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 我受不了這場除夕宴的壓抑氣氛,在酒席間趁亂遛出屋子透透氣。

這晚鎮上村裏都亮着燈火,和天上的星星相交輝映,我站在門廊外面聽着屋裏的沸沸揚揚,心裏覺得空蕩蕩的。

鄰藩已經抵抗不了叛軍了,才需要我們出兵支援。

這些叛軍打着解放平民的旗號,向将軍發起挑戰,尊崇天皇上位,可是,難道有任何一場戰争不是起源于私心麽?戰争,無非是上位者的野心罷了。

流血的死亡的,除了少數的武士,都是平民。

外面風很冷,我裹着厚厚的外衣呆立着,沒多會兒耳朵都吹得通紅,身上卻沒什麽知覺。

這是我這麽多年以來最迷茫的一段時間。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藩中面臨戰事,我明白,不止我和青梅竹馬的關系變了,這個勉強守護着平安和睦的藩鎮,也該變了。

“小少主,裏面都在熱熱鬧鬧的,你怎麽一個人出來了?”

“你問我,那你出來幹什麽,濑谷?”

“看月亮啊,雖然是殘月,但是也很美呢~”濑谷還是那麽話中有話,“而且除夕的月亮,不是也剛好印證今年的未來麽……”

今年,怕是分離和災難的那一年吧。

我這麽想着,酸楚之情難以表達。我很害怕,怕這裏失去安寧,怕以前的種種只能流于記憶。

我正在愣神,不經意之間濑谷閃到我身後,忽然使勁兒撓我的腰側,我吓了一跳,一陣劇烈的瘙癢惹得我咯咯大笑起來。

我最怕癢,說話都不利落了:“你你你幹嘛……住手啦!拜托!”

“好吧饒了你~”濑谷摸了摸我的頭,“別想了,月島你就安心好好享幾年福吧,以後你成了家主,這些事情才輪得到你來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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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這麽一鬧,我感傷的情緒也淡了幾分,有些哭笑不得:“黑田今天怎麽沒來?”

“你沒注意到很多人都沒來麽?”濑谷反問,“黑田的父親這次要親自出戰,黑田大概是留在家中和父親一起安排吧。”

我回憶了一下又問:“那你的父親呢……?”

“我父親是不用去的,家中幾個親戚去。”濑□□,“你也知道我父親兩年前患上了肺病,雖然沒惡化,身體也上不了戰場……所以說啊,這場病也不知是禍是福呢~”

我又緘默下來,半晌才說:“濑谷,你說,這次的平反會順利過去的吧……以後,我們還能像以前那樣平平靜靜的過日子吧……”

這次濑谷拍拍我的肩膀,并沒有說話。

春節的大年初四我們才再次見到黑田,短短幾日他的臉色更加陰沉,我也沒敢多問,黑田也不提。

三個人在一起時,我們也盡量回避即将而來的戰争,誰也不願意說起那猶如災難的事。

陰雲終于籠罩在所有人頭頂,人們臉上都沒了多少笑容。節日也不見喜氣,分離和生死未蔔就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每個人心上。

冬天帶着肅殺的尾巴匆匆離去了,初春天氣依然寒冷,風卻沒有過去的凜冽,穿上厚厚的披風坐在庭院裏,漫無目的的垂頭喪氣。

我家院子裏有一顆巨大的櫻花樹,據說自我們家族之始便種下的,護我們家族昌盛。

大概是初春的風還沒有多少暖意,樹梢只有幾個花苞。小小的白白的,點綴在光禿禿的樹梢間,預示着點點的希望。

在我們三個小的時候,年年春天櫻花綻放,大家總會聚集在一起賞櫻。這一樹櫻花就如同我最珍貴的寶物,鎮上還有許多櫻花樹,但是沒有一棵像我家的這棵一樣,能夠開出如此繁密又美麗的花。

家裏的大人大抵都失了欣賞的熱情,每一季花期,都是我們三個小小的身影站在樹下,露出喜悅的笑容。

“你們知道嘛,其實櫻花啊,在綻放前那含苞黛蕊的夜晚時最美了~”那時的我指着高高的櫻花樹,稚嫩的童聲朗朗道:“在黑暗之中映襯着月光,看上去如同粉色迷霧一般,真的是非常非常漂亮啊~!”

我們經常不約而同的聚集在夜晚賞櫻。小小的我們一同仰着頭,臉上的笑容卻大大的。

天空很黑,月光照在花瓣上,好像花瓣也銀光閃閃。

“少主,時辰不早了,您早點睡吧。”一位仆人經過對我說。

如今的家中忙亂,父親上上下下的籌劃着,連管家也不像過去那樣有空閑照看我。

今天,一直以來教我劍道的佐倉師傅也像我告別。他要上戰場了,以後我們的師徒情分恐怕要有緣再續了。

我嘆了口氣,停止回憶回到屋中。

過不了幾天就要出征了,希望這些戰士,能看到家鄉的櫻花飛舞吧。

櫻花啊,快點開吧。

可惜士兵們還是沒有這個福分了。

櫻花還沒來得及開放,僅僅是大概七天以後,出征的隊伍就集結在了鎮口準備出發。

我随父親大人去跟族中士兵們做最後告別。

父親第一次說了這麽多話,嗓子因為極力擴大的嗓音都有些沙啞,“妻兒父母的家鄉等着你們保衛,将軍賦予的使命等着你們去實現……待你們平定叛亂榮歸故裏,定可以合家團聚,永葆安康……”

他的這席話充滿希望,絲毫沒有提及萬一沒能平反,我們藩的未來将如何。

這應該是所有人也不敢想的吧。

士兵們臉色沉寂而又肅穆,他們身穿統一的軍服,長長的隊伍排成幾列占據着不寬的道路,延伸到望不見。

這些士兵的家眷在隊伍兩旁推推搡搡,都急着想跟親人再囑咐兩句。

本以為準備時間夠長讓他們足以安排好家中事宜,又或許準備的時間永遠不夠,這一去怕便是永別,所以有說不完的話。

我看着他們含着眼淚站在隊伍裏,誰也不敢動。

我想起無數英雄傳記裏的那句話,“男人,定是要家國天下,才能兒女情長。”

我在隊伍中看到了黑田的父親,他作為總隊長站在隊伍前方。身影高大挺拔,即使分離在即,軍人的風姿也毫不動搖。從他的臉上,完全不見感傷不舍,他的眼中,似乎只有前方。

黑田離他不遠站在人群裏,也是一身武士裝扮,腰間挂着我送他的長刀。父子兩人看着對方沒有說話,他父親只是碰了碰腰間的長刀,黑田微微點點頭。

黑田,一直以他們父親作為榜樣和驕傲呢。他那個奮勇争先、勇敢殺敵的父親,也是我們藩裏的驕傲。

“為将軍、為我們藩、為你們在家中的父老,要不畏艱險、要凱旋而歸!”父親語畢,将斟滿酒的酒杯抛灑向空中。

士兵們高呼勝利,長長的隊伍魚貫而出。

有懷裏抱着嬰兒跌跌撞撞的少婦,有步履蹒跚氣喘籲籲的老人,也有大聲叫着父親名字的小孩兒……許多人我都認識,可能一個月前他還在茶攤前笑着談天,祈求上天保佑家人平安和順。

他們追着出戰的隊伍,像是生死離別。

也許就是生死離別。

追随送行的村民跟了許久,定是到了村邊才停下,即使戰事都沒開始,耳邊就已充滿了啜泣聲。

留在藩裏的人,也再也不是過去的笑臉洋溢的人了。

那時,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沉重。

戰争,終于還是開始了。

這脆弱的和平,最終還是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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