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濃霧號角(4)
沒有人敢再走近高塔。
想到昨夜他們在一個怪物下方睡了一整夜,連姜笑都臉色發白。
塔是上不去了,再問那老頭任何問題他都搖頭不答,只滿臉慈愛地撫摸黃狗。
柳英年沒了之前的活力,呆呆蹲在樹下,哭得直發抖。漁夫帽仍然與所有人都拉開距離,但他走來走去,心煩意亂。樊醒跟在古老師後面,想方設法套話。
餘洲和姜笑對上了眼神。
兩個人眼裏都是同樣的詫異:你怎麽這樣冷靜?
餘洲心想,又不是沒見過死人,這有什麽。
怪異的“鳥籠”裏恐懼濃度太高,臨近中午,誰也不覺得餓。等衆人走累哭累,開始靜靜發呆,姜笑開口了:“去打聽打聽怎麽上塔。”
柳英年一怔,帶着哭腔喊:“還要上塔?塔上有怪物啊!”
樊醒插嘴:“有怪物,說明塔頂的風車就是正确答案。”
這回連漁夫帽也擡起了頭。樊醒指着上方:“如果塔頂風車沒有意義,‘鳥籠’不會設置這麽大的障礙。”
柳英年擦了眼淚:“有……有道理。”
姜笑:“打起精神,我們還要找到今晚住的地方。”
衆人之中似乎最容易崩潰的柳英年終于冷靜下來,狂擦眼淚鼻涕。他和昨日騙餘洲動刀子的那個男孩簡直判若兩人。
幾人迅速商議好,分頭打聽如何上塔,以及塔上的怪東西到底是什麽。
餘洲負責找住的地方,他沒有片刻猶豫,立刻轉頭盯上漁夫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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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不住高塔卻依舊安然無恙,可見漁夫帽找到的栖身之地一定是安全的。
漁夫帽察覺餘洲看自己,扭頭走開。
餘洲一愣:這人不想和自己對視。他不禁異想天開:莫非是一條道上的大哥?
跟了一段路,那人果然回頭,對他招招手。餘洲沒提防,才走近就被漁夫帽反手扣住脖子,頸上一涼:銳利的美工刀刀片貼着他頸部大動脈。漁夫帽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惡狠狠的:“跟着我做什麽?”
餘洲不敢動:“大哥,我想問問你,你昨晚住哪兒?”
漁夫帽把他推開:“有了這個,哪裏都能住。”
餘洲也有刀,但他做不出脅迫別人的事情。
漁夫帽退了兩步:“別跟過來,別找死。”
餘洲只得站定,白白看漁夫帽走遠。
他确實太弱了,說話做事都沒有分量。餘洲心裏懊惱:若是換了別人,比如樊醒之流,一定能憑那條煩人又狡猾的舌頭說服漁夫帽。
霧角鎮碼頭很小,冷冷清清。碼頭周圍沒有漁船,也沒有織網曬網的漁民。
餘洲走到碼頭邊蹲下,看着黑霧淹沒的大海。他沒找到可以收留他們幾個人的地方。
霧角鎮的居民很古怪,他們對外來者态度極端冷漠,有時候餘洲和他們對上眼神,總覺得對方在嘲諷和冷笑。
正長籲短嘆,碼頭下方忽然一陣騷亂。
一條迷路的海豚在碼頭邊上撞暈了,受傷嚴重,被人們拖上陸地。
餘洲第一次見到這樣大的海豚,好奇心起,忍不住往人群裏擠了擠,想看得更清楚些,回去之後好跟久久講故事。
湊近了才聞到血腥氣:兩個男人正用刀子剖開海豚腹部。
餘洲大吃一驚:那海豚還未死,不住地抽搐,尾巴在滿地血水中撲騰。
人們怕被濺上,紛紛後退,餘洲卻被拿刀的男人抓住腳踝:“你等等!”
“我……什麽?”餘洲遮住自己視線,他不敢看那瀕死的海豚,心口憋悶得難受。
“終于取出來了!”那男人笑着,舉起一個血糊糊的東西,“這海豚快要死了,咱們是在救它肚子裏的孩子。”
那血糊糊的肉體便塞到了餘洲手裏。餘洲定睛一看,背脊汗毛齊齊豎起:懷中竟是一個小小的人類嬰兒!
臍帶很長,連接海豚腹內和嬰兒肚臍。嬰兒只有他兩個手掌大小,溫熱粘膩的皮膚,張嘴哇哇大哭。
餘洲整個人都木了,手腳不知道該不該動、該怎樣動。那嬰兒哭泣的臉像被熱氣熏得融化,忽然開始變幻,隐隐一張魚臉。那瘦弱的、如同筷子般粗細的小手舉起,指向大海。
——一潑冷水迎面澆透餘洲面頰。
他一個激靈,胸口濁氣呼出,不住地喘。
手中空空如也,眼前也沒有海豚和人群,只有濃郁的血腥味藏在霧氣裏。他不知何時走到霧角鎮碼頭邊緣,搖搖欲墜。
樊醒在背後拉着他背包,手裏是半瓶水。
餘洲一顆心幾乎從胸腔跳出來。他坐在地上,後怕極了。手心還有那過分真實的觸感,他在衣服上不停地擦手。
“你怎麽了?”樊醒盯着他左看右看,“站着都能做夢?昨晚沒睡好?”
餘洲這回是真的怕了。他把自己剛剛看到的東西全都告訴了樊醒,樊醒摸着下巴思索:“為什麽指着大海?”
餘洲以為他會安慰自己,說些笑話,就像他逗笑柳英年和姜笑一樣,被樊醒這個問題弄得愣住了。
樊醒又問了一次:“那小東西為什麽指着大海?是不是想告訴你,海上有什麽秘密?”
餘洲如夢方醒,抓住樊醒的衣袖興奮得發抖:“這是提示!”
樊醒:“對,你快記錄……”
餘洲一躍而起,頭也不回地跑了。
樊醒:“……喂!”
“謝謝你!”餘洲回頭沖他大喊,“我去告訴姜笑!這一定是驅散濃霧的提示!”
還未找到姜笑,餘洲意外發現了漁夫帽。
漁夫帽熟門熟路鑽進一間小屋,很快,屋子裏有兩個人被趕了出來。
都是十來歲的小孩,一男一女,女孩手臂上有狹長的傷口,像是被刀子劃傷的。兩人看見餘洲,憎惡之色立刻上臉。
“我跟他不是一夥的。”餘洲忙說。
這句話讓面前兩人半信半疑。餘洲在屋外探頭探腦:“那個男的,昨晚是住你們家?”
年長的男孩警惕起來:“你要幹什麽?”
餘洲想起自己的任務,咧嘴一笑:“我進去見見朋友。”
漁夫帽原本靠在牆角假寐,餘洲才推開門,他已經捏着美工刀站起。
餘洲總覺得他是自己的同道中人,而且能力技術遠在自己之上,對他有幾分來路不明的敬意。只是這一行的人都不喜歡相互攀關系套近乎,他也不敢過分靠近。
露出自己最擅長也最好用的天真臉龐,餘洲揮手:“大哥,真巧啊!今晚大家夥兒一起住吧,好有個照……”
年長男孩生氣了:“這是我家!”
漁夫帽忽然開口:“滾。”
他一出聲,所有人都不敢動彈。
餘洲:“大哥,咱們好歹一起來的,應該互幫互助,相親相愛……”
漁夫帽:“這是我的地方,滾出去。”
他話音剛落,柳英年從外頭擠了進來。
“行啊餘洲,你找到了!”柳英年吸了吸鼻子,沖身後招手大喊,“姜笑!這邊!餘洲找到房子了!”
姜笑跑到門口一看,回頭喊:“喂!姓樊的!”
人接二連三地來,本就逼仄的房子瞬間被擠滿。
男孩急了:“你們……強盜!!”
恢複正常的柳英年自來熟地跟漁夫帽打招呼:“老哥,這地兒真不錯。你們好你們好,我叫柳英年,謝謝你們收留我。”他親熱地跟兄妹倆握手。
漁夫帽:“……”
他捏着美工刀的手指骨節發白,幹脆抓起刀子在牆上劃來劃去,聲音刺耳。
餘洲怕這位神秘大哥惱羞成怒對衆人下手,立刻緩和氣氛:“就剩咱們五個了,霧角鎮還真是不簡單。”
漁夫帽壓了壓自己帽子,不劃了。
這一通打聽,沒問到任何可用的信息。餘洲看看站在角落裏瞪他們的兄妹倆,問起塔的事情。
“那座塔上不去。”男孩說,“我和妹妹也問過和你一樣的問題。不用再找了,沒有答案的。”
餘洲心頭一動:眼前是一對兄妹。他忽然生出陌生的溫柔,忍不住沖他倆笑了笑。
姜笑是女孩,兄妹倆面對她時戒心沒有那麽重,連名字都主動透露:哥哥叫陳亮,妹妹叫陳意。
但姜笑也問不出新內容,他們的答案和之前一模一樣:不知道,沒有路,上不去。
餘洲開始懷疑他們是否方向錯誤,或許正确答案根本就不是塔頂風車。
“霧是空氣水分和灰塵凝結而成的,想要驅散霧,或者是溫度升高,或者是強空氣對流,也就是刮風。”柳英年說,“現在是什麽季節?”
“秋季,十月份。”陳亮回答。
柳英年:“那可以再等等。冬季海陸氣溫差異大,一定會有風。咱們再呆一段時間,等風來就行。”他推推眼鏡,語氣篤定。
餘洲:“呆多久?”
柳英年結巴了,撓頭了。他改不了信口雌黃這個習慣:“對不起,我亂說的。”
陳亮正要說話,陳意忽然開口: “提示就在你們眼前,看不到嗎?”
陳亮立刻拉拉她的衣袖,姜笑追問:“什麽提示?”
“塔上的東西喜歡吃肉。”陳意指着高塔下方的一片血肉模糊,“去找肉啊。”
“肉……”餘洲悚然,“是指霧角鎮的怪物嗎?”
兄妹倆動作一致地笑了起來。
雖然只是語焉不詳的提示,姜笑和餘洲還是出門去了高塔。
黃狗把大漢的骨頭碎肉吃得幹淨,塔下只剩一片血水。餘洲遠遠望着霧角鎮出口,随着夜幕降臨,黑霧漸漸騷動。
“不會讓我們去外頭狩獵怪物吧?”餘洲心有餘悸,“送上門去給它們吃?”
姜笑笑出聲:“怎麽可能,不會這麽麻煩的。”
她對“鳥籠”情況熟悉,說話斬釘截鐵。餘洲好奇極了,但姜笑防備心極強,他什麽都問不出來。
回到陳亮陳意兄妹家之前,姜笑嘀咕了一句:“按理來說不應該。第一個‘鳥籠’不會這麽難。”
餘洲沒聽清楚:“什麽?”
姜笑:“喂,你今晚跟我睡。”
餘洲:“我……什麽?!”
姜笑抓住他衣領:“我讨厭那個長頭發的男人。今晚他要是敢靠近我,你就直接用刀刺他。”
餘洲:“……哦。”
他唯唯諾諾,心裏卻是一沉:知道他有刀子的,不止柳英年。
天徹底黑下來之後,衆人分食了柳英年背包裏的零食。
陳亮陳意催促他們休息,一種怪異的緊張氛圍在屋子裏彌漫。
屋頂有個小夾層,姜笑、陳意兩個女孩睡夾層。餘洲跟着爬上去的時候,被樊醒從背後一把拉住。
“我也要睡上面。”樊醒可憐巴巴,“姜笑,我害怕。”
他吵吵嚷嚷,令人心煩,餘洲恨不能直接把他踹下樓梯,最後是姜笑出面,一腳将樊醒踢了下去。
夾層極矮也極狹窄,小床上是陳舊的被褥。姜笑和陳意睡床,餘洲是護衛,只能睡在樓梯旁邊,枕自己的背包。
陳意顯然很緊張,不住催促他們閉眼。餘洲以為今天自己會睡不着,畢竟見到了死人,還滿心焦慮,但躺下後很快,他就失去了意識。
被弄醒時周圍黑魆魆的,餘洲坐起來,隐隐看見床上的起伏。姜笑和陳意睡得很沉。
他不知道自己是被什麽驚醒的,屋外有風聲,雜亂可疑,又像人沉重的呼吸。
漸漸适應眼前光線,餘洲發現樓梯上蹲着一個小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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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漁夫帽:大家都怕我。但我現在還不配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