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薔薇湯(8)

紗帳落下,新娘的目光被阻隔了。車辇很快經過,餘洲被歡呼的人們阻攔,沒來得及追上去細看。

餘洲扭頭看魚幹:“他聽得到你的聲音?”

魚幹發抖:“他好像還看得見我。”

巡游的車隊繼續往前,人們一浪接一浪歡呼,向來寧靜的土地開始騷動。無人注意的時候,薔薇花田中的花柱仍在不斷生長,藤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在花柱上膨脹、蔓延。

直到入夜,巡游的車隊才回到飛星崖附近。

出乎餘洲意料,阿爾嘉從車辇上走下來了。飛星崖上已經鋪好了座位,他坐下後,很快有人圍攏上去,仍像之前一樣仰望他,親熱、快樂地和他說話。

阿爾嘉顯然很享受這一切。

他的新娘留在車辇上,被嚴密地看守着。飛星崖視野開闊,餘洲遠遠看着紗帳中的影子,心頭忽然一動。

“魚幹,”他沖魚幹勾勾手指,“你過去,跟新娘打聽打聽。”

魚幹先是抗拒耍賴,學樊醒一樣撒嬌,扭得像條蟲子。但它外表實在不讨喜,越扭,餘洲的表情越嚴肅。

魚幹只好學乖:“好嘞我去。您想打聽什麽?”

餘洲:“你直接問他,他是不是亞瑟。”

魚幹鑽進了紗帳。

樊醒太小,站在地上看到的都是人屁股和人腿,于是十分自然地伸手要餘洲抱。

餘洲把他抱起,他又順勢圈住餘洲脖子。這套親昵動作他做得越來越熟練。

“你也覺得新娘和阿爾嘉很像?”樊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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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比阿爾嘉年長一些,但眉眼與阿爾嘉幾乎一模一樣。臉的下半部被口籠遮蓋了,餘洲看不清楚。

雖然眼前又開始酒肉盛宴,但餘洲很難忘記之前的匆匆一瞥。黑鐵的口籠與“新娘”膚色映襯,異常鮮明的對比深深印在餘洲腦海裏。

餘洲個子高,又抱着樊醒,人群之中很是醒目。他看見阿爾嘉遠遠地沖自己招手。

走到阿爾嘉面前,餘洲猶豫了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要像別人一樣跪坐在地上,仰望阿爾嘉。

樊醒比他幹脆得多,從他懷裏扭下來之後立刻沖阿爾嘉擡起一張天真的臉:“王,你身上好香。”

阿爾嘉身上塗滿了薔薇制成的蜜和油,肌膚在火光之中閃動金色光澤。他像一尊漂亮新潤的雕像。

“香嗎?”阿爾嘉見他是個小孩,伸手摸他的臉,“小孩,你幾歲?”

“我五歲。”樊醒握住阿爾嘉的手,沒有猶豫,把自己的臉貼在阿爾嘉的手心。他閉上眼睛,像是用五歲的小腦袋努力思考,最後微微側頭,在阿爾嘉手心裏吻了一下。

阿爾嘉笑了:“你從哪裏學來的這種本事?”

樊醒:“我哥哥說,喜歡一個人就要親他。”

阿爾嘉:“哦?”說着擡頭看餘洲。

餘洲:“……”他沒說過。

樊醒:“哥哥還說你是這裏最好看的人。”

餘洲:“……”更沒說過。

樊醒嘴巴太甜,有時候說的話不像個五歲小孩,但逗得阿爾嘉很高興。餘洲也不知道他是真高興還是假高興,但他允許樊醒坐在自己腿上,還把手邊的果子遞到樊醒手上。

魚幹暈乎乎地回來了,新娘車辇裏的薔薇香氣濃得它受不了。

“他什麽都不肯說,也說不出來。脖子上還卡着個鐵圈圈,發不出聲音,臉上那東西也讓他張不開口。”魚幹趴在餘洲耳朵上,“不過他手指能動,寫了點兒字,讓我來約你。”

餘洲:“約我?”

魚幹用一種古怪的暧昧語氣說:“約你今晚見面。”

餘洲:“……”

“私會!是私會哦!”魚幹興奮得亂滾,“雖然新娘是男的,但長得和阿爾嘉好像。阿爾嘉挺好看吧?不錯、真不錯!”

它滾得高興,看見樊醒在阿爾嘉懷裏望向這邊,一時得意忘形,游了過去。魚幹嚣張地在樊醒面前跳蜜蜂的八字舞,這是它在這兒跟采蜜的蜂子學來的。魚鳍魚尾掃來掃去,好幾次直接抽上了樊醒的臉。

樊醒笑眯眯的,手在臉上亂拂,魚幹在他抓住自己之前一個閃身游開。

“怎麽了?”阿爾嘉問。

“有小蟲子。”樊醒噘嘴說。

沒有人看得見魚幹,包括阿爾嘉。

借口夜深,餘洲把樊醒叫回來。樊醒一身熏人的香氣,窩在餘洲懷裏問他是不是不舍得自己,餘洲根本懶得回答。

“你有結論了嗎?”樊醒被他抱在懷裏,舒舒服服地靠着餘洲胸膛。

餘洲和他對視一眼,樊醒笑了:“我配合得好麽?”

魚幹無法加入這場聊天,急得打滾:“什麽?什麽?”

餘洲言簡意赅:“阿爾嘉可能不是籠主。”

此前,他們對“籠主是阿爾嘉”這個事實沒有任何疑問,但能看見、聽見魚幹的新娘,讓餘洲和樊醒心中同時生出疑惑。

仔細一想,沒有任何人說過阿爾嘉是籠主。人們稱阿爾嘉為王,但沒人确認過,他就是籠主。

籠主是“鳥籠”之中身份最特殊的人。熟悉鳥籠機制的姜笑認為,樊醒之所以變小,是籠主對歷險者設下的規則。

但阿爾嘉完全不知道樊醒并不是小孩。他也看不見魚幹。

魚幹悶頭思考,可它沒有腦子,思考顯然是一件令它頭疼的事情。

“所以你今晚會去嗎?”魚幹只好另起一個能參與的話題,“去山頂的宮殿,見阿爾嘉的新娘?”

餘洲毫不猶豫:“當然。”

等到飛星崖上狂宴結束,已經是子夜時分。在沒有鐘表的地方,柳英年教他們用星辰和月亮的位移來辨明時間。

柳英年懂得很多奇特的事情,比如沒有人能看懂的文字。和其他人一心想找出和解開謎題相比,他更喜歡跟鳥籠裏的人交流,研究這兒發生的事情。

餘洲心想,自己身邊這幾個人,沒有一個是簡單的。

當然,最麻煩的還是眼下跟在他身後的,樊醒。

“小屁孩子不要來搗亂。”魚幹裝模作樣斥責,“這是大人的約會。”

樊醒:“你之前不是說,自己是未成年魚嗎?”

魚幹:“巧了,老子今天正好十八歲哦。”

從河邊前往山頂的宮殿,必須要經過飛星崖。飛星崖宴會散去之後,地上還三三兩兩躺着糾纏的人。餘洲一言不發,低頭快走,過了飛星崖立刻跑了起來。

新娘在自己的禮服上用手指畫出地圖,魚幹告訴了餘洲。

山頂的宮殿遠遠看去漂亮,但沒想到結構卻異常簡單,就像沒來得及仔細規劃,草草建成的一樣。

新娘怎麽會知道潛入宮殿的隐秘通道?餘洲懷着疑惑,拐進了灌木叢生的小路。

身後傳來摔倒之聲,餘洲硬着心腸走兩步,還是忍不住回頭。

樊醒趴在地上,慢慢撐起,擡頭看餘洲,一雙亮晶晶淚眼。

餘洲:“……”

魚幹:“真男人不能心軟。”

樊醒低頭擦眼淚,小肩膀一抽一抽,但沒聽見哭聲。他又開始朝餘洲跑來,一瘸一拐的,膝蓋受了傷。

餘洲還是回頭了。他快步跑到樊醒面前,把他抱起來。樊醒立刻抱住餘洲脖子,趴在他肩頭嗚咽。

餘洲:“別裝哭,很惡心。”

樊醒:“人家現在是小孩子。”

餘洲當然知道樊醒不是久久,甚至不是小孩。但他見到樊醒流眼淚,見樊醒受傷,心裏就沒辦法放下他。人類憐憫人類幼崽,這是本能,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這決不是對他心軟,餘洲內心斬釘截鐵。

餘洲耐心跟樊醒說明不能帶他去的原因。

姜笑等人本來也要随行,但新娘只見餘洲,餘洲便決定單獨行動。

柳英年擔心他的安全,餘洲卻知道,自己身邊有魚幹這個不能用鳥籠規則解釋的東西,他是所有人之中最安全的。

樊醒不聽,終于嚴肅了半分鐘:“帶我去,至少遇到問題時還有個可以商量的人。你總不能跟魚幹商量吧?它有什麽用。”

魚幹和餘洲雙雙沉默。一個震驚失語,一個思考不言。

樊醒:“我也想離開這個鳥籠,而且我絕不會壞你的事。你忘了我救過你幾次麽?”

魚幹的臉做不出豐富表情,小嘴“啧啧啧咦咦咦”個沒完。樊醒不理它,只看着餘洲。

餘洲轉開眼,最後還是抱着樊醒往前走了。

新娘指示的道路藏在王宮下方,是幽深的地下水道。

進入地下水道之前,餘洲叮囑魚幹,若是發生什麽不對勁的事情,它得立刻恢複原本的樣子,把他倆帶出去,哪怕把宮殿撞個稀爛。

魚幹:“我、我不一定做得到哦。那個,變大需要契機。”

餘洲:“你做得到。”

魚幹扭捏:“我只是一條小魚幹。”

餘洲:“別忘了是我把你從海底救出來的。”

魚幹啞口無言,半晌才找到話反駁:“幹嘛呀!幹嘛都用救命之恩搞道德綁架!”

餘洲皺眉:“小魚幹還懂得什麽是道德綁架?”

魚幹閉嘴不吭聲了。

水道幽深,曲曲折折。走到盡頭竟然是一架梯子,往上望去,頭頂是一扇圓形的小門。有光從小門的縫隙中透出來。

魚幹游到小門處,把魚眼睛貼在縫隙上。

上頭是一個房間,充滿了薔薇的香氣,令人迷迷暈暈。魚幹撞了下門板,很快有人走到門上,遮住光線。

門打開了。

“你們好。”是男人嘶啞的聲音。

新娘換了一身正常的長袍,看着水道裏的餘洲和樊醒。

房間寬敞,富麗堂皇。餘洲和樊醒爬出水道之後,那圓形的入口便在兩個人眼前,漸漸消失了。

餘洲扭頭看眼前的男人。

他和阿爾嘉長得太像了,無論五官還是神情,都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魚幹懸在樊醒頭上,男人先看向他,目光下落,注視樊醒。餘洲正要解釋帶樊醒來的原因,男人先開口了。

“抱歉,是我把你變小的。”他說,“等我獲得自由,從這個房間離開,我就撤銷這個禁制,讓你恢複。”

餘洲:“……你可以制造王宮的通道?”

男人點頭:“當然。我可以消除這個世界的一切,也可以重新建造它。”

答案毋庸置疑。

“我是籠主阿爾嘉。”男人朝餘洲深深鞠躬,“歷險者,我不知道你的來歷,也不知道你為何會有這可怖的從獸,但我想,你應該有能力幫助我,幫助鳥籠裏的所有人。”

餘洲:“……你才是阿爾嘉。”

男人平靜看着餘洲:“是的,我是真正的王。”

深吸一口氣,他站直身體。即便在這樣一個富麗堂皇的房間裏,他的腳踝上也仍舊帶着腳鐐,鐵索隐沒在牆上,他的行動範圍只有床、窗戶和桌子。

“請你們誅殺我的兄弟,僞王亞瑟,”阿爾嘉一字字說,“解救我之後,我會打開‘鳥籠’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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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魚幹跟蜂子學跳舞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姜笑:魚幹,來表演一下。

魚幹嘴上扭捏,跳得比蜂子還要熱烈歡快。

姜笑:呃,有一種惡寒的感覺。

魚幹:你們人類,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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