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暗夜
☆、暗夜
自顧府回了客棧,明英推開房門,不禁愣住。房內坐着一個神出鬼沒之客,一身勁瘦黑衣,面色古井無波,看不出是喜還是悲。
桐江手執幽萦,顯出身形。見明英回來,他挑眉問道:“阿秀出事了?”聲音還是那般的嘶啞,攝人心魂。
明英與他視線相接,只覺得他的目光很寒很冷,銳利極了,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讓明英有種錯覺,這個厲鬼恨不得在自己身上戳兩個冰窟窿。
“你都知道了?”
桐江搖頭,“我與阿秀戾氣相通,這些日子,我察覺不到她戾氣的存在,只當是因為內力盡失的緣故,直到一連多日行五沒往回遞消息,我才估摸他們一起出事了……”
聞言,明英垂下眼,黯然道:“我們用幽萦找了七日,阿秀音訊全無,恐怕是兇多吉少。已給師父送了信,還望他能盡早過來。”
桐江緩緩起身,黑煙自身下彌漫,他的面容逐漸凝重卻又模糊起來,“我去尋她”,話音剛落,幽萦跌落在地。
砰地一聲,驚起滿地塵埃。
明英彎腰撿起來,暗嘆:這世間若是還有一個人能找到阿秀,那亦只能是他了,桐江總比幽萦有用吧?!
且說顧懷豐從寺廟回來,正準備收拾東西去霈州,門房小厮就來了,說是有個灰頭土臉的人要見少爺。顧懷豐心疑,他問:“那人可說是什麽事兒?”小厮搖頭:“少爺,那人不答,只說是要事,又說自己是從霈州來的。”
“霈州?”顧懷豐隐約覺得不妙,連說了幾個“快請”,待見到來人時,他的心慢慢不安起來。
那人做普通農夫打扮,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唯獨一雙眼利如鷹隼,顯然歷練極多。
見到顧懷豐,他抱拳喚了一聲“顧公子”,方正色道:“公子來信一事已驚動廟堂之人,許是他們不想你再查下去,故意傷了幾個我們在霈州跑腿的兄弟。”頓了頓,這人又道:“在下這次來,權是因為江湖上的規矩,只想提醒公子一句——适可而止,畢竟民不與官鬥,好漢也不吃眼前虧!”言罷,他一抱拳即刻轉身離開,似乎一刻都不願停留,似乎一點關系都不願沾上。
坐在堂中久久未動,顧懷豐手足冰涼,心中駭然。
他不過是查範晉陽一個人而已,現在剛有一些動作,便連累了其餘的人。他不信範晉陽有如此大的能耐,所以……這人後面還有個大靠山。至于到底是誰,他就懶得再猜了,他現在只想将那人扳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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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懷豐這麽想的同時,範晉陽亦是這麽想的,這一夜,他府上亦來了個不速之客。
“為何要如此?終是……太過殘忍了些!”他擰着眉,仔細措辭,又擡手将那紙信箋湊到燭火之上。火苗沿着白紙蹭蹭往上竄,不一時,就将那封信函燒成了灰燼。
一幹二淨,什麽都沒了!
望着那堆灰燼,座下那人笑道:“京城裏快要大動幹戈了,攔到這人發往京城的信函,雖不是什麽大事,但總擔心他礙手礙腳的,所以……”他欲言又止道:“反正他去年秋天因結黨營私獲罪入獄,聖上根本不會在乎幾個草民的死活,誰還記得這個落魄的探花郎?”
“那,需要我做什麽?”
“又不需要你動手,莫要擔心,最後随便結個案就好。”
那人的話輕飄飄的,好似在說什麽無關緊要的事,範晉陽心頭一涼。
案前的那枚黑色珠子閃過一絲幽光,幽幽暗暗,化成一道沁人的涼意。這道涼意掠過他的眼眸,引得範晉陽目光落在它上頭。将其輕輕握住手中,他的指腹慢慢摩挲着,似是撫慰一般。
那人告辭之後,他垂着眼,盯着手心裏的珠子,輕輕問道:“你聽到了?”
他的聲音極低,無人回答。
一個人坐了許久,範晉陽吹滅燭火,将閃着幽光的珠子放回雕花漆盒之中方回房去。他的嬌妻在等着他,他的未來亦在等着他。
黝黑的房內,漆盒內發出幾不可見的微弱青意,倏地,卻被一股極強的金芒狠狠壓了下去。這是暗夜裏的無聲博弈,如此反複幾次,終是陷入黑暗,只剩一片慘白的月色。
很深的夜裏,懷豐睡意全無,他穿着中衣踱出自己的小院子,七繞八繞地,就到了阿秀曾經住過的小院中。三月的烏樟樹已經發了嫩綠的新葉,四周萦繞着一股清清淡淡的幽香。他擡頭仰望着樹梢上挑着的那盞燈籠,隐隐綽綽之間,便又想到了她。
唇角微翹,勾起一抹笑,雖然清冷,卻比月色暖人心弦。
一切安靜極了,只有料峭春風偶爾拂過的窸窣聲音。
在這樣的無聲無息之際,他沒有察覺危險莅臨。
暗夜确實是罪行最好的掩護色。
十數個人蒙着面,身穿夜行衣,一個箭步依次躍上牆頭,悄悄落地後,四下散去。
整個顧府,沒有一丁點人聲。
因為,但凡看見他們的人都死在了他們刀下,成了叫不出的亡魂。一刀又一刀,一個又一個,沒有感情,沒有溫度,沒有人來憑吊,動作利落極了,殺戮蔓延。
腳步聲低低傳來,顧懷豐回過神,他扭過頭去,後頸處猛然吃痛,他微微眯起眼,根本看不清來人,登時就暈了過去。
……
翌日,顧家慘案震驚安州阖府,整整三十七條人命,皆是一刀斃命,無一人存活。
三十七具死屍覆上幹淨的白布,整整齊齊列在顧府堂前,一排又一排,端地滲人。
範晉陽踏入顧府還未走近時,只遠遠望見這樣一個慘烈的情形,他的眼前一黑,忍不住眩暈。幸得身旁的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才沒有癱軟下去。
昨夜,三言兩語之下,他根本沒有預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居然無一人存活,居然就這麽斷了所有的後路……
風聲低低呼嘯,輕輕泣訴,宛如一首最純最痛的悲歌。
愣愣望着這一切,他眨了眨眼,勉強鎮定問道:“顧懷豐呢?”
衙役掀開一具白布,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閉着眼,抿着唇,卻依舊清冷。若是盯久了,那人好似會陡然睜開眼一般。
他的心一沉,晚山真的死了,可不知為何,他的心裏根本沒有意料中的暢快,反而很害怕,害怕得不能自已……
這一夜,範晉陽回府之後,仍是先去書房。
剛推開門,他就愣住了,地上散落着幾塊黑色珠子的碎片。他連忙上前,正要俯身去撿時,一張放大的慘白的臉躍入眼簾,他猛地被吓了一跳,忽的直起身往後避去,說時遲那時快,一只形容枯槁的手準确卡住他的脖頸。他動彈不得,呼吸不得。
眼前是個男人陰森的臉,模糊極了。
“你是誰?”
男人沒有答話,泛起的黑煙之中,一個紅衣身影緩緩顯出身形,她披着頭發,面色鐵青,格外駭人,一雙眼直勾勾地盯着房中唯一的活人,似要将他生吞活剝一般。
衣袂翻飛之間,她說:“桐江,殺了他!”
沒有一絲溫度,沒有一絲情感,再多的過往都抵不過現在無盡的恨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