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等傅骁買完東西上樓,天就已經黑了。

秋天過後,天黑的越來越早,但城市卻越來越亮,高樓大廈燈火輝煌,在夜色之中,燈光浮華虛幻。汽車在街道上疾馳而過,樹上挂着的小燈泡相繼亮起,草地上的飛蟲彙聚在燈泡旁邊,路人游人紛紛揮手驅趕。

夜晚的城市,比白天的更熱鬧。

上班族終于有了休憩的時間,情侶也終于能手拉手逛街,老人們在廣場上跳着舞。

葉安歌打開了客廳的燈,她沒有打開正中間的吊燈,只是開了幾盞昏黃的小燈,沒有那麽亮,也沒有那麽刺眼,溫柔的像是日近西山的太陽,擡頭就可以直視,褪去了以往充滿攻擊性的光。

傅骁坐在一邊,葉安歌躺在沙發上,葉安歌看了眼傅骁放在茶幾上的零食,她有些嘴饞,但是又覺得這具身體不怎麽吃辣,要是貿然解決一袋麻辣牛肉幹,說不定明天就得一天都坐在馬桶上。

就吃一點大概也沒什麽關系。

葉安歌伸出胳膊,她躺在沙發上伸出手去探那袋牛肉幹,明明只要坐起來一擡手就能拿到,但她現在懶得根本不願意動。

此時一只手出現在葉安歌眼前,傅骁把那袋牛肉幹放到葉安歌的手上,大約是因為天色晚了,且又是在葉安歌熟悉的環境中,她竟然産生了一種和傅骁忽然變親密了的錯覺。

葉安歌垂下眼眸,長而卷的睫毛令傅骁看不清她的眼神:“謝謝。”

傅骁:“不客氣。”

傅骁看着手機,他沒什麽別的愛好,以前手機的作用就是和各路人士聊合作,談生意,現在依舊在談,只是沒有以前那麽熱絡了。

在了解到這個世界的真相之後,傅骁覺得曾經壓在自己肩膀上的壓力都消失了,整個人神清氣爽。

過了好一會兒,葉安歌才問:“你為什麽接受的這麽快?”

之前葉安歌一直以為傅骁這樣接受快的是常态,在看到木子雲的反應之後才發現,或許傅骁這樣的才是奇葩吧?

傅骁修長的手打開易拉罐,他的手很漂亮,明明一眼看上去就是男人的手,卻依舊會讓人覺得優雅修長:“或許從很早以前開始,我就希望這個世界是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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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安歌歪了歪頭:“希望?”

傅骁仰頭喝了一口易拉罐裝的啤酒:“對。”

無數的東西壓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壓的喘不過氣來,這種壓迫感從他小時候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有,幾乎從始至終的貫穿了他的前半生。

大約是昏黃的燈光,又或是此時迷離又暧昧的空氣,更或者是手裏拿着的這罐啤酒,這些都讓傅骁不自覺的放下了心防。

“傅家,是一個龐大的家族,富有、蒼老、失去了安全感,但是又極度虛榮,欲求不滿。”

傅骁說:“我生活在這樣一個家族裏。”

這大約是裏才會出現的家族了。

現實中應該也有,只是葉安歌接觸不到。

傅骁說:“我是傅家這一代唯一的子孫。”

葉安歌發出一聲輕笑:“唯一的繼承人。”

傅骁卻搖頭:“不一定。”

“我父親迷戀上了一個女人。”傅骁說,“如果那個女人想要,他應該會把整個傅家都捧到她的面前。”

這就是真人版的愛美人不愛江山了。

傅骁的臉上帶着一絲嘲諷地笑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只是想笑而已:“我的爺爺奶奶從我小時候開始就告訴我,我是傅家的繼承人,那裏的一切都是我的。”

“我接受着這樣的教育,或者說是洗腦長大。”傅骁說,“有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我究竟為什麽活着,就為了傅家的家産嗎?”

“但是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任何活着的意義。”

葉安歌看着他,這個年輕又高大的男人,此時看起來是這麽脆弱。

但是很快,傅骁又重新變得冷硬起來,那是葉安歌熟悉的,第一次見面時傅骁身上的氣質。

冷硬,冷漠,就像一塊千年的寒冰。

傅骁看着葉安歌:“所以當我知道這個世界是假的時候,我反而松了一口氣。既然世界是假的,那我的煩惱也是假的,我所謂的家人都是假的,關押我的牢籠就此打開了。”

這是傅骁的真心話,他說的是實話。

葉安歌:“但現在這樣也很累。”

明明只有她一個人,現在她把傅骁也拉了進來。

兩人一起走在黑暗的隧道裏,前方沒有光。

傅骁:“再差,也不會比之前更差了。”

葉安歌笑了笑:“你說的也對。”

葉安歌拆開了那袋麻辣牛肉,她終于意識到這樣可能會吃的一沙發都是油,于是只能站起來,去廚房拿了盤子和兩雙筷子。

傅骁也給葉安歌開了一罐啤酒。

現在是在葉安歌的家裏,就算她喝醉了也沒關系。

至于傅骁,葉安歌并不擔心他會對自己做什麽,因為即使她醉了,也沒人能強迫她做她不願意做的事,她對于自己的武力值就是這麽有信心。

茶幾很矮,大約只有六十厘米高,兩人只能坐在地上,好在地上鋪着地毯,不髒,也不會冷。

空調被葉安歌打開,室內的溫度慢慢升高,二十多度的溫度十分溫柔,不會過冷,也不會過熱。

葉安歌小口小口喝着啤酒,但是吃牛肉幹的動作卻很豪邁。

傅骁看着她的動作,也有些好奇:“你呢?你的過去呢?”

此時葉安歌的大腦已經慢慢被酒精懵逼了,或者說是酒精終于激起了她的傾訴欲。

“我的過去啊。”葉安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然後搖搖晃晃地說,“沒什麽好說的。”

葉安歌的嘴角露出笑容,這笑容就像無數次出現在傅骁嘴邊的笑一樣,同樣充滿諷刺,“你知道有一種植物嗎?”

傅骁挑眉:“哪種?”

葉安歌笑道:“那種植物有美麗的外表,鮮亮的花瓣,如果只看外表的話,你會覺得它是這世上最美的花,高雅,漂亮,獨立又迷人。”

傅骁:“聽起來很不錯。”

葉安歌搖頭:“但它有這世界上最臭的味道,比臭水溝還要臭百倍,沒有人能夠接近它。”

傅骁沒說話,葉安歌打了一個酒嗝,笑道:“我爸媽就是這樣的花,大概我也是。”

“至少看起來光鮮亮麗,在衆人眼裏是美好的一家人。”葉安歌說。

“其實,他們死的時候,我估計和你一樣,也是松了一口氣。”葉安歌轉頭看向傅骁,她的眼睛就像在發光。

葉安歌說:“如果他們活着,我的人生就會像一道數學題一樣,每一個步驟,甚至最後的答案都是既定的,每一個都有标準答案。”

“我的人生從我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就被決定了。”

“我會成為一個學者,跟我的父母一樣,全世界各地的去做交流,把自己悶在房間裏做研究。”葉安歌說,“也沒幾個朋友,就算有人來家裏做客,他們嘴裏說着的也是專業用詞,就像幾個機器人。”

葉安歌說:“我無數次的問過自己,如果我的父母活着,我會不會反抗他們。”

“我問了自己無數次,也有過無數個答案,但是基本都是一個意思,我不會的。”

傅骁一愣:“為什麽不會?”

葉安歌:“我也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深思過這個問題,我只需要知道這個答案。”

兩人互相看了看,又喝了一口啤酒,他們聊了很久。

聊的最多的,是自己對世界的看法,是自己對人生的選擇。

最後,他們一起睡在了地上,頭枕着沙發。

第二天一早,他們的脖子都僵硬的簡直不能動,葉安歌頭疼欲裂,這是宿醉的滋味,而她已經很久沒有宿醉過了,在現實中的時候,無論她有多少苦惱,也無論她遇到何種困難,她都不能放任自己喝醉。

葉安歌覺得自己枕着的玩意有點硬,她沒有睜開眼睛,只是上手摸了摸,她摸到了柔軟的布料——

嗯?

“摸着舒服嗎?”傅骁的聲音從身下傳來,“要不你伸進來摸摸?”

葉安歌一個激靈,這才坐起來,原來她不知道怎麽睡的,枕到了傅骁的肚皮上,她晃眼一看,覺得自己估計要長雞眼:“你知道這是早上嗎?”

傅骁:“……”

兩人都有些無措。

傅骁有些磕巴地說:“這、這是早上。”

葉安歌無奈:“我沒說什麽。”

傅骁看着葉安歌,他沒說什麽,但為什麽覺得葉安歌在幸災樂禍呢?

傅骁沖去了衛生間,葉安歌在背後看到了他通紅的脖子和耳垂。

葉安歌晃晃腦袋,走到旁邊的洗漱臺去洗漱,她深吸一口氣,亂糟糟的頭發和無神的眼睛出現在鏡子裏,葉安歌開始刷牙,這是她的習慣,她總是在洗臉之前先刷牙,然後邊刷邊去客廳看時間。

客廳的時鐘顯示現在是早上十點。

平時葉安歌早上七點就起床了,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起的這麽晚。

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破例”了。

等傅骁從廁所出來的時候,葉安歌已經把早飯擺到了桌子上,兩碗白粥,一碟鹹菜,以及幾個饅頭,鹹菜是葉安歌從超市裏買的,饅頭是冰箱裏凍着的速凍饅頭,這是一頓非常便宜又快速的早餐。

傅骁還是有些尴尬,他看了眼葉安歌,發現葉安歌沒什麽表示才松了口氣,坐到了葉安歌的對面。

就在傅骁要從筷子上用手把饅頭拿下來的時候,葉安歌忽然問:“洗手了嗎?”

傅骁想到了什麽,臉一下又紅了,這下紅到了脖子,他輕聲說:“洗了。”

葉安歌:“那就吃吧。”

兩人吃過早飯之後,傅骁對葉安歌說:“我去洗碗。”

葉安歌看了他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傅骁就像這個家的男主人一樣,他開始在廚房裏忙碌,其實只是簡單的洗刷這些碗筷。但是做着這些簡單的動作的時候,傅骁卻感受到了一種奇怪的安寧感。

好像只要在這棟房子裏,只要這房子裏有葉安歌,他就不會覺得慌亂,反而異常平靜。

那些總是在他耳邊嘶吼叨唠的聲音都消失了,那些尖銳的嘶吼慢慢離開了他的耳朵。

“你要搶回來!那些東西都是你的!”

“那個賤女人!賤女人!你爸爸只是被那個女人迷惑了!”

“聽我們的,你是傅家唯一的繼承人,所有東西都是你的。”

“如果你不搶回來,那你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傅骁的臉上帶着笑容,重新走到了客廳裏,葉安歌端正的坐在沙發上,傅骁看着她,他的眼睛中有那麽一點不舍,只是葉安歌沒有注意,傅骁自己也沒有察覺。

“我走了。”傅骁說道。

葉安歌把傅骁送到門口:“再見。”

兩人站在門口,他們看着對方,有那麽一瞬間,傅骁以為他們之間沒有人會移開目光。

傅骁看着葉安歌的眼睛,他覺得周圍的一切都暗了,明明現在是白天,可四周都沉寂下去,只有葉安歌是唯一的發光體。

傅骁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幹澀:“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眼睛很美。”

葉安歌笑了:“有,很多人。”

他們誇獎她有一雙與衆不同的眼睛,明明是個年輕女孩,但是那雙眼睛裏卻充滿了對人心的審視,于是他們形容這雙眼睛的時候,最愛用的字,就是美。

傅骁詞窮,他尴尬了,于是移開了視線,看着葉安歌的手。

葉安歌看着傅骁笨拙的樣子,笑出了聲:“我知道你想誇我。”

“我很開心。”葉安歌忽然說,“有人誇我,我也會開心。”

傅骁深深的看了葉安歌一眼,他的眼睛裏似乎有無數情緒,但最後只變成了一句話:“我會再來看你的。”

葉安歌:“好。”

其實葉安歌知道,這不是傅骁來看她。

而是她需要有人陪伴。

傅骁,則是她在這個世界裏唯一可以信賴的人,說是信賴也不盡然,更像是兩個十分相似的人,他們可以理解對方。

葉安歌明白傅骁對原本生活的逃避。

傅骁明白葉安歌對新世界征服的激情。

他們不會嘲笑對方,也不會無法理解。

葉安歌看着傅骁走進電梯,明天就是真人秀的拍攝時間,張連生的電話也在這個時候來了。

“是,我知道。”葉安歌對電話另一邊的張連生說道。

張連生叮囑道:“還是注意一下,這一期的嘉賓是喬淩河,你之前跟喬淩河拍過電視劇,真人秀裏可能會借你和喬淩河的緋聞……”

“明白,炒CP嘛。”葉安歌點點頭,給自己倒了杯水。

張連生:“你聲音怎麽有點沙啞?”

葉安歌:“昨晚喝了點酒。”

張連生嘆了口氣:“喝酒也可以,但是別出去喝,很多人都盯着你看呢。”

葉安歌:“我知道。”

葉安歌好好的休息了一天,她躺在沙發上看手機,玩游戲,又或者是從書架上選一本從來沒看過的書,随意翻一翻,有興趣就繼續看,沒興趣就換一本重新看。

第二天一早,林婷就來接葉安歌了,只是這次不僅是林婷一個人來,何如月也坐在車上,從這一天起,葉安歌就有了兩個助理。

但是葉安歌知道,小何不會在她身邊待太久,張連生一手帶出來的人,以後不可能繼續做一個處理繁瑣事物的助理,她會成為一個實習經紀人,慢慢成為一個獨當一面的經紀人。

或許有一天,她會和現在的張連生一樣,得到無數人的尊重,就連藝人也得叫她一聲何姐。

葉安歌坐到了後座上,林婷說着今天葉安歌的行程,而何如月坐在一邊,她有些局促,似乎是離開的太久了,她不知道怎麽再和葉安歌說話。

熟悉的人經過時間的渲染後,都會慢慢變得陌生起來。

“小何?”葉安歌嘴唇輕啓,“你怎麽不說話?遇到什麽事了嗎?”

她當然能看出何如月的拘謹,這只是給何如月一個下樓的階梯。

何如月連忙說:“沒有沒有,我只是在想今天什麽時候能夠拍完。”

林婷在一邊輕笑道:“一般需要一整天的時間,今晚劇組會熬夜檢查,如果拍攝有問題,就會通知藝人明天重拍。”

何如月點點頭,她在自己的手機裏記下了這一點。

林婷看着何如月的動作,嘴角帶着一抹笑容。

看着這一切的葉安歌有些頭疼,因為林婷對何如月帶着敵意,這種敵意是難以化解的。

不是私人的怨恨,而是領土的争鬥。

只是何如月現在還沒有意識到,林婷搶先一步意識到了。

林婷深知,如果何如月再次得到了葉安歌的“心”,那她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她或許再也沒有機會成為葉安歌這種咖位的藝人的助理。

這種不安全感讓林婷怎麽看何如月怎麽不爽。

再加上何如月本身就不是一個非常能幹的人,這更讓林婷帶上了一股蔑視。

葉安歌嘆了口氣,她現在覺得她是皇帝,而林婷和何如月就是兩個争寵的妃子。

她忽然有些明白看着愛妃們鬥争的皇帝的心情了。

她們這種私下的争鬥讓她心煩,可是她們的出發點都是為了讨好她。

葉安歌靠在車座上,閉上了眼睛,車內響着輕盈的音樂,這是一首英文歌,在歌唱着自由。

沒有人是自由的,葉安歌想。

世界上生活着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枷鎖,掙開一層之後還有一層。

真正自由的人太少了,很多人一輩子都不自由,也看不見真正自由的人。

葉安歌坐車到了片場,這次的片場是一個游樂園,因為是工作日,而且劇組支持了一筆不少的場地費,游樂園的負責人才點頭答應。

距離上一次看到喬淩河已經過去了近兩個月的時間,喬淩河穿着一件藍色的短袖,這是節目組提供的衣服。

他看起來更年輕了,穿着一條白色的休閑褲和白色的休閑鞋,他似乎也剛剛理過頭發,他的頭發其實很細軟,再加上保養的好,此時看見他,估計會以為他是個二十多歲的年紀人。

“有兩個月沒見了。”喬淩河主動走到了葉安歌的身邊。

幾個主持人都在看這邊,楊晶也在看,他們的眼裏有羨慕,也有嫉妒。

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葉安歌比他們都要年輕,但名氣就是比他們大,拍的作品也沒有他們多,可葉安歌就是可以搭上在電影界封神的喬淩河。

這種運氣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葉安歌點點頭,現在劇組還在弄道具,大概還需要一個小時才能開拍。

喬淩河說:“最近有看微博嗎?”

葉安歌搖搖頭:“好不容易有休息的時候,我當然是要好好休息了。”

喬淩河低笑:“你說的也對。”

說完,喬淩河自己打開了手機,給葉安歌看了一段視頻,這是粉絲剪切的同人視頻——

說是同人,其實也不盡然,畢竟裏面有劇裏的官配CP,葉安歌和喬淩河。

只是粉絲把喬淩河和葉安歌其他劇的鏡頭也剪切到了一起。

他們不再是宮妃和侍衛,轉頭就在現代再續前緣。

如果是這些就算了,葉安歌還發現粉絲的腦洞大的逆天,他們竟然開始拉郎配了……

除了葉安歌和喬淩河,還有葉安歌X皇後、葉安歌X程妃、葉安歌X楊晶。

葉安歌扶住額頭,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視頻,估計對粉絲來說,性別已經不重要了吧?

是男是女也不重要。

喬淩河還在一邊笑:“我覺得挺有意思的。”

葉安歌差點沒站穩,喬淩河扶了葉安歌一把,葉安歌靠在喬淩河的胸膛上,但她馬上站穩了身體:“謝謝。”

喬淩河:“不客氣。”

而這時候,劇組的鏡頭早就已經對上了他們。

無人知曉。

作者有話要說: 喬淩河:我!我出場了!

鄭慕:離我出場也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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