒叱中癡呆的挂了電話。
江綿:“怎麽了?”
周渡看向他,低低的罵了一句草。
“剛才帶你避開的那個大佬,居然摸到我的房間去了。”
江綿看向大馬路:“陸昀修的基操罷了。”
周渡張口:“你還真的認識他啊!”
江綿:“不然你以為我在躲誰?”
周渡當場阿巴阿巴。
“你你你你,我爹說陸昀修的架勢活像是來我房間捉奸的!剛才我小表弟給我發消息,說他帶着孩子連夜在找丢了的老婆!老婆竟然就是你嗎??”
只是分開了幾個小時,江綿感覺自己好像錯過了幾個世紀。
“……什麽老婆孩子的?”
周渡見他不信,打開手機給他看了一張圖片,“你看!周異發給我的!”
江綿垂眸一看,就見一個戴了熟悉腕表的胳膊拎着一個熟悉的胖團兒。
胖團兒的腳丫子蹬在半空,一臉沒了媽的可憐相。
江綿:“……………”
陸昀修在搞什麽鬼!
這麽一晚通緝過去,全南城都要知道他給陸昀修生了兒子是陸昀修的老婆了!
離譜!
江綿氣而拿起手機,正準備開機,不知道想到什麽又低下了頭。
“你爹都奪命連環催了,你就趕緊回去吧,我這還有一點私人的事情要處理。”
周渡有些舍不得:“還有一個小時馄饨鋪就開門了,好歹蹭個飽飯再回去挨打……”
江綿:“現在不走明天的飯還能不能吃上都不一定。”
周渡:“……你真認識陸昀修?”
江綿:“嗯。”
周渡:“那……那個崽真是你和這位大佬的兒子?”
江綿:“你怎麽這麽卦!你看我渾身上下哪裏像是生兒子的料!”
周渡抽了抽嘴角:“……抱歉抱歉我腦子糊塗了總覺得你無所不能……你要是真的認識陸昀修還沒被他‘克’死,那确實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安全的了……”
江綿苦口婆心:“真的,我今天就做這一件好事,答謝你剛才為我叽裏呱啦的一大堆話和今晚的照顧,你要再不走,一會陸昀修來了你就走不了了。”
周渡面色存疑,但江綿确實像是有點“私鬼事兒”,這才不情不願的起了身。
他看江綿面色不自然,總覺得他和那個陸總之間有些不可描述的事情,總不能是陸昀修騙婚吧……
他識趣道:“那你給我個聯系方式呗,我還得找你‘兌獎’呢……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也可以找我,我盡量……盡量幫你。”周渡本來想說我一定幫你,但一想到“陸昀修”單個字,不知為何就膽怯了許多。
江綿調出了個二維碼,看周渡加上人就吆喝他快點走。
周渡一步三回頭,連自己珍惜喜愛的衣服都忘了要回來。
他走後不久,江綿身後的馄饨鋪子就開門了,淩晨五點的時間,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江綿擡頭看了看天,這一夜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多到他将自己原有的觀念全都重塑了一遍。
背後的老板打開卷閘門,驀的看見一個白影還吓了一跳,江綿轉過身去才拍了拍胸口。
“小哥坐在這兒幹什麽?”
江綿:“慕名而來,等着吃您的馄饨呢。”
店主是個四五十歲的大叔,聞言面色帶上了笑意:“那你可算是來對了!進來坐吧!咱們早餐店的東西早就準備好了,你等一會,十分鐘內給你端上來!”
江綿找了個雙人座的位置坐下,接過老板手中的熱茶,将桌上的碗筷齊齊燙了一遍。
“不吃香菜。”
說完他想起什麽,給剛加上的熱乎周渡發了個消息:“走得急沒關櫃門,你回去記得關窗關衣櫃。”
發完周渡也沒回,估計忙着應付家裏的人。
江綿也不再說話,端正的穿着一身怪異的衣服呆坐了一會。
過了幾息,他摸了摸後脖頸,又伸手看了看手指尖,又恢複了……
他在靠近。
江綿眼眸垂下,不知道在想什麽,望着外面的一片黑夜出神。
果然,十分鐘的馄饨還沒有上來,店門口就出現了一個人。
童音短促的驚喜還未發出來,就被強橫的男人一把捂住丢進了車子裏,工具靈“功成身退”,陸昀修回頭和司機交代了一句什麽,然後大步朝着店裏走來。
做飯的大叔剛巧從後廚出來,熱乎乎的馄饨蒸騰在兩人之間,一時竟不知道該前進還是該後退。
直到有人伸手接過他的碗,咔噠一聲放在了江綿的面前。
“你對周渡的床做了什麽。”
江綿知道陸昀修能精準找到這兒,肯定把他的迂回路線摸得差不多了,但他也實在沒想到陸昀修連他踩過周渡的床都能看出來。
“……還能幹什麽,借了個道。”
陸昀修面色稍霁:“還有衣櫃。”
江綿:“……躲了個人,後來出櫃了。”
他都不用擡頭,就可以感受到陸昀修黑沉的視線。
“我走的時候就見你一臉不甘心,玩家先生果然神通廣大又是一路綠燈吧,怎麽,找我有事?”
對方不知為何詭異的沉默了下來,江綿心裏還亂着,胡亂的先喝了一口馄饨湯。
“我們或許要好好交流一下,阿靈是你認的兒子,也就算是我的,你認他不能不要他。”
江綿總覺得陸昀修話還沒說完,果不其然。
“同向推理,我也一樣。”
這是什麽不講理的霸王邏輯?說的好像他騙了人欺負人一樣!
江綿一把丢下搪瓷小勺,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我這人就是直來直去冷血心腸,誰讓我不舒坦我也讓誰不舒坦,但既然你都追到這兒來了,我就給你個機會,你給我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解釋,解釋你為什麽見我第一面不說出自己的身份,你今天要是不一二三的給我掰扯清楚,以後就和你那個便宜兒子一起過吧。”
又是一陣堪比黑夜的沉默。
江綿吞了一大口馄饨,回頭對老板又點了兩份,一份給外面連夜奔波的司機,一份不放胡椒粉給車裏的三歲胖靈。
陸昀修看着他一系列口不對心“冷血心腸”的動作,僵硬了一晚上的眉眼不自覺的松動了下來。
江綿不會完全消失掉,自己總是可以找到他。
這個概念給了陸昀修一針強心劑,讓他從昨夜那噩夢中的一幕自□□。
他看着眼前穿着白色華服的少年,沉聲接替了未完待續的話語。
“隐瞞你的理由很簡單。”
“第一,我看重你。”
“第二,我在乎你。”
江綿不曾看他一眼,但陸昀修深吸了一口,仍舊道:“第三,我喜歡你。”
“很喜歡你,非常喜歡,因為這份兵荒馬亂又來勢洶洶的喜歡,讓我一時間亂了陣腳做錯了事情,但我不後悔,因為初遇的我和你想象中相去甚遠,現在的我最起碼是一個日漸鮮活的陸昀修,我想讓你看見這樣擁有感情的我。”
實肉餡兒的馄饨撲通一聲掉進了湯水裏。
江綿木愣愣的看着對面的人,看見他帶了絲風塵仆仆,但眼中又完全盛滿他的神色。
他凝固冰冷的魂魄随着陸昀修的話仿若被架在火堆中,噼裏啪啦的燃成了自己也不認識的躁動模樣。
“所以,你可不可以為我停下來。”陸昀修掀起眼簾看着他,“我好像有一點不得了的能力,你想要幹什麽想要尋找什麽被誰欺負或是想要欺負誰——我都可以在你身邊,我很想滿足你,所有。”
江綿腦子裏是陸昀修無數計砸過來的直球,一通喜歡将他腦子裏的亂七八糟徹底擠走,只剩下了忽閃抖動的睫毛,和擡起偷看複又落下的慌張眼神。
更糟糕的是,他在十分鐘前還在愛憎分明的生氣,這個人一出現在眼前,就只剩下了稀裏糊塗的漿糊。
這……就是當時陸昀修沒有說完的話?這個人……這個人真是!
陸昀修看着他,再次襲擊過來:“我可以喜歡你嗎?”
江綿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他的壁壘好像在飛速崩塌:“我、我、我不知道……你你你怎麽,怎麽真的喜、喜——哎呀!”那兩個字實在是害臊的說不出口,好像說出來就會被燙到一樣。
陸昀修卻驀的放松下來,他微微歪頭看着江綿:“不要緊張,是喜歡你。”
江綿沒想到陸昀修連夜追人不是為了興師問罪,是為了抓緊表白,徹底鬧了個不知所措的紅耳朵。
他終于擡眼看向陸昀修,見男人抿了抿幹燥的唇,想說什麽又沒開口的樣子。
外面停了一輛加長豪車堵着店門口,裏面是無處不在的陸昀修。
江綿深吸了一口氣,回頭對抱着手機等早客的老板提聲道:“……再給這位先生上一碗馄饨,要大碗嗎,肉包多點。”
“好嘞!”
他回頭,就見陸昀修臉上出現了一個清晰明了的笑模樣,他專注的看着自己,嘴唇微動:“謝謝你……江綿。”
江綿腦中的那跟弦,崩的一下就斷掉了。
陸昀修每次叫人名字都像是在“宣召”,但誰也不知道,一向生硬的人一旦卯着勁兒的對誰好,說出口的話就好像裹上了一層誘惑的糖。
安靜的早晨,遠處傳來公交車的啓動聲,還有逐漸複蘇的城市河流,江綿的耳邊鼓動,突然又跟着響起了一陣清脆的引魂勾魄般的鈴铛聲。
遙遠的,不間斷的聲音。
他看着陸昀修,陸昀修朝他笑。
江綿感覺整個人都恍惚了一下,再回過神,男人已經舀了一大勺滾燙圓潤的馄饨伸到了他的面前。
“別生氣了,第一次喜歡人,請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