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百尺竿頭
當然是了。李漸冶還有幾位林先生。
但他一時不知道怎麽講。畢竟站在他媽媽的角度,上回聽說這個人的時候兩個人還分着,自己還當着她面兒哭了個稀裏嘩啦。
李漸冶設想,恐怕章女士對他口中的“林”印象不會太好。等這個戲殺青了回去還是好好地、正式介紹一下的好。
設想是美好的,可是現實不是你想的那樣。
還沒等李漸冶回京,章晴瀾先過來了。她聽說李漸冶拍戲地點是在雲南,心思一動說想過來在附近玩一玩看一看。
“當然也去看看你。我看你瘦了太多,臉都看起來小了。”
“媽,你那個胳膊不得靜養?”李漸冶心說那是鬓角妝看起來的效果罷了。他實在是有點不放心。但是章晴瀾說只是固定個夾板,又是左手,完全不影響日常生活,在家悶着才不利于修養呢。李漸冶無法,只好再三囑咐她有事聯系,每天到哪要留言,才作罷。
李漸冶還稍微有點忐忑,來探過他的班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林隽涯。他還真的沒想過有朝一日他也有家裏人來劇組看他。就,還挺開心的。
章晴瀾到了劇組酒店,李漸冶好好打量了一下媽媽,左手小臂吊在胸前,精神倒很好的樣子,一個勁地看着李漸冶心疼,說瘦了瘦了:“也太辛苦了,你同事說你們有時候白天晚上連軸轉,要拍三十幾個小時。”
“您聽誰說的?三十個小時的那也少見。”
“就是你身邊的小姑娘呀。哎,你們做演員真是辛苦。”
見面以後章連說了幾聲辛苦,李漸冶聽在心裏又酸又暖,這時章拿出一只密封盒子,說:“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可不能占用你的休息時間,看一看你就好了。我見你喜歡黃油曲奇,給你帶了一些,你記得要多吃一點。”
李漸冶簡直有些手足無措,他接了盒子,腼腆地說:“那也不至于。咳咳,媽,那你這幾天什麽安排?”
“我就住在這裏,在周圍轉一轉,都安排好了,你不要操心。”
這就是有媽的孩子像塊寶嗎。李漸冶想。晚點他跟林隽涯視頻的時候就這麽說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而聽者是有私心的。林隽涯心想,怎麽一盒子餅幹就把人感動成這樣。可見從前是忽視李漸冶到了什麽程度。如果說媽媽是适應了西式家長和子女間的相處模式,那他爸爸呢?壓根兒沒出現過。這兩口子。于是他忍不住就有了些刻薄,說:
Advertisement
“可惜了,給你帶了你也不能吃。”
李漸冶嘆息地說:“是啊。我還吃呢我。”
他的角色是一名特種兵,按照這個标準他的體脂已經算偏高了,他經常跟林隽涯發愁這個。
林隽涯又忍不住心疼,語氣放緩了哄他:“別饞,回來再吃。”
這時李漸冶看了看林隽涯那邊的背景,問:“林哥,你這是在哪呢?沒在家?”
林隽涯嘆息:“唉,你怎麽才發現呀冶冶,我在譚城錄節目呢。”
李漸冶看他的表情,明明是想說什麽,但就不說,一副等着自己開口的表情。于是李漸冶思考了一下譚城的地理位置,他湊近鏡頭,笑了:“好近啊,來看我麽?”
哦,現實不是李漸冶設想的那樣。在他的想象中,找一家幽靜的小餐廳,或者直接請媽媽來家裏,氣氛安安靜靜的,由他牽頭,兩邊坐下來正式認認臉。而現實是兩天以後章晴瀾非常吃驚地在劇組酒店走廊看到了林隽涯。
當晚李漸冶下了戲,發現等他的不是小喬,而是林隽涯的助理莫先。莫先說林總在附近飯店訂了位置,然後他又說:“章女士也在。”
李漸冶反應了一下章女士是哪個。然後他扶着額自言自語地說:“昨天不是還在麗城嗎。”
“是的,今天早晨回來的,”然後莫先好心補充,“據林總說當時他正從您的房間出門。”
李漸冶從莫先麽得感情的語氣裏聽出了同情。
到了飯店,李漸冶一進門就看見坐在桌子兩邊的兩人都是一張禮貌的笑臉,相對無言。他在林隽涯左手邊坐下,在桌子底下抓住了林隽涯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林隽涯動了動,一言未發地握緊了掌心。
“咳咳,媽,回來了?玩兒得還開心?”
“啊?是,是。開心,”章晴瀾回過神,母子倆開始閑話,“麗城真是漂亮。住下就不想走了。”
“啊是嗎,我還沒去過呢,有照片嗎?”
“哎呀你工作那麽辛苦,我聽小喬說了你前幾年在國內時候的行程安排,哪有時間旅行呢?”
這時林隽涯忽然說:“今後不會了。今後漸冶每年都能去旅行,陪您在麗城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啊?是嗎。哈哈,恐怕他的老板要把他炒掉了。”
林隽涯專注地看了李漸冶一眼,又轉向章,真誠地說:“不會。況且在我這裏,漸冶才是老板。我保證,只要他願意,我簽他一輩子。”
章晴瀾目瞪口呆,李漸冶口呆目瞪。林隽涯卻沒有給他們更多發呆的時間,他繼續說:
“我叫林隽涯,上次在醫院匆匆忙忙沒有向您好好問候,實在抱歉。我和漸冶認識,”他深吸一口氣,“認識第四年了。中間因為我的原因短暫分開過一段時間,但那只會讓我更加珍惜。我會盡我所能照顧漸冶,愛他,心疼他,保護他,希望能得到您的認可。”
在圈子裏叱咤風雲的林隽涯,在鏡頭前舌燦蓮花的林隽涯,幾句話說完手心居然泛了潮。桌上一時安靜非常,誰也沒動,也沒人沒說話。章晴瀾是猜到了兩人已經和好,但沒想到還有事業上的羁絆,也沒想到來探兒子的班能聽到這麽一番丹心重誓。
這時李漸冶忽然反手握住林隽涯覆在他手上的手,嘩啦一聲把兩人交握的手擡上了桌面,他的臉緋紅一片,聲音卻堅定:“媽,我也愛他。”
章女士游戲人間幾十年,今天被兒子秀了一臉。
晚上回到房間,李漸冶也沒舍得松開林隽涯的手,他說:“以後是不是跟我叫媽媽啦?”
林隽涯看着他毫無陰霾的臉,心想,值了。那是李漸冶的爸媽,他心裏再有看法,也不重要。重要的就是李漸冶開心。李漸冶是個成年人,他不必替李漸冶做選擇,也不必事事用他的邏輯和觀念為他打點一切,有時簡單的支持和陪伴就已經足夠。
洗完澡李漸冶正舒舒服服地趴在林隽涯懷裏給他講戲,他把剩下的幾場比較重要的戲的理解都聊了聊,末了他問:
“林哥,你說我什麽時候能達到樊卓斯說的上限?”
林隽涯思考了一下,說:“影響一個人演技上限的因素有很多,劇本、導演、角色契合度等等。但你要考慮的不是這些。冶冶,你是不是過于在意樊卓斯的方式了?
“好的演員也不是都一樣的。這是兩個概念,你演得過瘾、追求個人的藝術表現的上限,和你演得合适、附和導演對整個劇本的理解和诠釋,從而帶給觀衆最佳的呈現,有時候是兩回事。豈不聞有的角色要說演員演技也是不錯的,然而用力過猛,觀衆就不一定買賬。你仔細想想咱們樊師兄演過的角色,有時候他和片子裏其他角色、甚至整部片子是不是有一種割裂感。”
李漸冶鮮少聽到林隽涯對誰的評價這麽直白,他驚訝地擡頭:“喲?林哥?對樊師兄評價這麽低啊?”
“倒不是評價低,”林隽涯捏着他的耳尖耐心地為他解釋,“樊師兄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演員,他的表演是可以稱之為藝術的。但很多時候正是因為這種藝術性,他的能量太強了,需要導演去配合他,需要整個片子去貼他。他也有很成功的例子。你想想他的《五色光》,看過吧?整部片子從敘事到格調,都是他樊卓斯的節奏。但現在說到《五色光》,誰不說一聲經典?”
說到這裏林隽涯停住話題,看着李漸冶。
李漸冶立刻就明白了。為片子服務的演員,還是需要片子為他服務的演員。林隽涯不是在貶低哪種,他是在單純地為他剖析比較。兩者都有成功的先例,沒有孰優孰劣,都大有可為。林隽涯這是在提醒他該想想自己的路了。
從前他只演過淺顯的偶像劇,然後他慢慢接觸了一些難度沒有那麽高的配角、戲份沒有那麽多的主角,現在,韓期是他個人正兒八經的第三個男主角了。他該想想在演員這條路上他的路在何方了。而林隽涯也認可他,覺得他夠資格思考這個問題了。
李漸冶一時心潮澎湃。如果不是林隽涯...他還不知道在什麽地方摸爬滾打,不知道摸到演技的門兒了沒有,哪有人一點一點地跟他掰扯角色,哪有人一句一句地為他規劃将來。同時他也不可抑制地生出一點興奮。在這條路上,往前走的每一步是不是都是離林隽涯更近的一步。最後他坐起來,鄭重地說:
“林哥,我想想再告訴你。不過,我必不會給你丢人。”
林隽涯笑了,把他重新拉到自己懷裏,心想,好,真聰明,你林哥也不給你丢人。
林隽涯既然叫樊卓斯一聲師兄,兩個人在學校的時候就認識,來了劇組不去打個招呼就很不合适。
其實林隽涯和樊卓斯比他跟李漸冶表現出來的要熟。是真的師兄,大林隽涯兩屆,兩人在校期間一個社團裏混過,切磋來切磋去的很是惺惺相惜。雖然各自入行以來還沒有過合作,但交情一直都在。至于為什麽林影帝在李漸冶面前演了一手,那還能是為什麽啊,他要說他和樊卓斯熟,李漸冶演戲上有什麽問題不就問他樊老師去了嗎。當然林隽涯也不是限制李漸冶人際交際,問當然能去問,但他希望他的小朋友也來問問他。
樊卓斯看見他,跟他打招呼:“來了?”
“老樊,精神啊。”
“幹嘛來了?這戲裏有你嗎?先說好,有你我可走了。”樊卓斯開玩笑地說。
林隽涯一臉西子捧心:“老樊不是我說你,咱們什麽時候合作合作?你可別嫌棄,”然後他說,“我來看個朋友。”
“哦。李漸冶吧?”樊卓斯了然地說,“你工作室不是簽了他?怎麽的,當關門弟子一樣栽培呢?”
“咳咳,關門...老樊,我才哪跟哪,哪有資格立言收徒?”
“那你過來跑這一趟?他這人演技還湊合的,不必專門過來看,”樊卓斯着意看了林隽涯的臉色,随即他笑起來,“嘿嘿,你那是什麽表情?護短得很,關系挺近吧?”
林隽涯難得地一驚,他定定神,不動聲色地說:“是啊,私交還不錯。”
兩個人都在這一行,還是得藏着掖着。林隽涯忽然有些遺憾,什麽時候能大大方方地跟朋友說,是,他就住我家,我們在一起。不行,李漸冶還在上升期,不能這麽不管不顧。微博上偶爾的擦邊球還能糊弄過去,真的跟身邊的朋友出櫃是件大事,要兩個人商量好才行。
樊卓斯:“哎,那你放心,小夥子真的還可以。你跟他說什麽,他能聽進去。導演跟他講的,說一句他能明白三句。你不用擔心。”
他這一番話,林隽涯聽得欣慰之餘,又聽出點別的意思:“怎麽你還挺關注我們漸冶的?”
樊卓斯看着他,掂量了片刻,說:“能不關注嗎。他是男主角,他要演的不好我們片子怎麽辦?倒是你,你這麽關注人家幹什麽?我跟你說,徒弟不是這麽教的。這麽看着什麽時候能獨當一面?他每一部片子你都能看?”
林隽涯臉上哈哈哈,嘴上嗯嗯嗯,心裏面想,我能。他也不是我徒弟,他是我愛人。
韓期抓獲陳遺圓滿完成任務,凱旋而歸。有人百戰歸來,就有人埋骨他鄉。副隊長被擊中身亡,戰後中方出面交涉,要求搜山,歸還我方戰士遺骨。韓期代表軍方前去交接。後來陳遺最終答應上庭作證,韓期帶着他的副隊生前的遺物旁聽了正義的宣判。
這是李漸冶的殺青戲。演完韓期,他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林隽涯所說的,真正去演一個角色其實對演員是一種消耗是什麽意思。四個月不到簡直比大學四年還累,感覺被掏空。他馬不停蹄就想回家,他和林隽涯的家。
但是林隽涯說不忙,來譚城玩兒兩天。
兩人見面就在林隽涯下榻的酒店胡天胡地了一番,過後林隽涯抱着人又揉又捏又抱又親,安撫着手指都在顫抖的李漸冶。李漸冶則面無表情,表示您歇歇吧,剛才無情打樁機上身的是誰啊?
忽然林隽涯鄭重其事地說:“冶冶,我好失職。”
李漸冶懶得理他。
林隽涯接着說:“我說跟你談戀愛,細細想來卻沒有機會正經帶你出去約會。”
李漸冶思考了一秒:“怎麽約會啊?逛街看電影吃飯?咱倆?”林影帝,你是想把人家商場掀翻嗎。
誰知林隽涯還真是這麽想的。他想着不在京城,這邊他來了幾次,也沒發現跟拍的。兩個人帶上口罩墨鏡出去,不見得會被認出來。
戀愛中的男人。大概是對自己或者李漸冶有什麽誤解。
可是李漸冶也是戀愛中的男人,他想了想,決定舍命陪君子。兩人決定去喝一喝這裏久負盛名的一家奶茶,還想去看個電影。行,那就找個既有電影院又有奶茶的地方。李漸冶從地上的褲子口袋裏摸索出手機一查,就這兒了。林隽涯看了看,指了指電子地圖紅标旁邊一個名字:
“好,這家湘菜也不錯,咱們順道去嘗嘗。”
沒想到兩個人還摸到奶茶店的門兒,在網約車上就被認出來了。司機師傅是個大哥,他在後視鏡裏看一眼,又看一眼,嗐?這不那誰嗎。他閨女喜歡的那個,屏保,叫什麽的,在一個古代電影裏演劍客的。他再看一眼,嗐?!他旁邊的這不是林隽涯嗎?司機大哥一路忍着興奮,恪守職業操守,到了地方兩人快下車了才說:
“兩位,請問是演員嗎?方便簽個名嗎?嘿,我說怎麽戴墨鏡呢。”
兩個演員對視一眼,趕緊把臉上的墨鏡收起來了。于是他們兩個只戴着臉上的口罩,彙入了五一廣場滾滾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