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雕青

盧峰看了莊重一眼,一言不發領着他到王家一僻靜之處。伺候的奴仆都被打發走,只有兩人立于院中。

“說吧。”盧峰聲音低沉,語氣中已沒有了方才的興奮。

莊重更加肯定,盧峰已經猜到了什麽,不再猶豫便将圓覺之事一一道來。

盧峰握緊拳頭,腦門青筋暴露,用力往身邊假山一捶,竟是打缺了一角,手卻只是微微發紅。莊重心中一凜,若這拳頭砸他身上當場沒命,心中雖然有所畏懼,卻沒有退後一步。

盧峰目若銅鈴,“你說圓覺才是我外甥,可有何憑證?”

莊重從随身兜裏掏出一張紙,盧峰接了過來,上頭畫着一個人,畫法有些奇怪,所用筆墨也并非尋常所見,卻将真人惟妙惟肖的展現于紙面上,比平時所見的圖畫都更為逼真。

“這是我曾給圓覺畫的像,他自小養于廟裏,又幾經颠簸,已尋不到與身世有關的任何物證。”莊重根據骸骨複原人像的技藝在省法醫界是數一數二的,素描也十分在行。

看清畫上之人,盧峰瞳孔一縮,仰頭将湧上眼睛的酸楚硬生生壓了下去。畫上之人是個年輕的小和尚,竟是與自己妹妹盧柳枝有七八分像!

“他被葬在哪?”

“就在他遇害那處的山頂上。”

盧峰突然猛的揪住莊重衣領,目光銳利駭人,“是不是你故意将他殺死,然後冒名頂替!?”

莊重被勒得喘不過氣來,艱難道:“我……若真有此心,又……怎會與舅舅說明白,你們總歸尋不着證據,我何……須自尋煩惱?就是在文淵侯面前,我……也未曾承認過什麽。”

盧峰這才将手松開,莊重猛的咳嗽,好一會才緩過氣來,這才又開口道:“那時文淵侯所派來的護衛也正好趕到将我救下,他們也可為我證明。我不過是個山裏的小和尚,哪裏有本事尋兇殺人。圓覺确實因救我而死,可絕非是我所害。我與他親如兄弟,本還想着一起還俗,況且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圓覺的身世,我又如何會為此害他?”

“那你又如何知道那些不是流民,又如何得知那些人不是沖着你而來,而是沖着文淵侯之子,他們的目标可是你。”盧峰眼神若利刀,讓人無處可循。

莊重心中坦蕩,也就無所畏懼,解釋道:“我不過是個毫無背景的小和尚,不需要費勁派這麽多殺手對付我。剛開始我也不敢确定就是沖着文淵侯之子而來,而且文淵侯的人一看到我也誤認我為文淵侯之子,是他們告訴我有人不願讓文淵侯之子回京。”

盧峰沉默不語,皺眉不知在思考什麽。莊重又道:“我之所以肯定那些人不是流民,行動像是受過訓練,行動有序,并非一般的烏合之衆可比這是其一,其二那座山上有比我倆食物豐富的人,他們卻直沖我們來,一個和尚又有何可搶?況且他們是直接沖過來殺人,一般流民大多先搶食物遇到反抗才會殺人。那座山有不少逃難百姓,胡亂殺人很容易惹來衆怒;其三,他們身上都有相同的雕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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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青也就是刺青,當時莊重為了查看屍體可是費了不少口舌,後來之所以一路裝成高僧樣也是因為那時表現得太虔誠。

“雕青?是何模樣?”

“我臨摹下來了。”莊重又從兜裏掏出一張紙,上面畫着龍頭豺身的睚眦。

盧峰眉頭皺得更緊了,“其他人可曾見到?”

“當時一同前來的管事周同見過,一看到屍體上的雕青就立馬拉着我離開,後續之事也不讓我多過問。”

周同一看到這個紋身,便尋了個借口讓莊重離開,不讓他再接觸這些人,所謂的洗滌污濁靈魂的法事都沒做完。這也是讓莊重生疑的地方,覺得這個雕青是個重要線索。而同時也更鬧不清楚到底誰才是幕後真兇,周同明面上看是侯夫人的人,若這些人是侯夫人派來的,那周同不應出爾反爾才是,怕洩露秘密,應一開始就阻止他。

而若這些人是周同暗示的尹貴妾派來的,那麽更應該讓莊重把那些雕青瞧得仔細。一路上周同明裏暗裏說那些人是尹貴妾派來的,可卻從未曾提過雕青一事。

盧峰将圓覺的畫像以及雕青圖像收了起來,不再似方才淩厲卻依然嚴肅,“你僞裝圓覺是何目的?”

“查明兇手。”

盧峰陰測測道:“不僅僅是這樣吧。”

莊重挺直高杆直面質疑,“若将軍不信,待查明真相時,我便徹底脫離文淵侯府,哪裏來哪裏去。”

盧峰緊緊的盯着莊重,莊重挺直腰杆目光清明。

半響盧峰才收回視線,聲音軟和不少,“你小子能與我說這些說明就不是個心中龌龊的,我盧峰也不是瞎子。這幾日相處你也和我胃口,我那苦命的外甥與你又是兄弟,以後你便是我的外甥。別人有二話我第一個就不答應,只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

盧峰臉色有些難看,半響才出聲,“這事你不能再查下去。”

莊重腦袋轟的一聲被炸開,聲音不由拔高,“為何?!你不是最疼愛你的外甥嗎,莫非你想讓他這般死得不明不白,連一天好日子都沒能過上。我之所以與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聽你這句話,而是想讓你一起同我一起尋真兇!”

盧峰嘆了一口氣,“這事我會暗中查探,你卻不可沾染。有些事我不好與你多說,若你非查不可也要等你成為朝中大員再說,現在不可莽撞。你這條命是我那外甥用自己的命換來的,好好活下去才是他最想看到的。”

莊重聽到這話也冷靜了下來,原以為只是後院起火,沒想到竟會這般複雜。那個雕青到底意味着什麽,為何盧峰這般謹慎?能讓盧峰一個大将軍都這麽小心翼翼,莊重頓時覺得這水太深,只怕想為圓覺報仇并非是件容易的事,其中阻力肯定會很大,這讓莊重有些沮喪。莊重從前就在司法部門,很清楚有些案件因為外部原因會不了了之。

莊重拱手,幾近哀求道:“還請盧将軍一定要還給圓覺一個公道。”

盧峰見莊重情緒低落,拍了拍莊重的肩膀:“圓覺是我外甥,我盧峰不可能讓他這般死得不明不白。”

莊重面上應下,心裏卻另有想法。讓他徹底袖手旁觀他做不到,只是以後需更加小心。盧峰也瞧得出莊重的心思,若莊重真的說放下就放下,那麽也未免太涼薄了些,這樣的莊重讓他更為滿意。

盧峰正色道:“今日之事莫要再與第三個人說起,包括你的舅母們。以後你就是我外甥,文淵侯之子,不管誰問都是如此。”

莊重也不想太多人知道他是冒牌貨,他現在還需要這樣的身份。

兩人再回到人群中,盧峰宛若沒事人一樣,對莊重态度和之前并沒有不同。

莊重心中不痛快,原本以為告知盧峰,距離真相就可以更近一些,沒想到卻是更遠了。當晚在王家喝了不少酒,雖這裏酒度數不高,可也耐不住喝得多,當晚醉倒在桌上。

第二天莊重是在盧家醒過來的,王家只剩吳氏一個寡婦,他這外男不好留宿,盧家人便是将他扛了回來。在盧家吃完早膳莊重中午才回的文淵侯府,一回來就被侯夫人叫了過去。

“你過幾日就要去國子學求學,如今國子學并入太學,規矩和太學相同,都是要住齋裏也不能帶人去伺候,每月只放假四日。我已經命人幫你把東西置辦好,你回去瞧瞧還有什麽缺漏或是不合意的,就趕緊與我說。趁現在還有時間,趕緊給換了。”

莊重作揖行禮,“多謝夫人,夫人行事妥當,沒有什麽不滿。”

魏玉華見莊重一直這般客套不肯親近,心裏很不是滋味。為迎他歸來前幾日所辦的宴席,魏玉華故意弄得熱熱鬧鬧的,一來為了打尹悅菡的臉,二來為了對莊重示好。但凡與侯府有些關系的都被請了過來,就是為了讓大家知道如今他們文淵候府出了個嫡長子。

哪曉得她這般勞心勞煩卻沒讨得半點好處,文淵侯雖沒說什麽,可望着她的眼神想起來都忍不住一顫。而莊重那天在宴席裏就知道悶着頭,完全沒體會到她的良苦用心。莊重根本不知主動結交,以此打開京城的局面,她為莊重做的鋪墊完全白費了。一場熱熱鬧鬧的宴席,最後竟跟去飯館蹭了一頓飯就散席似的,白惹尹悅菡的笑話,一想起那日場景魏玉華就心絞痛。

魏玉華深吸一口氣,将心中怨氣壓下,一臉慈愛道:“我雖與你非親生母子,可我見你就打心眼的喜歡。我這人雖說瞧着是嚴肅了些,其實最是心軟好說話。你莫用太過謹小慎微,有何不妥就直說,千萬別憋在心裏。都是一家人,莫要生分了。”

莊重态度依舊,“多謝夫人關愛,我覺得都挺好的。”

魏玉華憋悶,莊重與她說話來來回回都是這幾句,雖說不鬧事不讓她心煩,禮儀上也挑不出半點不是,可這麽溫溫吞吞的竟是與尹悅菡那賤人相安無事,兩人相處這麽好幾日也相安無事,這讓她覺得十分不忿。

魏玉華一直琢磨,這尹悅菡如今怎的這般沉得住氣?莊重搶了她兒子入國子學的機會,怎的不見她着急,這太不像尹悅菡平時做派。魏玉華也知她太心急了些,莊重不過剛回來,就算要撕破臉也不能這麽快。可有時候事想得明白,卻也沒法子冷靜。

“我與人尋了能讓頭發快些長的藥,你拿回去試試,若是好了下次我繼續去求,這頭發诶長出來,出門行事總是不方便。”

魏玉華身邊的大丫鬟畫眉将裝着好幾個藥包的盤子呈了過來,巧笑盈盈,“這些藥可是夫人專程去求了薛神醫得來的,薛神醫越發少給人瞧病了,夫人在太陽底下暴曬了好幾個時辰才有幸得見一面。”

薛神醫名震大佑,是個傳奇人物。進士出身,曾為刑部尚書,若非後來隐退做個宰相都了得的,就連官家都曾親題匾給他。他給人看病從不注重身份地位,全憑興致。為求得他一見,可是非常不容易。

魏玉華嗔怪道:“這些事說出來作甚,反正也無事,出去透透氣也是好的。”

畫眉還想說些什麽,卻被魏玉華一瞪,這才撅着嘴不再言語。

莊重誠惶誠恐,“這,這,夫人這般厚愛,我怎擔待得起。”

魏玉華笑道:“你莫要聽這刁丫頭胡說,哪有這般難。拿着藥下去吧,我會讓畫眉叮囑翠兒好好煎藥的。”

莊重畢恭畢敬的道謝,退下不提。

畫眉望着莊重遠去的背影,撇撇嘴道:“夫人這般盡心,卻不知這半路來的大少爺是否領情。”

魏玉華蹙眉一臉憂郁,方媽媽道:“人心總是肉長的,只要投其所好,平時關照些,就算以後不知報答也不會為難才是。看他也是個機靈的,必是會知道誰對他有利誰對他有威脅。”

魏玉華深深嘆了一口氣,保養得纖細白嫩的的手指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陽穴,“但願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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