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收割者(27)

海中的小島嶼和陸地之間原本是海水,漸漸有石塊浮上水面,搭了一條路。

姜笑要走上去,許青原拉住她。“你跟小十說了什麽?”他問,“你還是不能放過胡唯一。”

“我為什麽要放過他?”姜笑說,“之前是因為,營救餘洲是最重要的。現在餘洲平安無事,我當然要繼續做我的事情。”

許青原在姜笑身上看到了她瘋狂的決心,如狂湧的海水不可阻攔。姜笑又說:“別把我當小孩子。我在‘鳥籠’裏殺過人。”

“殺原住民和殺真正的歷險者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姜笑很平靜,“我不會傷害自己的,你放心。我要活着,要看胡唯一受永遠不能解脫的折磨。”

她穿過小路走上陸地,和小十呆在一起。

文鋒季春月已經見識過樊醒的模樣,有些事情不可能完全隐瞞。樊醒挑了些能說的講給夫妻倆聽,單就這些事實已經令文鋒與季春月震驚。

季春月看不到魚幹,便拉住餘洲的手:“上了那條大魚的背,就能跟你們一起歷險?那不如帶上我們倆吧?”

餘洲還沒應,樊醒走過來:“對了,你們倆怎麽一直能協同歷險?是不是發生過什麽特殊的事情?”

季春月的思路被帶跑了:“特殊的事情……?”

文鋒和季春月回憶不起來,樊醒:“我懷疑,你們在第一個‘鳥籠’裏曾經遭遇過我的哥哥或者姐姐。他們不是籠主,但可能和你們有過來往。一定有他們幫忙,你們才……”

餘洲聽他滿口胡謅,但季春月是顧不上再問餘洲了。餘洲平靜下來,既想和季春月、文鋒多說話,又怕說多了會洩露身份。文鋒對他的态度軟和了許多,季春月更是時不時就要牽着他的手,用母親看孩子的眼神溫柔親近地看他。

哪怕這種溫情源于一個謊言,餘洲也咬牙忍疼去享受。

但樊醒卻認為,不必要。

他總要插在餘洲和父母之間,一同天馬行空胡說。季春月夫婦被“縫隙”和“鳥籠”的秘密震驚,對樊醒說的話一時間只覺得驚詫,還不到懷疑的時候。他拖住文鋒和季春月,在背後捏捏餘洲手心,示意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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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洲和許青原、柳英年走上陸地時,十八個首領已經各自分散,三三兩兩聊天。

胡唯一和謝白說着話往角落走,沒注意餘洲。餘洲跟上去,猛地聽見胡唯一一聲低吼:“叛徒!”

胡唯一揪着謝白衣領,謝白面色平靜:“籠主親自指明讓你接任,你有什麽可生氣的?”

但小十尚未确定人選,她看戲似的,決定讓餘下的十六個首領思考後投票,從胡唯一和謝白之中選出一個最合适的人。

“這不是她這種生于‘縫隙’、長于‘縫隙’的怪物能想出來的辦法。”胡唯一說,“一定有人指點……是不是你?”

謝白奇道:“怎麽會是我?”

“如果要推舉籠主,毫無疑問,他們一定會推我。”胡唯一咬牙,“是我先把所有人召集起來,是我先提出合盟,一同對付籠主!”

謝白:“不要血口噴人,我可什麽都沒做。”他辯白時也是一副冷靜模樣,胡唯一愈發憤怒,揮拳往謝白臉上砸去。

“我如果受傷,原本想選你的人還會給你投票嗎?”謝白說,“一言不合就訴諸暴力,讓人怎麽相信你當了籠主,會有商有量?”

拳頭在他鼻尖停下。

胡唯一忽然笑道:“你還記得我去傲慢原邀請的那位歷險者嗎?他不是人。”

謝白:“哦。”

胡唯一繼續道:“他是這個怪物籠主的親戚。”

謝白臉上無所謂的神色變了。他還在斟酌試探:“怎麽可能?”

“你可以問問文鋒季春月,甚至問問當時和我一起出發的其他人。”胡唯一冷笑,“謝白,無論多少人選你,我都無所謂。我有幫手,你當上籠主又如何?殺了你,我也一樣能取而代之。即便你是籠主,你他媽能勝過這個地方土生土長的怪物?”

他松開手,謝白趔趄兩步。再擡頭時胡唯一已經走了,餘洲站在不遠處,一臉尴尬。

偷聽了兩人全程對話的餘洲,知道胡唯一只是虛張聲勢。樊醒絕不是胡唯一的幫手。但這件事,謝白不知道。

謝白正了正衣襟,恢複以往游刃有餘的臉色,走到餘洲身邊親昵地攬着他肩膀:“你沒事吧?這一路上還平安麽?”

餘洲已經不習慣被他攬着,巧妙閃開:“還行,沒出什麽事。”

他只說中途被籠主襲擊,籠主擄了一些人來這兒。謝白看似聽得認真,但餘洲很熟悉他的眼神:交往時餘洲和他聊自己的煩心事,比如住所,比如久久,比如以後的出路,謝白總是裝作認真傾聽,但實際上基本沒往心裏去。他或許也不是做戲,而是一種過度溫柔的連帶表現:餘洲身上發生的事情,和謝白當時以及此刻要處理的事情相比,實在太過微不足道。

謝白果然問起樊醒。

餘洲知道這事兒瞞不了,也沒必要瞞:“對,他是籠主的弟弟。”

謝白:“可他是人。”

餘洲:“他能變形。”

謝白深深看着餘洲眼睛。餘洲迎接他審度眼神,因自己沒有說謊,十分坦然。謝白揉揉他頭發,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你有這麽厲害的一個朋友,在‘鳥籠’裏一定沒有問題。”

餘洲心中難免有些感動:“謝謝你。”

謝白頓了頓:“……餘洲,我會當上籠主的,哪怕為了你。”

餘洲一愣:“為了我?”

謝白:“我當上籠主之後,就會打開門,你和你的同伴們想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

他向餘洲描述自己的想法,那是個非常美好、平和的世界,人們有自己的土地、牧場,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沒有殺戮,沒有收割者之類的威脅,也沒有勾心鬥角。

“你會不會認為我很幼稚?”謝白問。

“我覺得這是個了不起的想法。”餘洲說,“我經歷的‘鳥籠’裏,有個孩子也和你一樣,他允許人們來去自由,這樣反而會有許多不想奔波的歷險者願意留在他的‘鳥籠’裏。”

謝白溫柔地看着餘洲,忽然握住他的手:“餘洲。”

餘洲吃了一驚,謝白很用力,他無法掙脫。那種他熟悉的、飽含感情的激動口吻出現了:“我們重新再來好不好?留在這裏,和我一起。”

他急切地抱住餘洲,無法壓抑心中感情似的。

“我想給你一個你想象中的家,餘洲。你說過你想要什麽樣的房子,我都記得,早上被太陽曬醒,晚上可以看星星,不潮濕不幹燥,普拉色大陸上就有這樣的地方。餘洲,我當時騙你,是逼不得已。我錯了,你原諒我,答應我,好嗎?”

餘洲沒回答。

“從見到你的那天起我就愛上你了。你可以不相信,但,你能給我多一點點時間嗎?”謝白松開他,注視他的眼睛,“或者,你願意留在這裏,一年……不,我太貪心了,半年?或者三個月?給我一點時間證明,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比我更愛你。”

他深吸一口氣,一切節奏都被他牢牢掌握。“這裏沒有久久,餘洲。只有我愛你。”

餘洲的目光在謝白雙眼之間游移。謝白真摯起來,實在非常能打動人。

“我不能總讓你幫我,如果要留下來,我也得做些什麽。”餘洲裝作思考,“樊醒……樊醒跟我挺好的,你和胡唯一争籠主,他如果幫你,你的勝算是不是大一點?”

一抹喜色掠過謝白雙眸。餘洲連他後來興高采烈說的什麽也沒聽進去,心裏暗嘆:果然如此。

胡唯一在十六個首領之間走了一圈,情況不樂觀,仍堅定站在他這一邊的只有五個人。胡唯一恨得咬牙,面上還要裝出親切模樣。他不明白為何人們突然之間紛紛倒戈,轉而支持謝白,随即便想到,正如自己在籠主背後組建聯盟,說不定謝白也一早活動,要對抗自己。

即便有籠主的推舉,但籠主态度模糊喜怒無常,胡唯一無法确定她的想法。

他坐在石頭上,雙眉沉沉壓低。身邊有個輕盈身影靠近,胡唯一擡眼一看,是姜笑。

在傲慢原營地時,扮作天真少女的姜笑,曾結結實實迷惑過胡唯一。但胡唯一已經全然放棄了這些不該有的念頭。和怪物混跡的人,指不定也是什麽怪物,他不打算搭理姜笑。

“胡唯一,你殺過人,是嗎?”

但姜笑開口第一個問題就讓胡唯一止步。

胡唯一坐回原地:“我還沒有問過你們,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姜笑微微一笑:“你有個兒子,在臨江中學讀書,今年已經升高中了。你還開了個果行,在江面路,叫幸福鮮果,對吧?”

胡唯一只是沉着臉,不說話。

“你被發現了。”姜笑根本不擔心胡唯一識破自己謊言,她笑着說,“通緝令貼滿了大街小巷,你的孩子在學校裏根本擡不起頭,早就退學,現在不知道去了哪裏混社會。你媽媽最苦了,卧床不起,把眼睛都哭瞎了。”

胡唯一仔仔細細地打量姜笑。“你到底是什麽人?”他問。

他對孩子和母親的現狀并不關心,只是逼問姜笑:“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兩人靠得極近,姜笑忍着嘔吐和顫抖,再一次确認胡唯一根本不認得自己。

她是胡唯一選中的獵物,她被胡唯一狩獵。然而胡唯一壓根兒記不住姜笑的模樣。

這頭惡狼對獵物的一切都不感興趣。獵物只是獵物,不是姜笑,還有張笑李笑。落單的少女,有他喜歡特征的少女,他記住的只有這些。

怒濤一般的憤怒和戰栗同時在姜笑心中爆發。她一雙拳頭藏在衣袖裏,攥得手心發疼,聲音仍然是平靜的:“你還記得你第一次殺人,是什麽感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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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歷險者:夢川想見、冷杉的地雷。

謝謝歷險者:社交恐懼症、百盡繁煙、天才、心态絕佳、黑桐小哥哥、巽修慈、迷失島、Lulu、金多蝦的營養液。

今天樊醒在背後捏餘洲手心,用食指示意餘洲離開時,他以為沒人發現。

但餘洲身邊的許青原和柳英年都看見了。

兩人不言不語,在餘洲身邊,一左一右低頭看樊醒比劃。

餘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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