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 因為熟識,所以清楚的知道哪裏是對方的軟肋,哪裏是對方的痛處,而且往往切中要害。
我的苦惱真的一下子就被黑田戳中了,我就是不敢去做。
我們藩被指為叛賊,過去想着為将軍效忠的榮耀也不複存在。真正的反幕府勢力不斷壯大,将軍想把我們置于死地以求保全自己,如果我們不以實力勝出,怕是會以替罪羊的身份成為衆矢之的。
我究竟如何保護我族及藩中的平安呢?
不過既然已經身為家主,也的确像黑田所說,我沒有逃避的可能性。我再也不能像昔日的小少爺不管不顧,而是要作為男人那樣去擔當。
不管我有沒有能力。
我繞着河邊走了一大圈,初春枝頭已經染上綠意,嫩草以飛快的速度生長。一眼望去,生機勃勃。
一直耷拉着腦袋垂頭喪氣,偶一擡頭才驚覺都已傍晚十分。
夕陽灑下橙色的光,将晚霞也浸染得金燦燦的,連綿的大朵浮雲聚集在天際,像焦糖一樣稠密。
太陽無論是旭日東升還是夕陽西下,都能美得令人流淚……
這讓我想到了十歲出頭的日子,好像是被一本書勾起了興致,我、濑谷和黑田瞞着家中大人跑到很遠之外的山上,共同約定看一次日出。
那時候我們傻乎乎的什麽也不懂,聽黑田提議後一致響應,連夜從家裏跑走絲毫沒顧家中大亂的後果,趁着夜色跌跌撞撞的爬上山頂,衣服都扯破,腿上還磕出淤青。
只可惜那次大計并沒有如願以償,精疲力盡的我們靠在一顆大樹下,沒有等來日出前反而睡得酣甜,一覺醒來已是中午。
可是我也記得,當那天我們敗興而歸,天際暗紫色的晚霞也很美。黑田拉着疲憊不堪的我的手,濑谷一遍遍重申他編好應付的理由,迎着格外炫目的晚霞走回家中。
自然,總是擁有不變的美麗。無論日後誰占領這片土地、無論在此生活着哪些人,他們都幸運的擁有着這份美麗——只要平安的活着,即使一無所有,他們依然能享受諸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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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活着多好啊——我第一次如此意識到。
我回到家裏沒過多久便接到兩封的信函,一封是加藤的,另一封來自另一位首席家主武內前輩。信的內容相似,大致記述藩中情勢嚴峻,望我主持各位家主召開會議共同商讨對策。
家主之間的大會往年都是由藩主大人主持,而今卻需要選出一位新的領袖。
我藩有三位首席家主和五家次席家主,一同首席擔任首席家主的我和加藤都非常年輕,而另一位武內前輩年事已高,這次都沒能親自前來。剩下的五名次席家主都是三四十歲的中年人,有些依稀有印象有些素未謀面。
父親在任時以家族勢力和資歷位居首席家主的第一位,但是我剛剛上任,各方面都難以服衆,武內和加藤都更有資格領導我們藩。
但是他們現在卻沒有這麽做,反而将大權交到我的手上。
是作為領袖領導百姓面對困境,還是明哲保身,他們都做出了選擇。身為藩中臨時領袖的誘惑力太大,雖然我将有權力調遣任何一批士兵,但由此而生的責任也讓人微微膽怯。
我思索良久,還是給各位家主發了信函。
次日,我們九個人齊聚一堂,讨論我們藩的未來。
大家一番寒暄一番鋪墊,終于有人說到正題:“與其說那麽多,其實問題就一個,戰還是不戰……戰,要如何以少對多;不戰,我們要如何擺脫叛賊之名。”
此人就是武內前輩,已經年近六十,滿臉皺褶一頭銀發,說起話來卻不像看上去那樣年老體弱,反而威信十足。
這樣的老前輩德高望重,明明更适合領導大家,但是早就聽父親說他一直深居簡出,對藩中大事全聽藩主安排,從不主動發表意見。
我看了看他,也道:“各位先表個态吧,讓我看看你們的主張,主戰的坐到我的右側,主和的坐到左側。”
幾位家主面面相觑,似乎這種明确的立場他們還在舉棋不定。
我靜靜的看着他們沒說話,面色平靜做出個等待的樣子,其實緊握的手心已經溢出汗漬。
這是我擔任家主以來,第一次面對這種情形,将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命令這些跟我地位相仿的人。
屋裏尴尬的沉默了好一會兒,大家才起身變換位置。
過了半晌,他們終于坐定,以武內在內的四人選擇右邊,以加藤在內的四人選擇左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盡量保持鎮定,起身走到右邊坐下。
“現在結果出來了,多數人都是主站的。”我說,“這一仗我們必須打。”
戰,便是背水一戰,不能有絲毫猶豫。
“這……月島大人,現在雙方兵力太過懸殊,我們在支援鄰藩作戰時已經折損大部分兵力,這些新征來的兵年紀小而且毫無經驗,這一戰必敗無疑啊!”對面的一位家主頓了頓還是出言反駁。
另一位迅速附和:“況且,現在就連許多隊長都是沒上過戰場的新人,依靠這樣一批新兵将領更無法打仗啊!”
我緩緩反駁道:“你們別忘了,叛軍中很多都不是士兵出身,他們只是農民或者手工業者,拿上刀照樣去打仗。”
我不禁想起濑谷所說的一句話:有時候比起計策和戰略,戰争最重要的反倒是決心。那種抛棄一切雜念和退路的戰士,是戰場上最可怕的。
“士兵,最需要的是不能輸的決心。如今我們藩形勢危急,這是每名士兵每個百姓都知道的,若想保衛家園便不能輸,他們會竭盡全力拼殺的。”
“但是我以為,月島大人一定是想将傷亡降到最低的。”加藤坐在對面目不轉睛的看着我,語氣咄咄逼人。
我抿了抿嘴唇,勉強自己與堅定的與他對視:“根本沒有什麽降低傷亡的辦法,将軍既然能把我們扣上賊軍的帽子,便是希望我們當替罪羊。即使同樣無血開城,我們藩也逃脫不了任人宰割的命運。”
“還不如拼死一戰,死也死得其所。”我旁邊有人說,“加藤大人,事到如今不是已經很清楚了麽,我們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與其淪為戰俘,我和我們族更願意死戰到底。”
“我族也一樣。”
我略帶感激的看了身邊四位一眼,又真誠的對着所有人說:“各位,我并不想強人所難,但兔死狗烹的結局太過可悲,就算幕藩體制崩壞我也想保護我們藩。這一戰必須打,不是為将軍,是為我們自己!”
“而且,我向各位保證,”我捏緊拳頭,“無論日後發生何種事端,承擔責任的都會是我月島!”
我閉了閉眼,不再想這句諾言背後的代價。
我這席話是違背信仰的,也違背了我們永遠為将軍效忠的誓言,但是一時之間沒有人反駁我,這段沉寂中我想每個人都在默默的贊同。
每個人都想活下來,不僅作為家主,也是作為一個普通人活下來。
主和的家主們沒有一個人再說反對的話,接下來一切順利。
我下令統計軍隊的兵員,給各位家主分配任務,做着我過去不敢相信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但是心裏還是沒有底。我不知道自己能做都哪裏,能不能擔任保護整個藩的責任。
一瞬間,我忽然想到自己很久之前信誓旦旦的和濑谷說過絕對會保護大家。
又或許其實沒過多久,只是印象中,已經度過了很長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