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收割者(18)
收割者停止活動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旋律營地。
老胡不太相信,帶着人沿着密林路徑巡邏。密林中确實發現了較小的收割者,在密林之外的平原上,也見到了巨大的、正朝旋律營地逼近的收割者。
無一例外,全都靜止。
老胡等人帶回來的消息讓營地的人又喜又憂。喜的是暫時可以安心,憂的是這種異常狀态是否意味着接下來會發生更可怕的事情。
有人已經在哀嘆,這個安寧、平靜的營地無法長呆,連同“鳥籠”說不定也要産生異變了。
消息傳入樊醒耳朵裏,他第一反應是,餘洲和安流必定做了些什麽事情。
能讓收割者停止活動的只有籠主,是他們說服了小十?還是把心髒的秘密說了出去,以此換來片刻的和平?
姜笑和柳英年都不能理解,為什麽樊醒這麽篤信餘洲不能保守秘密。樊醒只是沉默。
和文鋒争執之後,再見到文鋒,樊醒沒什麽好臉色。營地裏的人把他看作英雄,對他熱情又敬畏,樊醒冷着一張臉,便沒人敢上前攀談。他已經暴露了身份,也不再努力僞裝,雙手化為藤蔓,爬上了營地裏最高的一棵樹。
立在樹頂,可以遠遠眺望營地之外的闊大平原。樊醒看見了靜止不動的收割者。
有石子彈到他身上。樊醒低頭,地面上有兩個小小人影,是許青原和柳英年。許青原跟着老胡出營看情況,強行拉上柳英年。兩人正在樹下仰望樊醒。
“喂,他有個有趣的想法!”許青原指着柳英年,沖樊醒大喊。
柳英年面紅耳赤:“不行的不行的,太冒險了。”
樊醒飛速落地,咚地釘在地上。許青原鼓掌:“兄弟,帥。”
“我也有個想法。”樊醒說,“我們綁個收割者回來研究研究。”
許青原擊掌:“英雄所見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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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醒古怪地看他一眼。
自從許青原在衆人面前以手擰斷收割者頸骨,他徹底放開自己,成了整個小團隊裏最自在的人。樊醒低落,姜笑跟女孩們混在一起,許青原便成日強行拉着柳英年,以教柳英年打獵為由讓他陪自己四處亂晃。柳英年怕他,不敢反抗,只得任其差遣。
“怎麽綁?”樊醒問。
柳英年是從樊醒當日與收割者大戰一事中獲得的靈感。
樊醒的藤蔓可以從黑霧中強行拽出收割者的骨骸,他發現骨骸離開黑霧後,黑霧會立刻緊跟骨骸,試圖再次覆蓋。
也就是說,黑霧并不是骨骸自身産生的東西。它是外來的,借骨骸而存在、而移動。
柳英年對黑霧的成分十分好奇,他認為覆蓋在收割者身上的黑霧,與霧角鎮上濃密的黑霧是同一種東西。
而和許青原随老胡營地的人去查探收割者情報時,正是盛夏最熱的時分。密林邊緣沒有風,許青原和柳英年發現,縱然無風,收割者身上的黑霧也在兀自飄動。
當起風時,黑霧會被氣流短暫擾亂。風止息時,細小顆粒構成的黑霧,便開始微弱地顫抖。
他們查探了三個收割者。三個收割者身上的黑霧,都朝着同一個方向飄動。
樊醒:“北方?籠主所在的地方。”
“不,是南方。”柳英年說,“距離這裏只有半個月路程的正南方向,群島聚集的大海,星落之地。”
樊醒一怔。
柳英年推了推眼鏡,他語速漸漸變快了。
“籠主在北方,籠主制造了收割者,收割者殺害歷險者并把他們變成新的收割者,這個信息是誰告訴我們的?”他說,“是傲慢原營地的謝白。”
柳英年平時很少說自己的想法,他會把自己聽到的事情放在心裏,調查員——雖然只是實習生——的本能讓他對“鳥籠”裏一切看似合理的往事、規律産生探究欲。
第一次讓柳英年對領袖的話産生懷疑的,是營地下方的骨頭。
“每一個營地下方都有一根籠主的骨頭,骨頭護佑着營地,收割者不會輕易進入營地。這個信息是誰說的?”柳英年又道,“是旋律的老胡。”
樊醒微微擡頭。他聽懂了。
這兩件事情是矛盾的。
籠主一方面制造殺戮機器,一方面卻慈悲地營造能讓歷險者安心生活的場所。
在老胡的講述中,骨頭是從籠主身上抽出來的。籠主還派遣了使者抵達各個地方,放置骨頭。
“你認識的那個小十,是這樣奇特的人嗎?”柳英年問。
樊醒:“不奇特,是個幼稚且危險的人。但确實,她很珍惜自己,她不會随意弄傷自己的軀體,更別提抽出骨頭。”
柳英年:“所以謝白和老胡,有人在說謊。但是這個謊言,對歷險者來說沒有害處。我們聚集在營地裏,我們團結生活,抵抗外力,至少大部分人都安全地活了下來,期待有一天能從這個‘鳥籠’裏獲得離開的方法。這些謊言讓歷險者團結在領袖和營地周圍。”
樊醒:“……他們為什麽說謊?”
柳英年眼神左右一晃:“他們想成為領袖,而籠主滿足了他們的願望。”
樊醒:“他們是小十的人。”
他忽然感覺一切都說得通了。
謝白在普拉色大陸流浪三年,毫發無傷,并且能畫出普拉色大陸的全部地圖。傲慢原營地就在雪山附近,專門收留新的歷險者,謝白會告訴他們普拉色的一切,讓他們學會适應“鳥籠”的生活規則。
營地之間相互來往、溝通有無。歷險者選擇适合的營地生活,尊仰領袖。領袖成為小小的王,一切有序井然。人們不會懷疑,因為有一個更大的誘惑懸在面前——這個“鳥籠”裏,藏着脫離囚牢的秘密。
于是就連文鋒和季春月這樣的歷險者也心甘情願地留了下來。
收割者是殺戮機器,它們不會進入營地,只在營地之外徘徊——因為營地裏有籠主的骨頭。歷險者們得知腳下的土地是籠主認可的安全島,愈發安心,會起疑心的人便更少、更少。
而那些對這一切産生過懷疑的人,領袖會找理由把他們帶出營地,交給收割者。就像老胡做的一樣,削除不必要的旁枝。
“歷險者和收割者,都是籠主飼養的玩具。”樊醒低聲道。
“那麽,籠主真的在北方嗎?”柳英年問。
樊醒和許青原面面相觑。
“籠主是你的姐姐,魚幹的妹妹,是縫隙意志的産物。”柳英年說,“那她為什麽要住在一個固定的地方?整個鳥籠都是她的,她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就像付雲聰一樣,只要籠主願意,哪怕她現在降臨在傲慢原上也毫無問題。”
樊醒剎那間明白了柳英年的意思。
歷險者固定在一個營地裏生活,這種生活狀态會影響他們的判斷力,在他們看來,“籠主一直生活在北方的裂縫中”,也就成了毫無疑問的真實。
樊醒忽然掠過兩人面前,消失在密林之中。
他以最快的速度逡巡密林一圈,察覺柳英年的觀察是正确的:密林中、密林外的所有收割者,在無風的時候黑霧都會緩緩朝南方飄動。
站在林中最高一棵樹的頂端,樊醒遠眺南方。他看到了朦胧的海岸線。
對了,海洋。
樊醒自嘲地一笑:他居然忘了,母親制造的兩百多個孩子中,只有小十和安流最為相似——從海豚腹中誕生,都是來自海洋的生命。
捕捉收割者,并依照黑霧飄動的方向,尋找籠主真正的藏身之地。
說走就走,樊醒并不打算叫上更多人幫忙。普通的人類看見他化為藤蔓的雙手,總會大驚小怪。他直接拎着許青原和柳英年來到密林邊緣,落在一個收割者面前。
許青原:“你不變成蜥蜴嗎?”
樊醒:“……蜥蜴?”
柳英年:“是蜥蜴嗎?我覺得他尾巴更像穿山甲。”
許青原:“穿山甲沒有那麽長的尾巴。”
柳英年:“蜥蜴沒有那樣的鱗片。”
樊醒煩了:“還捉不捉了?”
他穿着旋律營地裏獵人提供的衣裳,眼前的收割者并非巨人,而是和他們差不多大小的東西,樊醒并不打算顯出原型。
這很令柳英年和許青原失望。樊醒牙關暗咬:這倆人,一個為了研究,一個單純好奇,沒人考慮過樊醒若是露出原型,衣服撐破後只能赤身裸體回去的窘态。
收割者不動彈,沒有絲毫威脅,抓捕起來十分簡單。樊醒利用藤蔓,從黑霧中硬生生拽出收割者的骨骸。
許青原忽然來勁:“我也來處理處理。”
他戴上厚手套,按住收割者頭骨,微微擰了擰,“這樣即便它動起來,擰斷也比較快。”
樊醒不知道許青原以前是做什麽的,但他對付骨頭實在太有一套。擰動的力氣不輕不重,恰好讓骨頭錯位,但又不至于斷裂掉落。
“你殺豬的?”樊醒想了半天,挑了個最有可能的答案。
許青原:“……不要侮辱我的職業。”
三人帶着收割者回營地,途中屢屢停步。
拖拽收割者骨骼本來不是難事,但收割者身上的黑霧會緊緊跟随骨骼,本身又具有腐蝕性,纏在骨骼上的藤蔓一會兒就被黑霧燒斷了。
樊醒雙手疼痛不堪,呲牙咧嘴,只得走一段停一段。
柳英年:“誰讓你這麽急,先回營地找些牛皮繩子多好。”
樊醒疼得心煩,又覺委屈,受傷的人總是他,口吻煩躁:“無知,牛皮繩子也會燒斷。”
許青原:“他是關心你,繩子燒斷還能換,你手破成這樣,不好看。”
樊醒氣了:“我手都破成這樣了,你在乎的只是好看不好看?你那禿頭最好看。”
柳英年:“不、不、不要外貌攻擊啊。”
許青原:“哦?你也覺得我禿頭不好看?”
柳英年:“我沒有啊!”
許青原:“那你說什麽外貌攻擊?潛意識裏就是看不起禿頭。”
他笑嘻嘻地說,柳英年也不知道這人真生氣假生氣,愈發結巴:“我最、最醜,行了吧。”
樊醒:“不會說話就別說。我餓了,有吃的沒?”
許青原和柳英年異口同聲:“沒有!”
三人杠了半天,毫無收益,各自坐在樹樁石頭上,瘋狂思念總能緩和氣氛的魚幹和餘洲。
此時的魚幹正在星落之地的海面上繞圈打轉。
“海!海!”它尖聲大笑,“我好久沒看過這麽漂亮的海了!海就是最棒的!我就是海!”
餘洲:“它以前就這麽不穩重嗎?”
小十聳肩:“一模一樣。”
她的蛇尾不再用長發遮蓋,粗碩的尾巴們在海風中輕輕搖擺。
“真正的樊醒,就在這裏。”她指着湛藍色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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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魚幹在海面蹦跶,撿了塊貝殼沖浪,忽然看見石頭上一只靓蟹。
靓蟹甲殼湛藍,間雜淺紅色斑點,英俊非凡。它正盯着魚幹。
魚幹霎時自慚形穢,藏進海裏,露出一只魚眼睛:看什麽看!沒見過瘦子?!
靓蟹:你好有趣。
魚幹高興了:……啊?哦?嘿,是嗎?
靓蟹:長得這麽醜,還活得這麽開心。
魚幹破口大罵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普拉色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