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收割者(20)

十八個營地,所有首領都是男性。小十曾問過他們,為何沒有女性擔當首領。男人們面面相觑,答:要在危機中生存,還是男的比較有用吧。

小十不滿意這個答複。雖然自己身為女性,但她從未見過真正的人類女性,她對十幾歲年紀的人類女孩充滿好奇。

收割者在小十和餘洲面前放下姜笑時,姜笑腰上的衣服已經被黑霧腐蝕破損。餘洲一把将她抱住,姜笑被吓得說不出話。她落在一座小小的島嶼上,島上只有石頭沙灘,沒有植物。

眼前除了餘洲、魚幹、沉入海中的收割者,還有一個明顯是異類的生命體。

“小十,魚幹的妹妹,樊醒的姐姐。”餘洲說,“也是這個‘鳥籠’的籠主。”

姜笑很快鎮定。“鳥籠”裏的怪事她見得太多,不久之前樊醒還在眼前露出真容,姜笑因而一點兒不畏懼。她略略低頭,跟小十打招呼。

小十怔住:“不怕我?”

姜笑:“你有什麽可怕的?”

她比小十見過的營地首領都要鎮定。小十繞着她走來走去,蛇尾在石頭地面上蠕動。餘洲與姜笑站在一起,有意無意地擋在小十和姜笑之間。

小十胸口的藍黑色鱗片忽然裂開,一顆碩大眼球從她胸口中央露出。姜笑退了一步,眼球盯着姜笑,不停打轉。

“……很普通。”小十忽然失望地一嘆,“不過如此。”

魚幹:“你以為人類女孩是什麽啊?”

小十:“她不怕我。”

魚幹翻了翻白眼:“你有什麽好怕的。”

小十暫時忘記自己對深淵手記和心髒的執念。她對餘洲和姜笑都充滿興趣,碰碰兩人的手,又拉拉他們衣角。

“她和男人由同樣的東西構成,”小十指着姜笑對魚幹說,“為什麽她們不能當首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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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背同樣覆蓋鱗片,姜笑也不知自己想的什麽,忽然擡手握住了小十的手掌。

小十結結實實地一愣。

“有溫度……”姜笑說,“你一點也不奇怪嘛。”

她說着對小十笑了笑。小十受到驚吓似的猛地抽回手,抓起魚幹瞬間退到小島嶼的另一端,咚地跳進水中,只露出一張臉。

魚幹被小十的反應弄糊塗了:“怎麽了?怕啥呢?這籠子裏你最大。”

小十看着自己的手,鱗片在水裏閃動微弱光芒。

姜笑繞着小島嶼走一圈,很快回到餘洲身邊。餘洲不得不再一次佩服她的适應能力。

捏着餘洲的臉,姜笑問:“你沒受傷吧?”

餘洲:“魚幹在我身邊,我沒事。”

姜笑:“一大幫人急吼吼地來救你,以為你被籠主虐待,遭遇不測。現在看來還好嘛,還玩起了潛水。話說回來,我原本以為籠主跟樊醒安流他倆母親似的,是個怪物,但,只是普通小姑娘而已。”她壓低聲音,“就是多了幾條尾巴。”

餘洲:“你倒是鎮定。”

其實是看到餘洲安然無恙,欣喜蓋過一切,姜笑現在看什麽都覺得挺好、挺合心意。她也不急着離開這裏,畢竟呆在餘洲和魚幹身邊更加安全。于是她絲毫不着急,反倒坐下與餘洲說起了最近發生的事情。

“樊醒天天在營地裏跟瘋了似的,也不睡覺,晚上一個人在林子裏晃來晃去,或者跑到裂縫邊上發呆。”姜笑說,“望夫石似的。”

餘洲:“……不是,我跟他不是……”

姜笑擺擺手:“比喻,懂嗎?”

她偷看餘洲複雜表情,撐着下巴暗笑。“沒有誰比他更緊張你。”她說,“他對你真好。”

餘洲瞥她,兩人互相交換目光,氣氛古怪。

最後是姜笑先笑出來,轉移話題:“對了,文鋒和季姐也來了。”

餘洲:“因為季姐要來,所以文鋒不得不跟着一起來。”

姜笑:“你怎麽知道?”

餘洲:“他很讨厭我,不會主動來救我的。在這裏死一兩個歷險者,也不是什麽大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餘洲心中淌過一種異樣的情緒:對于生死問題,他也異化了。

姜笑踟蹰半晌,看見小十沿着海岸,慢慢游過來。她看不到小十的眼睛,但完全沒感受到惡意。“在講什麽故事?”小十生硬地插話,“我也想聽。”

姜笑看她:“你是不是沒朋友啊?”

小十愣了一會兒:“這不重要。”

姜笑便明白了她不肯說出口的答案。

“餘洲,我聽季姐說了些事情,很有意思,你當作故事聽也行。”姜笑說,“文鋒這麽讨厭小偷,是因為小偷偷走過他和季姐的孩子。那孩子和你特別有緣分,小名也叫久久。”

姜笑很會講故事。她和季春月來往頻密,把季春月斷斷續續說的事兒串起來,能完整地還原她和文鋒身上發生的事情。

只是餘洲越聽越呆。

苦楝花盛開的城市。被丢棄在垃圾箱旁邊的孩子,曾因為短暫的呼吸不暢而差點死去。

被收購廢品的夫妻撿走的餘洲,從小體弱多病的餘洲。他甚至想起自己去補辦身份證,在派出所等待驗血結果、尋找親生父母時聽到的只言片語——父母也失蹤了;不歸派出所管;轉給調查局。

他手足發冷,不得不緊緊攥住拳頭,讓自己冷靜。

可這怎麽能冷靜?荒誕感與驚愕令餘洲無法接上姜笑的任何一句話。他聽見姜笑問他怎麽了,也聽見魚幹驚恐地游回身邊,貼着他臉頰,因為無法瞬間理順的震愕,随自己輕輕發抖。

“餘洲?”魚幹很輕地問他,“你哪裏不舒服?”

餘洲捂着自己胸口,他喘不上氣。緊接着,他想到文鋒在傲慢原那間彩繪玻璃的房子前如何擒拿自己。

眼淚瞬間湧了上來。

“垃圾!”——他的父親這樣對他說。

有人曾偷走他們的孩子。命運何等狡猾惡劣,對他們三人開了這樣一個惡毒玩笑:餘洲也成了小偷。

他又怕,又恐懼,絲毫沒有一絲欣喜,甚至渾身發抖。姜笑怕得抱住他,不停拍他後背。連小十也從海裏爬了上來。她一開始因人類的眼淚和恐懼而哈哈大笑,但很快笑聲停止,她猶猶豫豫,伸出手,碰碰餘洲的肩膀。

看到他人眼淚,她并不覺得開心,餘洲的情緒令她受到感染,她也學姜笑那樣,張開雙臂去抱餘洲。

“誰惹你哭?”她生氣地問,“告訴我,快告訴我!”

“……你說過,在靠近這裏的人之中,有人擁有和我相似的血緣氣味。”餘洲問,“你真的确定嗎?”

小十完全确定。她身上迥異于人類的那一部分讓她擁有更靈敏的感官。和樊醒相比,她有野獸般的銳利感覺。

“你和那兩個人,就像我和母親。”小十說,“是血肉的氣味,他們制造了你。”

姜笑抓緊了餘洲的肩膀:“……季姐和文鋒?!”

最先理解情況的是魚幹。它一下竄到半空,又緩緩落下,歪着腦袋不吭聲,懸空打轉。

“……手記把我們帶到這裏,是為了讓姜笑碰上胡唯一,讓你碰上你爸媽,讓我和樊醒碰上小十嗎?”它恍惚地說,“好可怕啊,這本手記。”

餘洲腦子裏一團亂。找到所謂的真正的“樊醒”,和父母見面,得到“鳥籠”之中的秘密鑰匙,離開或者進入上一層“鳥籠”,謝白,胡唯一……許多事情堆雜在一起,他無法理清。

小十卻弄懂了。

“是那兩個和你有血緣味道的人讓你傷心了麽?”小十理解了,她從島嶼的地面浮起,胸前那顆眼球閃動異光。指尖一滴黑色水滴緩緩落下,在空中打轉,凝成一顆圓潤的球體。

球體往姜笑來的方向疾飛而去。

為了讓餘洲高興,為了更接近深淵手記,小十熱情而親切:“別哭,我幫你折磨他們。我很擅長。”

在裂縫邊緣,許青原正在朝樊醒發怒。

姜笑被擄走的速度太快了,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尤其是一行人之中唯一能阻止的樊醒。樊醒不敢反駁,催促衆人快走。馬兒受驚,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氣,馬車已經用不了了。

“餘洲和安流都還活着,我能感覺到,”樊醒一次次強調,“不用擔心。”

團隊裏有人比他更激動,他便成了那個負責安撫的人。

文鋒和季春月只見過安流巨大的骨骸,文鋒冷笑:“那小賊還養了這麽大的幫手,他到底什麽來頭?”

話音剛落,樊醒忽然朝空中伸手,試圖阻攔什麽。

黑色水滴如子彈一般,穿透了他的手掌。

季春月和文鋒尚未看清楚發生了什麽,水滴忽然在二人面前炸裂,黑色水膜瞬間把二人罩住。樊醒忍着疼痛沖入水膜,如同陷入沼澤一般被水膜吞沒。

許青原反應也極快,拉着柳英年躲在馬車後面。水膜縮小成水滴,再一次飛速消失。

裂縫邊上,登時只剩許青原、柳英年和呼哧呼哧的馬。

樊醒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站在一條走廊上。

身邊有一扇打開了的門,他走進門,看見站在卧室門口的餘洲。

房子生活氣息濃厚,随處可見小孩的玩意兒。餘洲聽見樊醒喊他,回頭時雙目赤紅。樊醒吃了一驚,忙抓住餘洲的手把他拉到身邊。

卧室裏有一張嬰兒床,床上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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