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骷髅紅粉(7)

雲游之國是由七個“鳥籠”組成的廣闊空間。

被小十控制的普拉色大陸有通往雲游之國的通道。而實際上,在底層的千萬個“鳥籠”中,類似的通道不止一處。這些通道大都由意志的孩子控制。雲游之國有數萬名歷險者,他們來自各個不同的下層鳥籠,進入雲游之國後,長久地困于此處。

這七個鳥籠中,小游和餘洲他們所在的鳥籠是較為平靜的地方。白蟾是這個鳥籠的籠主,他性情冷淡,但并不暴虐,歷險者在這裏和平生活就是他的願望。

但其餘六個籠主分別管轄的鳥籠并非如此。白蟾沒有細說情況,只一句話帶過:有的鳥籠裏,歷險者已經産生了匪夷所思的異變。

除了白蟾,雲外天還有六個籠主。七個籠主都是意志的孩子,在這樣的鳥籠中,單純的人類不可能正常生存,更不可能居于高位。

鳥籠開始融合,是這七個孩子成為籠主之後才發生的事情。融合的鳥籠互相之間沒有隔閡,可以随意穿過。

這也正是雲游之國看起來幅員遼闊,但每一個聚落之間卻并無通道相連的原因——不同的聚落分屬不同的鳥籠,本來就沒有相連的可能。是融合消除了籠和籠的障礙,讓土地、天空得以連在一起。

白蟾借餘洲的嘴巴述說,真正的餘洲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對自己的身體失去了控制,但他能聽見白蟾和周圍所有人說的話。

以及所有人做的事。

有時候,他甚至感覺自己是那條安靜、沉默的黑龍,不善言辭,有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他看見樊醒和自己說話時,總握着自己手腕,生怕什麽時候白蟾轉身逃遁似的。他還看見隐藏在枝葉裏的鳥兒,灌木中的小獸。身為人類時許多聲音風一樣從他耳邊刮過,他不能懂得,但借用黑龍的感官,萬千世界仿佛都在腦中完整鋪陳,他傾聽、注視和理解一切。

他看向自己的同伴。他想開口,但黑龍只是發出呼哧、呼哧的喘氣。

“你是這個地方的籠主……為什麽小游他們進入鳥籠,都是降落在雲外天,唯獨我們從山裏過來?”樊醒問。

白蟾:“你們,從小十的鳥籠來的。小十怕高,我給她,開了落地的通道。但是,她從來,沒找過我玩。”

魚幹都快要流淚了:“白蟾,你好乖。”它湊過去想貼貼,被樊醒兩指頭拈走。

“你的眼睛怎麽能産生獨立的意識,怎麽能占據別人的身體?”樊醒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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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蟾:“不知道。這個大鳥籠,有很多,特殊的地方。我也,不能全部理解。”

柳英年适時補充:“你這說了跟沒說,有啥區別?”

白蟾翻個白眼,不理。

柳英年:“我們幫了你,你好歹也要坦誠一點。”

白蟾閉上眼睛。

“……那就說重點,”樊醒說,“我們怎麽才能去雲外天?”

白蟾:“……去,見別的,籠主?”

樊醒:“廢話。”

白蟾:“你們,從我另開的,通道抵達。雲外天的人,不知道,你們來。你們去見他們,是,送死,而且,會讓我的通道,暴露。我拒絕。”

樊醒一把揪住白蟾的衣領:“那立刻滾出餘洲身體。”

白蟾又含淚:“痛。你,粗魯,兇。不喜歡。”

樊醒沒脾氣了,他對餘洲兇不起來,只得把他放下。白蟾火速收了眼淚,平平板板地說:“以後怎麽辦,等我,休息夠了,再說。”

話畢,他倒在樊醒懷中,睡了過去。

餘洲渾渾噩噩,再次擁有清晰的意識時,發現有個聲音對他說話。

“很多人愛你,”是白蟾,“為什麽?”

餘洲只感到周圍一片漆黑,他仍困在黑龍的意識中。“我們一起吃了許多苦。”餘洲說,“沒有人和你一同吃過苦,一起做過快樂的事情嗎?”

白蟾沉默很久。餘洲發現,白蟾的聲音直接進入自己腦海之中,不需要借助他人喉嚨,因此并不磕巴。

“你怎麽認識安流和樊醒的?”白蟾又問。

餘洲并不隐瞞。他知道白蟾已經從樊醒身上察覺了安流心髒的氣息。這個在鳥籠中一直以動物形态生存的孩子,擁有比人類更加敏銳的嗅覺。

把自己與安流、樊醒相識的經過說完,餘洲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白蟾的回應。

“你還在嗎?”餘洲問。

“嗯。”白蟾嚅嗫許久,反問,“別的鳥籠好玩嗎?”

“我經歷的都談不上有趣。不過據別的同伴說,這裏有許多奇特的、不會傷害歷險者的鳥籠。”餘洲想起姜笑經歷的一些有趣地方,挑了幾個跟白蟾說。

白蟾聽得津津有味。“我喜歡順流而下那個鳥籠,”他說,“真有意思,希望我今晚會夢見它。”

在餘洲面前,白蟾顯出了自己的真身。他少年體型,個頭不高,渾身赤裸,皮膚如墨般漆黑,白發白眼,身後拖着三條長長的、爬行類動物的尾巴。坐在餘洲面前,他支撐下巴,打量餘洲。

這是黑龍,也就是白蟾的意識,他有絕對的控制力,餘洲不敢忤逆,乖乖迎接他的眼神。

“母親想制造一個人類,所以她浪費了兩百多個孩子,最終得到樊醒。”白蟾說,“人類就是最完美的嗎?誰說的?”

餘洲:“……”是那具骷髅撒的謊,但他不敢應。

白蟾:“母親不喜歡我。她只喜歡安流和樊醒。”他沖餘洲伸出手臂。手臂上浮現銀色痕跡,餘洲認出,這是與樊醒、小十身上傷痕一模一樣的痂印。銀痕消失了,它們被膚色吞沒,就像從未存在過。白蟾用自己的膚色對傷痕作了僞裝。

“……母親喜歡樊醒嗎?”餘洲問,“如果喜歡他,為什麽還要懲罰他?同樣的傷痕,樊醒身上也有。”

白蟾:“他可以變化成為人。”少年的眼睛忽然促狹地一眨,“你見過樊醒的真面目嗎?醜極了,對吧?”

“很強大,很漂亮。”餘洲說。

白蟾愣住,久久地凝望餘洲的雙眼。他不能從餘洲雙眼中找到謊言與心虛的痕跡。

“我呢?”他忽然問。

白蟾很瘦。他像幽靈,像一片虛薄的影子,黑色的皮膚下隐藏着傷痕。他在餘洲面前站立,尾巴蠕動,尖銳的骨頭穿破皮膚,尖刺一般在手臂和大腿上突起。“可怕嗎?”他得意洋洋地問。

“……可怕。”餘洲說,“但是,也很漂亮。”

他忽然明白了骷髅為何見到任何狀态的孩子,都要瘋狂誇贊好看。

“你不怕我。”白蟾失望至極,“這不好玩。”

他消失在餘洲面前。

等餘洲在眩暈中再度睜開眼,手腳的沉重令他吃了一驚。

……手腳?餘洲眨眼,随即發現自己回到了身體裏,且正被樊醒抱着。

這是小游幫忙找的院子,餘洲聽見一牆之隔傳來骷髅的聲音。它被樊醒留在懸崖下,遭猴兒臉小孩們折磨許久,最後是被進山打獵的許青原發現并救出來的。骷髅原本生氣,但見到失而複得的魚幹,十分高興,親親熱熱和它說起話來。

魚幹勉勉強強應對,聲音一會兒高一會兒低,中間還夾雜着小游驚恐困惑的:“你們在跟什麽東西說話???”

肉類炙烤的香味傳來,餘洲條件反射地感到了饑餓。他動了一下,立刻被樊醒抓住手腕。

樊醒沒睜眼,睡得很沉,這動作只是他的條件反射。他抓得極牢,餘洲不敢掙脫,怕把人弄醒,便靜靜躺着看他。

他忽然想起樊醒這幾天對自己的冒犯,在生氣之前,臉皮先熱辣辣紅了起來。

那些不算是偷吻,樊醒光明正大地做,每次在餘洲自己意識到之前,是白蟾先憤怒地暫時脫離他的身體。餘洲在那短暫的數秒鐘裏,能感受到他人舌頭在口腔中進逼的壓迫感。

樊醒舌頭靈活,他不是第一次知道。

越想越是焦灼。樊醒就在餘洲面前,他并不知道餘洲醒來,也不知道餘洲暫時獲得了身體的控制權。

餘洲伸手,撥開樊醒額前垂落的頭發。他忽然想起當樊醒還是小孩子時,睡覺時會像一個真正的孩子一般,用柔嫩的小指頭握住自己的手。但那雙小手如今已經骨節分明,瘦削有力,正牢牢鎖住自己手腕。

他靠近樊醒,放緩了呼吸,心髒跳得令人太陽穴發脹。他距離樊醒的嘴唇只有幾厘米。

這是真正的偷吻。他也要偷襲,也要試着讓樊醒吃驚。餘洲微微張口,他順應了自己的情感,無論理智如何提醒,都置之不理。

只是一個吻,又沒有什麽別的意義。

在嘴唇碰觸的前一瞬,他的手忽然被抓得更緊。被他的焦躁與動搖影響的樊醒睜開了眼睛。

餘洲下意識要退開,樊醒一把按住他後腦勺,完成這個小心翼翼的親吻。

渾身一凜,唇上觸感還沒完全消散,餘洲發現自己再度身處黑暗。

餘洲:“……”

他回到了黑龍的身體裏。黑暗之中,傳來白蟾的幹嘔。

“……”餘洲撲倒在地,咬牙,“——白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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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此時此刻的樊醒:……

此時此刻的白蟾:嘔。

樊醒:你有什麽好吐的???我才想吐。

白蟾:嘔……嘔……人類,的接觸,好惡心。

此時此刻正在烤魚的許青原:——?!有殺氣,好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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