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知情從何起
七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前四天的時間長到足夠池暖跑到京城裏,将楚家酒窖中最名貴的一壺好酒偷走并帶着趕回煙城,後三天的時間短到不等池暖将這壺酒贈給冷沉飲用,便已被楚家的人捉了個正着。
楚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釀酒世家,素有“聞其香已醉,無言濕青衫”的美名。
但即便他們釀酒的功夫再出神入化,也改變不了“楚家無武”的事實。
可是就是這麽一個全家上下都找不出任何一個有武藝的人的楚家,竟然在花香傳十裏的十裏香那裏擒住了池暖,着實令人感到震驚。
而同樣感到震驚的還有池暖,他怎麽也想不到,為了抓自己,楚香竟然親自出馬,連夜從京城趕來。
面前這個清秀動人,明眸皓齒的女子令人忍不住心生愛慕,恨不得将百分的柔情都用在她身上,只求這美麗的女子能對自己施以一笑。
但在池暖看來,這女子卻比殺人不眨眼的風刀鬼還要恐怖。後者以風刀砍人腦袋,前者卻能以她那雙看似柔嫩無骨、白皙修長的玉手取人性命于無形。
楚家人并不知道楚香會武,但池暖知道,因為楚香的武功就是他教給她的。
印象中乖戾調皮的女孩如今已亭亭玉立,那雙水靈天真的雙眸也染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
楚香繞着被綁在木棍上的池暖走了一圈,笑盈盈道:“楚哥哥,我們終于又可以得以團聚了。”聲音說不出的悅耳動聽。
但池暖卻絲毫不被所誘,一如平時風流倜傥的模樣,他笑眯眯道:“這裏沒有楚暖,只有池暖。”
聞言,楚香面部一僵,但随即被駭人的狠絕所代替,她陰狠道:“我們楚家已不欠你什麽,你為何還要犯我楚家?”
“我在十日前跟冷沉打了個賭。”池暖道,“以你消息的靈通,應該沒道理不知道才對。”
楚香勾起嘲諷的笑,“怎麽?對他心生愛慕,想以好酒相贈,讨他的歡心?”
“……”若不是雙手被綁住,池暖一定會忍不住抹一把臉以表自己對她所言的鄙視,但事實上他也沒對楚香多客氣,他朝這美麗性感的女子翻了個白眼,道,“好歹我也教了你那麽多年,你怎麽還是這麽蠢?”
“閉嘴!”楚香氣急敗壞道,剛想抽出腰間的細鞭給池暖一個教訓,卻聽見從門外傳來的由遠至近的焦急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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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楚家家仆驚恐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楚香心感不安,正想喚他進來,卻見一具魁梧精壯的身體猛地從門外直穿而入,在發出一聲痛呼後便暈死過去,倒在了她的腳邊,觀他面貌,赫然便是方才叫喊的家仆無誤!
楚香暗道不好,擡眸往門外望去,便見身着一身勁裝的男子緩步而至。
望見他驚為天人卻色若寒冰的精致面孔跟他腰間佩戴着的價值連城的寶玉,楚香再蠢,也不會不明白來者的身份。
冷沉輕輕推了下門,方才才遭受過重擊本就岌岌可危的門瞬息間化為幾塊破木材,只能供給竈房當柴火煮飯,根本不可能起到抵禦外敵的功效。
冷沉冷冷地掃了一眼楚香,繼而将目光落在表情似笑非笑的池暖身上。
他開口道:“酒呢?”
池暖:“一個時辰前還有的。”
冷沉裝作沒聽出他抱怨的語氣,面無表情地将目光放在楚香身上,道:“你把他要送我的酒給倒了?”
“我們楚家的酒,才不給你們這些僞君子喝!”楚香怒道,随即抽出腰間的細鞭直直往冷沉攻去。
池暖心中一急,脫口而出道:“別傷他!”
冷沉的心有那麽一瞬間猛地連跳了幾下,但不等他恍悟過來這是一種名叫竊喜的心情,便聽見池暖接着道:“冷沉!”
“……”原來是別傷她。
冷沉的眸光冷了下來,周端的氣溫也驟降下來,但在見到池暖面上的急色時,冷沉終究還是點頭答應了他,随即伸手輕而易舉地截下細鞭,繼而繞到楚香身後,不等對方反應過來便以手刀砍暈了她。
池暖被解開桎梏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上前查看楚香的傷勢,冷沉見他這種明顯不信任自己的行為,眸光又冷了幾分。
池暖把了把楚香的脈,知道對方無礙後松了口氣,擡頭對冷沉道:“多謝冷兄。”
“你欠我一壺酒,救你是應該的。”冷沉道,像是為自己的行為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誰知池暖笑着搖了搖頭,指着楚香道:“我說的是,多謝冷兄饒了我妹妹一命。”
楚香是第一個攻擊冷沉,卻還能活着的人。
冷沉眸光微閃,問道:“她是你妹妹?”
池暖點了點頭,卻不做過多解釋,只是抱着她輕車熟路地走進一間房,直至把人放到床上,才開口道:“冷兄可知哪種酒最好喝?”
“來的路上問過了,他們說,楚家的花燭酒,和池家的金榜酒。”
“錯了。”池暖搖了搖頭,輕聲道,“是楚家的花燭酒,跟楚家的金榜酒。”
冷沉有些吃驚,但他并沒多問,他看得出來池暖此刻的心情并不算好,但就在他考慮應當如何安慰對方的時候,池暖卻忽的從懷中掏出一把玉扇,手法熟練地展開繼而搖了起來,笑盈盈道:“金榜酒雖不及花燭酒的萬分之一,但冷兄想不想嘗嘗我親手釀的酒?”
冷沉望着對方風流不羁的眉眼與微微揚起的嘴角,喉頭微動,低聲應下。
“好。”
有人說,若這一生中能有那麽一日,将“美景、美食、美酒、美人”四美齊享,也算得上是齊天洪福,而此時,池暖就正享受着那令人嫉妒羨慕的四美。
夜晚下的無境山莊有着無限的枯寂與寒冷,但陽光下的無境山莊卻有着動人的明媚與暖意。
池暖拿着一個酒壇子,倒了兩大碗酒,道:“這是我五年前第一次釀的酒,可能有些難喝,冷兄将就着喝吧。”
冷沉無言地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随即面不改色地将酒吐在了地上。
池暖:“……”
好吧,就知道不能指望他給自己面子。
池暖拒絕承認五年前自己釀的酒實在令人難以下咽的事實,拿過桌上的一塊梅花糕放到嘴邊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等他吃完的時候,冷沉也已經将他酒碗裏的酒都貢獻完了。
池暖道:“現下無事,不如小弟給冷兄講個故事。”
冷沉沒有反駁。
池暖清了清嗓子,道:“話說那十年前啊,江湖中的釀酒世家還有兩家,東方青龍池家,西方白虎楚家。池家擅長以米釀酒,而楚家則擅長以花釀酒……”
那時兩家針鋒相對,勢不兩立,頗有一山不容二虎之勢,但池家老爺再自視甚高,也不得不稱贊楚家以花釀出來的酒酒味香醇,回味無窮,确實比自家釀的酒要更加好喝。
池家老爺是出了名的嗜酒,為了滿足自己的酒瘾,他只好放下了身段,主動與楚家老爺交好。随着拜訪次數的增多,楚家老爺漸漸地也放下了對池家老爺的成見,最後甚至将池家唯一的香火認作義子。
在外人看來,這兩家已然是有了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關系。
但令人沒想到的是,池家在一夜之間慘遭滅頂之災,等到楚家老爺連夜從外地趕來的時候,只從街道上找到了已然癡傻的義子池暖。
但事實上并非如此,那時的池家闖入了一群不速之客,正是那年猖獗一時、就連官府都奈何不了的兇惡山賊。
池家老爺不願讓他們在池家為所欲為,更不願見池家子弟被他們随意使喚去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決意在某天夜裏率衆人奮起反抗,誓殺惡賊。但只怨天意弄人,池家衆人終究還是不敵這些在刀口上舔血的惡賊,更惹來了滅族之禍。
無奈之下,池家老爺只好派出一名親信帶着血書跑到楚家求救,卻沒想到楚家為了明哲保身,謊稱老爺不在家中,對池家送來的血書視而不見。
池家沒了,只剩下池暖一人。
楚家老爺見他這副瘋癫癡呆的樣子,便将他帶回了家,改名楚暖。
過了一段時間的調養,楚暖的病終于被一位妙手回春的大夫給治好了,但他卻忘記了一切,徒留一身武藝,而就在這時,他認識了名義上的妹妹——楚香。
佯裝失憶的他一邊偷偷教她武藝,一邊博取她對他的信任。
最後,等到時機成熟,池暖盜走了楚家釀酒的秘方,失去了蹤跡,一年後池家重現,金榜酒聲名遠播,但也不過是昙花一現,不過數月便倏忽而逝。
楚家老爺視他如己出,萬般寵愛,池暖早已沒了報複的心情,而知道自己被利用的楚香雖又氣又恨,但終究因為楚家老爺的一句“是我們楚家欠他的”而沒了怨恨的念頭,徒留一片傷悲。
楚暖又變成了池暖,與楚家再無來往,直至這次,他潛入楚家秘藏的酒窖,偷走了花燭酒。
冷沉望着他這麽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心裏的情緒有些複雜。
他問道:“就這樣放棄了仇恨?”
“那要不然還能怎樣?血洗楚家,親手殺死自己喊了五年的爹娘不成?”池暖調笑道,輕搖手中的玉扇,散去心底的陰霾。
他也曾經深陷在痛苦的抉擇中,日夜用飲酒來麻醉自我,但那些已都成了過去,被他深深地埋在心底,他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有将這些不為人知的私事告知他人的一天,而這人還是江湖上傳言“殺人不眨眼”的玉面羅剎冷沉。
冷沉望着他嘴角那抹真心實意的笑,不知為何心底忽的柔軟了一小塊地方,連對方此刻毫無形象地大口吞咽梅花糕的動作都覺得是豪邁跟真實的表現,絲毫不起嫌棄之心。
他俯身上前将池暖飛散的一縷鬓發繞到耳後,繼而在對方愣怔的目光中拭去他嘴角的糕點末屑。
冷沉望着對方通紅的耳廓跟微粉的雙頰,心情很好地勾起嘴角,道:“金榜酒也好,花燭酒也罷,對我來說,你親手釀的酒,才是世間最美味的酒。”
說着,他一眼撞進對方有些慌亂的視線中,溫柔似水,卻又無比認真地接着道:“因為你釀的酒,唯我一人可以飲用。”
話音剛落,天地間忽的陷入了寂靜,柳綠花紅的美景在冷沉的微笑下仿佛都失了顏色,變得有些模糊起來。池暖有些慌亂地轉過臉,将目光落在飄落一地的梨花花瓣跟潺潺流動的溪流上,試圖平靜下來有些騷動的心,但在聽見那道微不可聞的輕笑聲時,池暖的心跳得越來越快,面上也愈發燥熱了。
平靜不下來……壞了壞了,這樣不好。
他是個男的啊……長得再好看,笑得再好聽,也是個帶把的啊。
池暖捂着臉,深覺自己越來越不對勁,卻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直至聽見冷沉再一次發出的輕笑聲時,他才終于恍悟過來自己不對勁的源頭所在。
池暖啊池暖,你慘了……你竟然開始對冷沉動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