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桐江

“阿秀,是我,桐江。”

那個黑色身影的臉上,并沒有所謂故人久別重逢的喜悅,有的,只是沉重,也許,還帶着幾分滄桑。随着他一點點的靠近,黑色的戾氣逐漸飛散萦繞在阿秀四周,而且越發詭異與強悍,好像是沁入清水的墨錠,濃得化不開。

到了阿秀的跟前,桐江又喚了一聲她的名字。他低低道:“跟我回吧。這三百零三年九個月又一十六天,我沒有一日,不在找你;沒有一日,不在恨你;沒有一日,不想令你魂飛魄散……”他的聲音平靜又清冷,好似在說什麽最尋常的話語。

只有翻滾如雲的霧氣,才出賣了一些他死死隐藏的情緒。

如果可以流淚,阿秀會潸然淚下。她心中酸澀,不是因為此刻疏離又威吓的幾句話,而是為了早就魂飛魄散的朝雲,亦為了眼前的這個他。

這世間,沒有誰比她更能明白,這種數着日子、一天天煎熬的痛苦。因為,她亦是這樣,靠着執念,度過了千年。

“你想用我來祭她?”

阿秀并不懼怕,反而上前一步,仰面凝視着他。哪怕中間隔着三百多年的時光,他依舊是他,萬年不變的陰鸷面容,和最初相遇時一樣。

那時候,阿秀做鬼不過百來年。那段時間,九州饑荒,死的人很多很多。她遇見桐江時,他正冷着一張臉,将搶來的半塊烙餅,遞給身旁瞎眼的妹妹——朝雲,順便自己偷偷咽了一口口水。只這一幕,就讓阿秀決定跟着這對兄妹倆。反正她也無所事事,整天游蕩。

過了一年,饑荒還在繼續。那個男子因為一個紅薯,活生生被人打死了,化作了世上最可怕的怨鬼。鬼差要帶桐江去地府投胎,可他不願意,只說放心不下妹妹。

一言不合,兩方自然就打了起來。可桐江哪兒是那些鬼差的對手?眼見着他的魂魄要被勾走時,蹲着一旁看熱鬧的阿秀,終于出了手。

至此,她帶走了桐江,與他作伴。此後,沒過多長的日子,他倆又接到了那個瞎眼妹妹。再後來,桐江怨氣越聚越重,亦越來越厲害,逐漸成了鬼界一個風聲鶴唳的名字,到很後來,連阿秀都打不過他。

他們占了山頭,收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妖魔鬼怪,日子也算逍遙快活。直到阿秀一次又一次地,固執地要去找阿牛,然後,一切都變了。

久遠的記憶突然襲來,被死死定在檀木內的三魂七魄,就又開始互相撕扯。阿秀痛苦不堪,頭痛欲裂。

“桐江,當年,你沒了朝雲,我亦……沒了他啊!”她難受的搖頭,只想擺脫那些痛楚。垂在耳旁的發絲,在一片濃霧中,輕輕飄搖。

桐江伸手,那只手比阿秀的臉更加蒼白,像是蒙上了一層秋霜。他指尖輕輕掠過那些柔軟的發絲,卻依然落到虛空之中,根本觸摸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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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跟我回去吧。”他說:“我會讓你形神俱滅的時候,好受許多,不會再如此的難受。或者……我給你留下一縷魂魄,這樣,我們就又能作伴了。阿秀,朝雲沒了,我其實最舍不得的,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他喃喃自語之間,那道陰寒的戾氣越發霸道,從四面八方向那抹纖瘦的朱紅逼迫過來。

阿秀壓抑許久的煞氣,此刻嗅到這絲危險,亦活了過來。随着大喝一聲,一道刺目青芒,在她身上盤旋散發開來,一點點劈開濃濃的黑霧。

兩廂對峙,誰都沒有動。他們不是仇人,卻有着跨不過的血海深仇。

過了半晌,桐江嘆道:“阿秀,你早就是我的手下敗将了。”他一揮寬袖,四周墨色皆散,一幹二淨,仿佛不曾存在過一般。

“你走吧。”桐江偏頭,不在看她。他怕再看一眼,就忍不住出手。前幾天,聽手下禀告,說曾遇到過一個和阿秀內力類似的厲鬼,他便一路追來。下了無數個決心,說了無數的狠話,可到這最後關頭,依然不敵一個事實,那就是,她是阿秀,是他相依為命過的恩人。

阿秀的一身戾氣,早就不能收放自如了。前幾回幸好有明英在,替她化解了一些。這一次,陡然又被激起,怎麽剎得住?她一手撐傘,遲遲未動,可體內早就大浪滔天。

等桐江發現不對勁時,阿秀的雙眸完完全全變成了赤紅色。她身上攏着的青芒極盛,而四周檀香重重萦繞,成了最濃烈的毒藥。

若再不化解,阿秀就徹底迷了心智!

這種情形,桐江見過不少。而那一年,他們最後分別時,阿秀就是這樣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樣。他不敢耽擱,便出了一招,擦着她的發髻而過。

感覺到對方的動作,阿秀無意識地,執傘迎了上前。偏偏對方只閃不攻,兩廂纏鬥之間,阿秀出招更兇更狠,招招致命,完全是厲鬼的本性所致。

桐江不是明英,他根本不懂什麽清靜經,此刻,只能循着鬼界的規矩來。在躲避了許多招之後,他一個閃身,避到阿秀身後,在茫茫虛無之中,緊貼着她。阿秀回身,一個是鬼影,一個是人身,面對面,靠得很近。

桐江手掌向下運氣,一陣陰風飄過,那道墨色重新出現,将他倆緊緊裹在其中,亦将那道青芒圍得水洩不通。也不知桐江使了什麽法子,阿秀闖不出去。她被鉗制得動彈不得,只能任由對面模糊的影子,将自己的戾氣吸去一些。

那道黑影之中,漸漸泛起點點青色。兩者混雜在一起,并不能交融,反而将這道虛無的影子,沖的幾欲四分五裂。

與此同時,阿秀的雙眸這才逐漸清明。待阿秀徹底清醒過來時,她才驚覺自己依舊撐傘立在深巷之中。四處打量之下,哪兒還有什麽桐江?

她心裏隐約有些不妙。

回到驿館,經過前堂,去到後院。阿秀想着先前的那事,想着消失的桐江,心裏沉甸甸的,并未在意到前堂裏的一盞燭火。待走到抄手游廊處,才聽到有人在身後急急喚了聲“阿秀”,她這才頓住了步子。

一回頭,見到是顧懷豐,她淺淺一笑,道:“顧大人,怎還不歇息?”

顧懷豐道:“我在看書。”想了想,他又道:“縱然你武藝高強,但夜深了,一個女子,孤身在外,還是小心些的好。若出了什麽事,我如何向你師兄交代?”

阿秀“哦”了一聲,微微欠身,道:“多謝顧大人。”說着,她滿臉怔忪,就離開了,只留顧懷豐一人在游廊裏,吹風淋雨。

一襲白袍,也不知幽幽站了多久,這才傻傻回了房。

翌日,到了早膳時分,顧懷豐讓驿丞去請阿秀用飯。這些天,哪怕阿秀推說辟谷不食,他亦堅持如此。熟料,驿丞麻利地回道:“那位姑娘啊,天剛蒙蒙亮,就出了門。”

顧懷豐一時愣住,他不禁問道:“可知她去哪兒了?”驿丞搖頭,顧懷豐也就不再問了。

他低低垂下眼眸,喝了一口清粥,食不知味。

作者有話要說: 碼不動了,明天繼續,周末愉快^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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