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收割者(9)
沒人知道老胡全名。
老胡也是在普拉色大陸上生活了很久的歷險者,他抵達這裏的時間比謝白還要久。他很少提及自己的過去,人們只知道他被稱為“老胡”,威望很高,是距離傲慢原最近的歷險者營地——旋律營地的領袖。
和傲慢原唯一的一個營地不一樣,普拉色大陸上的其餘營地都有領袖。傲慢原的營地因為頻繁有老歷險者離開、新歷險者加入,人們讨論過推選某些人為領袖,但最終得不到統一。人員結構較為固定的營地,往往都會有較強的向心力。人們敬仰能力強大的歷險者,聚攏在他的身邊。老胡是旋律營地中最受愛戴的人。
他話不多,沉穩,時常騎着馬兒來往于各個營地。傲慢原上的人和旋律營地常互通有無,人們很熟悉老胡。
他一進門,立刻受到熱烈歡迎。
在漫長的冬季裏,人們總是避免在營地之間移動,以免遭遇收割者。老胡許久不來,他落座後和熟識的人打招呼,回頭看姜笑,問起這幾個新來的歷險者。
姜笑回到餘洲他們身邊坐下。她靜靜喝水,杯沿壓在唇上,一言不發。
理完發的樊醒拿着鏡子左看右看:“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長長。”
餘洲:“早知道不給你剪了。”
樊醒:“不不,以後多剪、常剪,剪完真帥。”
魚幹游到姜笑面前,美滋滋給她展示自己的魚鳍,但姜笑目光根本沒落在它身上。它大着膽子去親姜笑臉頰,姜笑居然也不生氣,只是把它揪下來扔到桌上。
“怎麽了?”餘洲問,“哪裏不舒服麽?”
姜笑緩慢搖頭。她自始至終盯着老胡。
目光太銳利了,老胡又回頭看她。姜笑瞬間把臉色一換,一個青春期女孩,滿臉稚氣好奇。
老胡到這邊,是專程見樊醒的。
只是沒料到手誅三十個收割者的“英雄”居然這麽年輕。文鋒負責在傲慢原和旋律之間傳遞信息,他沒有仔細描述樊醒的模樣年紀,老胡初見樊醒,眼裏難掩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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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白和季春月也過來了,樊醒扭頭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對餘洲說:“看猴子呢。”
老胡很禮貌,至少比謝白禮貌,但樊醒還是從他的表情和動作裏察覺了不信任。
他誇了樊醒兩句英雄出少年雲雲,立刻問樊醒是怎麽對付收割者的。
這自然是所有人都關注的問題,當然也是樊醒不能說的事情。他笑着:“商業機密。”
“在普拉色大陸上,我們有一個約定俗成的習慣:歷險者必須團結。”老胡說,“我們會分享一切關于對付收割者的技巧,來保護自己和他人。”
“約定俗成,那就不是明文規定。”樊醒還是笑,“我這個人脾氣古怪,即便是白紙黑字寫下來的事兒我也不樂意遵守,更別說什麽約定俗成。不如你先告訴我,你們都用的什麽法子?”
在傲慢原營地裏,實際上與收割者有過正面交鋒的,僅謝白一個人。文鋒和季春月都遇到過,兩人利用地形與樹林巧妙躲避,最終逃離,并沒有跟收割者搏鬥過。
謝白當日的交鋒,據說也是利用在場的地形和樹木。他察覺收割者的身軀雖然看上去像是由黑霧構成,但黑霧內裏隐藏着固态的核心。他在躲避時,用繩索在兩棵樹之間設計了陷阱,收割者沖入陷阱,立刻被繩索捆住脖子。謝白利用樹枝回彈的力量,以繩索切下收割者的頭顱,最終發現收割者的真實身份,是被吞食後死亡的歷險者。
老胡卻沒有坦白。樊醒的隐瞞令他不悅。
他搓動手指,目光在樊醒臉上打轉,逐次移動,一個個地看新的歷險者,忽然微微一笑。
男人的笑容令人感到不适,餘洲在這一瞬間有種被擒獲的束縛感。樊醒開口了:“你來這裏,應該不僅是為了問我這個問題。”
“當然。”老胡點頭。樊醒不肯說,他似乎不再堅持,轉而說出了此行的真正來意。
普拉色大陸上的歷險者營地共有十八個,是籠主派遣使者設置的。這十八個營地保障了歷險者可以安穩生活,一般情況下,只要不激怒或者主動招惹歷險者,在營地內活動基本不會有生命危險。
餘洲在橋下遭遇的歷險者,是被樊醒追捕而慌不擇路逃到營地中來的。大部分時候,收割者會默認,它們只對付營地之外的歷險者。
也正因此,負責在各個營地之間傳遞物資、信息的歷險者,最為危險。
樊醒擊殺三十個收割者,這令傲慢原和附近土地上的收割者數量一下失去了平衡。
“旋律營地附近,收割者的活動變得異常頻繁,并且開始侵入營地。”老胡指着腳下,“這十八個營地為何安全?為什麽收割者願意繞開營地,平常絕不會進來?因為十八個營地的地下,各埋着籠主的一根骨頭。”
樊醒的脊背瞬間繃緊。
那是在謝白、老胡他們抵達“鳥籠”之前的事情。曾親歷過十八個營地建造過程的歷險者已經都不在了,他們留下了文字記錄。
籠主抽出自己的骨頭,灑在普拉色大陸上。骨頭如沉入水中一樣沉入了泥土裏。以骨頭為中心,營地出現了。
骨頭護佑着營地,但收割者本身也被籠主驅使。人們起初無法理解籠主的心态,在經年歷久的對峙、抵抗和死亡中漸漸明白:讓歷險者和收割者相互争鬥,本身就是籠主的樂趣。
籠主慈悲地安設了四時鐘,人們随機得到漫長的危機或者安穩生活。普拉色大陸上,就這樣逐漸形成了十八個營地,或者說十八個小小的國家。
收割者游蕩在營地之外,它們也各有自己的勢力範圍。樊醒的行動打破了平衡,收割者開始躁動不安,它們四處移動,有的往傲慢原靠近,有的試圖侵入營地。
“籠主不是能控制收割者嗎?”柳英年問,“為什麽還能讓收割者侵入營地。”
“收割者偶爾會有失控的情況。”老胡說,“當然,這很少,畢竟都是死人,不會再有意識。現在看來,也許是骨頭的控制力在漸漸消失。”
衆人面面相觑。
一面是骨頭逐漸失去控制力,一面是收割者因為數量失衡開始躁動。
“等到骨頭徹底失效,收割者大開殺戒的時候就到了。”老胡說。
樊醒只是沉默着,忽然問:“你們真的沒有人見過籠主?”
“從來沒有。”老胡和謝白以眼神交流,兩個人都很肯定,“我們唯一能确認的,就是這個籠主很特殊,它似乎……不是人類。”
短暫的沉默後,季春月說:“旋律營地需要能迅速、大量擊殺收割者的人。”
老胡點頭:“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他深深看樊醒,低沉道:“年輕人,你不願意告訴我們如何擊殺收割者,沒關系,我不會再問,你可以保留這個秘密。我來這兒,是請求你幫幫旋律的人,清除營地周圍的收割者。”
老胡在飯館裏住下了。
樊醒沒有立刻答應他的要求,老胡給了他考慮的時間。
文鋒與他一路從旋律營地過來,路上先後遇到三個收割者,好在過程有驚無險。現在正是收割者頻繁活動的季節,魚幹小心眼地懷疑,如果得不到樊醒的幫助,老胡說不定不肯再冒險,直接住在營地不走了。
柳英年不同意:“人好歹也是個領袖,不會這麽沒擔當。”
姜笑:“你崇拜他?”
“崇、崇拜?”柳英年莫名其妙,“這從何說起?我認為他這樣的領袖,說不定可以知道很多‘鳥籠’和‘縫隙’的秘密。我還真想好好跟他聊聊。”他抄出自己的小筆記本。
姜笑臉色陰沉:“你還不如去問謝白。”
柳英年:“那不行,謝白是餘洲的那個啥,又對樊醒不客氣。四舍五入,就是對我們不客氣。”
他瞥樊醒,想看樊醒的反應。是人都能看出樊醒不喜歡謝白,小團隊裏每每談到謝白,樊醒總是冷嘲熱諷,但是這一日樊醒居然毫無反應。
他們正聚在餘洲的小房間裏。樊醒坐在窗臺,兩條長腿伸了出去,雙手搭着窗沿,背對房間。短發被風微微吹揚起,魚幹嘀咕:“魚家也想要這麽漂亮的後腦勺。”
樊醒終于回頭:“安流。”
魚幹:“哎。”
樊醒:“你沒察覺地下有骨頭?”
魚幹:“你不是也沒察覺?”
一人一魚大眼瞪小眼。
“骨頭怎麽了?”柳英年不解。
許青原:“你傻啊?骨頭就在我們腳底下,說不定籠主早就知道樊醒和安流在這裏了。”
樊醒之所以不顧危險擊殺收割者,正是為了保護自己和安流的行蹤。如此一來,做的其實是無用功。
“但你的母親尚未出現。”許青原說,“可能籠主并不能通過自己的骨頭察覺歷險者來歷。你離開過一次‘縫隙’,切斷了身上的鞭絲,魚幹又是骨頭樣,籠主不知道你們身份。”
餘洲:“另一個可能,籠主即便知道了,它也沒打算跟母親說。”
樊醒跳回房間:“安流,和我出門,我們去找一找骨頭的位置。”
為了不讓老胡逮住自己問東問西,樊醒帶着魚幹從後門溜走。餘洲跟柳英年出門繼續找住的地方,飯館裏剩下許青原和姜笑。
一樓的飯廳裏,老胡正跟人高談闊論。他許久沒來,自然有許多事情可以侃,于是小聲說大聲笑,十分熱鬧。
許青原要了酒,回到位置時,姜笑已經不見了。
他左右一望,在老胡身邊發現了姜笑。
姜笑坐在離老胡很近的位置,手肘支在桌面上,全神貫注聽老胡說話。
她是飯館裏年紀最小的歷險者,十六七歲,常跟在季春月身邊。營地裏的人都知道她和季春月關系好,季春月把她當女兒一樣看待,衆人也随季春月喊她“笑笑”。
這樣一個小姑娘,端起好奇憧憬的臉,正聽老胡說一路上的驚險遭遇。
她仿佛有十二萬分的興趣,緊緊地追随每一個句子,在緊要處睜圓眼睛握緊拳頭,在關鍵處為老胡和文鋒的機智應對而歡喜。等老胡說出應對關鍵,她又不失時機提問:“這樣也可以嗎?”
老胡樂意回答她的問題。她的好奇心是講述者的興奮劑。
姜笑成了這些人之中活潑鮮麗的色彩。人們跟她開玩笑,打趣她小姑娘家身板又弱,遇到收割者一定跑不快,姜笑很不高興地站起來,原地跑跳幾下:“我以前常常跑步的。”
老胡看她,眼裏有笑意。她立刻按住老胡的手:“老胡你再多說一點!”
衆人哄笑:“你也喊‘老胡’?”
姜笑局促了:“啊?那、那喊什麽?”
老胡渾不在意:“沒事,你喊。”
姜笑松了一口氣,歡歡喜喜繼續提問。
在外人眼中,實在其樂融融,氣氛熱烈。
許青原慢騰騰喝酒,把姜笑的所有舉動一一看在眼裏。
老胡去找謝白,等他離開飯館,姜笑立刻起身。男人們還想挽留姜笑繼續聊天,姜笑:“你們說話沒意思。”
“你就只聽老胡的呗!”他們起哄,“喔唷!”
姜笑扭頭走向許青原,少女臉龐上的興奮、好奇一掃而光,在眨眼間沉凝為陰沉暗色,看得人心頭發突。
許青原握着酒杯,無聲地笑。
姜笑:“你又發什麽瘋?”
“那個人……”許青原湊近她耳邊小聲問,“就是胡唯一?”
他被姜笑如刀的目光狠狠一刺。但這小刀刺不疼許青原,反倒讓許青原笑出了聲:“老天!”他拍着桌子放聲長笑,好像姜笑講了什麽不得了的事兒,酒杯灑了,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姜笑站起身,手忽然被許青原以極快速度抓住。
“笑笑,何必呢。”許青原第一次叫她“笑笑”,“你不惡心,我惡心。”
姜笑咬牙低聲道:“別管我!”
“我幫你吧。”帽沿下露出的眼神裏是有幾分誠懇的。
姜笑被他拽得坐回位置。許青原湊近了,很低很低,如蛇一般說話。
“我幫你解決他,保證幹淨利落,售後無憂。”他舌尖在齒縫輕彈,字眼幾不可聞,“難得做一次慈善,我不收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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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還記得姜笑懷疑許青原做過不見光的事情,所以一直隐瞞身份不肯講名字麽~
不是劇透:很快就可以看到樊醒一半的真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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檸檬雞爪已經吃完了,魚幹意猶未盡:再整點兒什麽吃吃嘛。
許青原擊掌:喝酒!
魚幹饞了:好耶,喝酒!
許青原:魚骨泡酒,應該不錯。
魚幹:Σ( ° △ °|||)︴ 不是……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