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薔薇湯(2)

抓撓聲細碎清晰,從床下各個位置,窸窸窣窣傳來。

餘洲毛骨悚然,樊醒圓睜眼睛看他,他則立刻看向三人之中最強悍的魚幹。

魚幹面臨危險毫無用處,一個勁發抖流眼淚。餘洲:“……”

他忽然猛錘床板:“什麽東西!!!”

聲音霎時停了。餘洲跳下床,一把抱起樊醒就往門外沖。不料樊醒又擡小爪撓他,在他懷裏扭動,餘洲根本抱不穩。

樊醒終于從餘洲懷裏落地,先說了一句“不需要你抱”,回頭鑽進房間。

餘洲頭都大了,只得也回頭進屋。魚幹竄到他肩上咬它頭發,瑟瑟發抖:“別回去別回去!”

借着窗外微光,卧室裏勉強能看清物體輪廓。樊醒點亮小燈,趴在地上,雙目炯炯。燈光照亮狹窄床底,聲音又響了起來。沙沙沙沙,咔咔咔咔。

餘洲和他一起看去,背上登時發毛。

床下不是人,而是藤蔓。

無數細小的藤蔓從床下地面長出來,嫩芽細幼柔軟,像小孩的指頭。芽尖頂着床板,被阻攔住了,才不住地叩擊。

藤蔓鑽出地面的地方有微微白光,更多的芽頭正在破土,嫩芽開始往兩邊探索,鑽出了床底的範圍。

樊醒伸手去碰,嫩芽果真纏住他手指。莖上有小刺,刺得他手指流血。

餘洲忙把那莖扯斷,樊醒手指上那一小截還在兀自扭動,如一條淺青色肉蟲。

餘洲呲牙,捏着芽頭扔到門外。魚幹在門外徘徊,芽頭忽然在地面攢動,往魚幹的方向爬去。餘洲抱起樊醒時,聽見魚幹一路吱哇怪叫,沖往窗戶。

他也不敢停留,樊醒在他懷裏掙紮大喊“不需要你抱”,他當作沒聽見,一口氣跑出了這古怪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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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趕魚幹的嫩芽已經枯萎了,變成了芽幹。魚幹懸浮在空中,擡頭呆呆看屋頂。“媽耶,餘洲……”它也像是被吓住了,“這些都是什麽玩意兒?”

餘洲擡頭,先被夜色裏一片顫抖晃動的枝葉吓了一跳。

不過是睡一覺的功夫,房子周圍居然已經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薔薇藤蔓!

屋外的藤蔓和屋內不同,它們粗壯結實,已經把屋子團團包圍。屋頂上也覆滿了薔薇的枝葉,莖葉還在不斷緩慢伸長,細碎的“沙沙”聲密集如飛蟲振翅。

從生長到開花,不過短短幾個小時的時間,餘洲看見藤蔓上已經長出了無數核桃大小的花苞,夜色中圓潤飽滿。

樊醒也忘了要下地,忽然揪住餘洲衣服上的帽子,差點把餘洲扯窒息。

“幹什麽!”餘洲說話都不敢大聲,眼前的東西和他這個人類相比,顯然更具威力。

藤蔓似乎察覺到餘洲的存在,屋頂上無數枝葉換了方向,不再向上生長,而是朝餘洲緩慢伸展過來。

樊醒和魚幹異口同聲,一左一右震得餘洲耳朵嗡嗡疼:“跑啊!!!”

從山腰前往飛星崖的路上點着燈,餘洲一路循燈而上,沒有任何怪事發生。他站在路上回望,奇怪的是,他們三個離開那小院之後,藤蔓便不再動彈,變成了和周圍薔薇藤一樣靜谧漂亮的植物。

只是落在餘洲眼裏,仍舊是怪物。

魚幹問樊醒:“是不是你尿床,把這花妖怪滋醒了?”

樊醒擡手一打,魚幹翻個跟頭,聲音更大:“喔唷!惱羞成怒,肯定是你!”

餘洲抱不住亂動的他:“別扭了!再扭下來自己走!”

樊醒忽然清醒,又揪他耳朵:“誰讓你抱我了?”

餘洲把他放在地上,自己往前大步走去。魚幹不知道要追趕誰,和樊醒一路吵上飛星崖。餘洲站在小路末端,呆愣着不動。樊醒撞在他腿上,下意識抱住,從他身後探出腦袋。

魚幹的魚眼睜得滾圓,第二次受到驚吓:“我滴乖乖……”

飛星崖上亮如白晝,無數燈盞、篝火點燃,人聲沸騰。

空氣中彌漫着酒的濃郁香氣,熏得人昏昏欲醉。

崖邊空出一塊地,熔爐燒化鐵汁,熱氣騰騰,人人臉上都是汗水油光,興奮到了極點。一個健壯的女人走到熔爐邊上舀出鐵汁,忽然揮手用手中木棒狠狠擊打!

鐵汁朝飛星崖外四濺,霎時如擊碎滿天燃燒星辰,把已經足夠亮堂的飛星崖照得愈發燦爛。歡呼聲震耳欲聾,飛星往崖下墜落,緊接着那女人再次擊打,又一潑金亮飛星噴濺。

緊接着女人的動作,餘下的男子一個一個擊打,飛星崖上光芒大盛。

餘洲不敢直視,但又忍不住不看。在火光之中,負責擊打的幾個人都只穿着最簡單的衣裳,裸露的肌肉與皮膚,反射火光,如雕塑一般強壯美麗。随着擊打的動作扭腰、擺臀,熔爐熊熊大火為他們的肉體鍍上金紅色輪廓。

薔薇花的香味前所未有的濃烈,花蜜的甜與精油的香,混雜成一種餘洲難以形容的氣味,讓人輕飄飄,雙足落不到實處。

崖邊轟然地熱鬧,在另一個方向,人們飲酒作樂,彈琴唱歌。

花蜜和美酒不僅用來吃喝,還成了香料,可以塗抹在人的身上。

酒液濕透胸前衣襟,往下流淌,直到把衣服徹底濡濕。花蜜粘稠,厚厚地堆在指尖與手心,這樣的一雙手覆蓋在別人的皮膚上,甜香被人體的熱度烘得滑膩。

燈火照亮人的軀體,凹處汪一小潭蜜酒,突起處閃着蜜色反光。肌肉的輪廓暧昧不清,人的笑聲、呼吸、喘息,與樂聲歌聲一樣巨大。

在燈火照不到的暗處,在薔薇樹叢掩蓋的一小片漆黑夜色裏,有顫抖的動靜。樹叢枝葉沙沙作響,混雜在快樂的聲音裏。

餘洲第一反應,是立刻蹲下捂住樊醒的眼睛。

樊醒:“……”

魚幹:“我呢?我是未成年魚。”

餘洲往前走也不是,後退也不是,踟蹰時忽然在喝酒作樂的人群裏看見了漁夫帽,他那頂不肯摘下的帽子在這樣的狂歡盛宴中顯得格格不入。

漁夫帽在吃肉,吃果,十分專注。

他身後就有一大片抖個沒完的薔薇灌木。

柳英年坐在他身邊,一張臉比席上的野莓還要紅。眼睛死死盯着漁夫帽面前的食物,根本不敢到處看。

餘洲想抱起樊醒,不料樊醒不肯讓他抱,他只好自己往漁夫帽和柳英年那邊走,盡量目不斜視,跨過醉倒在地上、互相舔舐的人們。

“餘洲!!!”柳英年見他過來,像見到救命恩人一樣跳起拉住他。

餘洲默默坐下,分吃漁夫帽面前的食物。

“姜笑呢?”

柳英年指指不遠處。

姜笑手裏拎着一小壺薔薇酒,跟幾個人談笑。她比柳英年他們自在得多,空着的手在面前幾位年輕男人身上摸來摸去,餘洲從沒見她笑得這麽暢快過。

不看還好,他忽然發現樊醒和魚幹就在姜笑身邊。

他倆沒看姜笑,反而專注地盯着三個在地上翻滾的人。樊醒學小孩神态學得十足,面帶好奇,一會兒站起一會兒蹲下。魚幹在他頭頂打滾旋轉,和樊醒完全同調,兩個人都不肯放過面前發生的任何細節。

餘洲沖過去,強行把人抱起,回到夥伴身邊。

樊醒忽然一笑:“好玩。”

魚幹惱怒,偏偏被餘洲抓住,掙脫不了:“看看怎麽了!我又不加入他們!”

“小心你的魚眼變針眼。”餘洲威脅,“非禮勿視,不懂嗎?”

身後灌木叢的動靜停了,幾個人嬉笑打鬧走出來,又開始倒地喝酒。魚幹注意力被轉移:“哇……”

樊醒看它:“什麽感受?”

魚幹:“好想做人。”

餘洲一雙眼睛不知道往哪裏放,和柳英年大眼瞪小眼。漁夫帽最為自在,他像看戲一樣快樂,不時地笑一笑。

餘洲沒見過他笑,實在很好奇:“大哥,我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

漁夫帽答非所問:“別喝。”

他斜瞥餘洲碰酒的手。

“姜笑說,酒不能喝。”餘洲火速放開酒壺,漁夫帽又解釋,“你別看她手裏有酒,其實自己一口都沒碰。”

“喝也沒事,姜笑在‘鳥籠’裏呆了三年,她已經成年了。”柳英年說,“除非這酒不對勁。”

漁夫帽:“那你喝。”

柳英年低頭狂吃果子。

說來奇怪,周圍活色生香,但人人坦蕩,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勁不妥當。餘洲看着看着居然也習慣了。他專盯身材健壯的男人,想想自己瘦弱的體格,心裏羨慕得很。

樊醒坐在餘洲懷裏,也懶得動彈,把餘洲當沙發一樣靠着。他左看右看,忽然問:“不是說今晚可以在這裏見到一個最尊貴的人?是誰?”

帶路的少女所說之人,餘洲猜測,極有可能就是這個“鳥籠”的籠主。

樊醒話音剛落,飛星崖邊的人忽然傳來歡呼。無論是狂歡者還是醉醺醺的人,都開始往小路移動。餘洲他們所在的地方地勢較高,站起來就能看到小路上行來一隊人馬。

為首的青年騎着白馬,英俊非凡。他赤裸上身,只穿白色長褲,蜜色胸膛上垂挂無數金色挂飾,連黑發上也纏着寶石。他沖人們點頭微笑,目光掠過歷險者們所在之處,笑意更濃。

是一張年輕但精于算計的臉。

“王!王!”人們歡呼、大喊,飛星崖上酒氣、香氣愈發熱烈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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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魚幹晚上不睡覺,輾轉反側(也就是不停在餘洲肩膀頭發裏鑽來鑽去,滾來滾去)。

樊醒睡不着,抓它又抓不到。

魚幹唉聲嘆氣,魚魚憂郁。

餘洲:它怎麽了?

樊醒:春天到了,又到了動物那什麽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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