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委屈

沒見到四爺前,宋嘉書當然也想從原身的記憶裏先了解一下著名的雍正帝。

可說來也奇怪,如果說在鈕祜祿氏的回憶裏,別人都蒙着一層薄薄的霧,那麽唯有四爺,這個她跟了十一年,并為之生了個兒子的男人,在鈕祜祿氏的記憶中是籠着厚厚的一層霧,幾乎只有一個輪廓。

好在這雍親王府裏能進後宅的就這麽一個男人,否則宋嘉書都怕認錯人,不知情的紅杏無辜出牆。

宋嘉書略微有些神游,還是白寧和白南下跪請安的聲音驚醒了她。

四爺擺了擺手,在臨窗的榻上坐了。

見鈕祜祿氏慢半拍來自己跟前請安,四爺也只以為她病後虛弱,不以為忤,還舉起矮桌上的燈照了照:“臉色還差些,若身子不好,再歇幾日也無妨。”

宋嘉書低着頭,按着記憶裏鈕祜祿對答的方式,聲音不高不低,不緊不慢,不能吭吭哧哧,要想好了才能舒緩開口,穩穩當當道:“身子已然好了,都是爺跟福晉的恩典。”

四爺也就“嗯”了一聲。

宋嘉書想:哪怕是為之生兒育女,身家性命都系在四爺身上,鈕祜祿氏,其實從來沒有了解過,大概沒想過要了解這個男人。

這是王爺,是王府的主子,她的主子。

她只是順從的按照命運的安排,進了他的王府做了他的女人,知道要聽他的吩咐,聽他正室妻子的吩咐。

他是好人是壞人,是王爺還是廢王爺,都不是鈕祜祿氏這個王府後宅裏小小侍妾能在乎的。

宋嘉書忽然就有了一點明悟。

怪不得四爺在鈕祜祿氏的記憶裏,深藏厚稠的濃霧之後。

就是不知道,在四爺心裏,鈕祜祿氏是個什麽形象。

這樣趕回府看她,不會是什麽隐藏的真愛吧?宋嘉書略微擡頭,與四爺的眼神短暫一觸,立刻就否認了自己放飛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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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之情,嘴上不說,眼睛裏也是藏不住的。

四爺眼睛平靜無波。

何況這位爺到了她這裏,還穿着外頭的衣裳,也不叫人換,茶也不喝,說明很快就要起駕去別的地方換衣放松去了。

大約也是回府聽說鈕祜祿格格差點發燒病死,其中又牽扯了懷有身孕的側福晉,所以來看一眼罷了。

在四爺的心裏鈕祜祿氏是什麽呢?宋嘉書想了想,心愛的女人?那肯定不是。

大約就是一個給他生了兒子,能讓他記住姓名的小妾之一吧。

宋嘉書搞懂了在鈕祜祿氏心中四爺的形象,和在四爺心中鈕祜祿氏的定位,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果然,四爺看過了自己珍貴的子嗣之一的親媽,覺得她應該不會挂掉後,很快就起身了。

走到門口還說了一句:“以後再有急處,福晉不在府裏,就叫太監打發人去前院領對牌,出去請個大夫,別耽擱了自己身子,也鬧得一府不安。”

宋嘉書還在琢磨這半關懷半敲打的話,四爺就已經翩然遠去,寬大的衣袍在夜色中像一只要起飛的大鳥。

他的袍子翻動如雲,宋嘉書心裏反而平靜下來:是敲打還是關懷都不要緊。

——

因四爺晚間歸府,府裏各處原本熄了大半的燈燭也連忙重新點起來,尤其是正院和東大院門口,都加了兩盞大燈籠,将門前的路照的清清楚楚。

東大院。

年側福晉倚在床上,福嬷嬷帶着笑走進來:“主子放心,爺先去了福晉那裏。”

這主子爺先去了哪裏不重要,最後肯歇在哪裏才重要。

四爺從外頭回來,不能不去福晉那裏。先去看福晉,就說明還是要回東大院歇着。

年氏兩靥也帶上了溫柔的笑容。

至于鈕祜祿氏,就不在東大院人的眼裏——要不是差點病死,四爺也不會先去看一個格格,沒這個規矩。

正院。

聽說四爺回府的時候,福晉剛上完香,手上還殘餘着線香的氣味。

自打她的大阿哥弘晖夭折了,這些年來,福晉日日堅持白日抄經文,晚上敬香禱告,連年節也不中斷。

起初屋裏服侍的人還怕福晉這樣虔誠禮佛,少了閨閣情趣,四爺會不喜歡。可漸漸正院的人發現,自打大阿哥沒了,四爺和福晉連原本阿瑪額娘的身份都沒了,甚至連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都算不上,而只是王府的男主子和女主子。

福晉這樣虔誠,四爺只會稱贊。

無論禮不禮佛,四爺都極少在福晉這裏留宿了。

四爺既然回府,必是要來正院一趟的。

“先去了凝心院?”福晉在銀盆裏浣過手,由着丫頭給自己塗抹手脂,細心按摩。

自己則對着鏡子,檢查下鬓發有無散落,随口道:“也好,鈕祜祿氏自己受了委屈,也該自己跟爺說說。”

旁邊的周嬷嬷動了動唇,到底把話咽了回去,但福晉還是敏銳的用餘光捕捉到了自己奶嬷嬷的欲言又止。

“怎麽?”

周嬷嬷只得道:“只怕爺不是去安慰鈕祜祿格格的委屈,而是去提點她不要委屈。”

她是福晉的奶嬷嬷,相伴三十餘年,許多話點到為止,兩人彼此就能明白。

這件事側福晉怎麽說也有個禦下不嚴的罪責。往陰暗裏想,說不定她就想借此幹掉鈕祜祿格格呢,誰讓鈕祜祿氏原本就是她這個側福晉的候選人。膝下還有個兒子,若是鈕祜祿氏沒了,依着四爺如今對年側福晉的熱乎勁兒,說不定這五歲的兒子就歸了年側福晉。

倒是鈕祜祿格格處,只是個丫頭沒規矩,且又是護主心切。

外人冷眼瞧着,這回總是鈕祜祿氏受了委屈。

可是……

福晉一哂。

是啊,不怕四爺不知道她的委屈,只怕是四爺不許她委屈。

年側福晉可懷着個金疙瘩呢。

福晉還記得,她一診出喜脈來,四爺高興成什麽樣了。

四爺站在正院門口,有些分不清是自己身上的古寺裏殘留的線香味道,還是福晉院裏的線香氣味。

如今別說皇室宗親,連宮裏都知道,甚至戲稱雍親王府兩位主子除了夫妻更是佛友。

甚至過年的賞賜,康熙爺都格外賞了四爺夫妻倆幾本佛經。

四爺接了賞賜就想:皇阿瑪是恨不得所有兒子都做吃齋念佛的閑人,誰都不要把目光放在他的龍椅上。

可那把椅子,總要有人坐不是?

——

“爺怎麽忽然回來了?”

四爺在凝心院沒喝茶,在福晉這裏就接過茶盞:“明兒要入宮。”

一說到宮裏的事兒,空氣裏的氛圍無形中就像是繃緊的弦一樣。

福晉略略沉默:外頭男人們的事兒她問的少,況且問的多了也管不了,四爺也不會告訴她。

再要問四爺明日什麽時辰起,卻又詞窮:瞧這樣子,四爺大概是要去陪伴初次有孕的年氏,那自己再追問倒像是把手伸到東大院似的。

兩個人就對着沉默起來。

四爺喝茶,福晉只是垂着臉坐在他對面。

四爺和福晉對夫妻兩人間的沉默都不陌生。

還是四爺的起身打破了沉默,福晉見他要走,忙道:“爺,府裏的下人卻也該理一理了。”

不是她故意找話題要留下四爺,而是她了解他。

她看着四爺寬袍廣袖的身影。

只有她這個陪伴多年的發妻,才知道四爺是個多麽較真仔細的人。如今宮裏都覺得四爺是個投身佛道的閑人,常常出府住到寺裏觀裏,數日不歸府,好似凡事不管。

可福晉卻知道,他的心腸從來滾燙而且細致,恨不得将天下所有事都抓起來,一件件在自己手下安排成他想要的樣子才行。

所以哪怕只是整頓府裏下人這樣的小事兒,福晉也都會提前跟他說一聲。

四爺點頭算是答應了,又格外道:“府裏子嗣少,年氏這一胎你多照料。”

福晉點頭,站在門口目送四爺往東大院走去。

是啊,子嗣少。

雍親王府這些年陸陸續續生下的孩子倒是不少,卻只站住了三個阿哥。上回自己進宮請安,德妃娘娘還說起,別說跟四爺年歲相當的幾位爺了,就十四阿哥這個做弟弟的,如今都有了五子四女。

話裏話外敲打着福晉,福晉也只能聽着。

想想年側福晉真是好福氣,入府才将一年,就有了身孕。

還有當年鈕祜祿氏。她十三歲入王府,當時李氏又得寵,前三年連四爺的面都沒見過,還是有一年四爺得了時疾,她去伺候,之後就有了四阿哥。①

福晉坐了片刻,不由念了聲佛。

作者有話要說:

①《清史稿》卷二百十四列傳一後妃記載:“孝聖憲皇後,鈕祜祿氏,四品典儀淩柱女。後年十三,事世宗潛邸,號格格。康熙五十年八月庚午,高宗生。

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冬,當時四阿哥胤禛已晉升為雍親王,患時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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