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盤古森林(1)
主人跟着殷扶疏一路往南禦劍而行,經過幾座城鎮,山勢逐漸趨于平緩,然而林木卻愈發茂盛。三日後,在我們的面前出現了一座界線分外明顯的森林。森林一邊還是微微起伏的碧草原野,另一邊卻是無數古老而巨大、宛如沉默巨人般的榕樹織就的巨大宮殿,裏面光線只能像粗細不同的絲帶一樣傾斜着從葉片的縫隙間照射下來,點亮那彌漫着某種神秘氣息的遠古森林。
這森林有種不同于其他林地的氣氛,即便只是站在外圍也感覺得到。那細密交織的枝葉間的空氣似乎比外界更加稠密,氣根如絲被撕裂的紗縧般垂挂擺動,在光柱中飛舞的灰塵仿佛夢中漂浮而出的光點。這種感覺,就仿佛森林是活的,有自己的意識的那種“活”的。
它是活的,但正在沉睡。這就是我愈發接近森林,而愈發清晰的感覺。
我們幾人在森林外停下腳步,那種神秘的力量令我們都有些猶豫。破軍看了看由樹木、朽木、突出的樹根以及灌木花草鑄成的密不透風的“城牆”,傻乎乎問道,“這裏沒路,怎麽走啊?”
宮主什麽也沒說,從容地走向森林,就好像那裏其實有一條路似的。就在他的腳步距離最近的一顆榕樹大約有三丈遠的地方,森林忽然發出一聲低沉的,仿佛來自久遠年月之前的低吼。繼而,那原本靜止的榕樹和灌木花草忽然開始簌簌抖動,竟然向着左右兩邊各移了兩丈距離。于是森林之牆緩緩打開,在我們面前,是一道由枝葉交織而成的巨大走廊,光柱在其中灑落,葉片在金碧輝煌中飛舞。
我張大嘴巴啊了一聲,被眼前奇幻的美景震撼了一會兒。破軍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感嘆道,“他們家的樹怎麽還會走路啊……”結果感嘆完,就被丹朱用力地拍了下腦袋。破軍捂着腦袋剛想跟丹朱幹架,卻見丹朱往主人的方向努努嘴。
只見主人面無表情,從我面前走過,跟在辟邪宮主後步入那奇幻森林大道。
走了沒有多遠,忽然看見空中飛來一大群蝴蝶,大大小小,什麽顏色都有。不同形狀顏色的蝶翼在陽光中反射着炫彩靈麗的光,竟然分成兩列翩跹在我們周圍。緊接着從林木中開始走出幾只梅花鹿,只見他們在路旁并排列好,然後向着殷扶疏緩緩跪下前肢。
這還不算,不多時越來越多的動物從林木中走出,包括黑熊豺狼、犀牛大象、孔雀雪兔,甚至還有好多見都沒見過的奇怪動物。他們都像儀仗隊一樣立在大道兩側,潮水一般漸次向着經過的殷扶疏跪下前肢。那場面蔚為壯觀,簡直有點莊嚴了。
然而這還沒完。淩空傳來夜莺絕美的歌唱聲,遙遙地有兩隊人馬向着我們迎來。只見衣着華美的宮女提着香籠舉着羽扇,後面有由四匹高大的雄麝拉着的車架,翠華搖搖,輕紗翻卷。而走在隊伍最前方的有兩男一女,衣飾比後面的侍衛宮女都華美許多,其中一個穿銀色華袍的人看着眼熟,但是一時想不出來在哪見過。
不過丹朱的臉色驟然變了,也不知道為啥……
那兩隊浩浩蕩蕩的人馬來到殷扶疏面前三丈處停步,然後齊齊下跪。為首三人垂首呼道,“恭迎主上回宮!”
我們三把劍都被這陣勢震懾住了……這簡直就是皇帝的待遇啊……
宮主回頭對我們嫣然一笑,“來,咱們上車走吧。”
于是主人帶着我們三把劍也上了那華美的車架。我們在隊伍浩浩蕩蕩的簇擁中向森林最深處走去。
主人微微仰頭,光線落在他臉上,浮起一層金蒙蒙的光線,似乎在傾聽着什麽一樣,“這森林,似乎被下了某種古老的咒法。”
Advertisement
殷扶疏得意地眨了下右眼,“當然咯,我這片林子可是上古娲神在人間種下的第一粒種子所成的神木之林。不然也不可能再華夏和九黎的夾縫裏屹立不倒。”
“我不是說森林本身具有的靈性。”主人睜開眼睛,伸手接住一片落葉,“你的森林之靈力,遠應該比我們現在感受到的強大很多。這片森林被詛咒了。這裏的一切都被鎖住了。”
花癡于是露出兩個心心眼,無比崇拜地看着主人,“小修修,沒想到你不但長得美還這麽聰明!不錯,這片森林很久以前被詛咒了。”
“這是否就是你五百年前忽然退出仙妖大戰的原因?”主人問得淡淡的,但是花癡聽了,眼中卻似乎有一閃而逝的銳利光色。
“那都已經是多古老的事了,現如今的人間直把那場大戰當成神話傳說呢。現在的辟邪宮逍遙自在,不打算攙和華夏和九黎之間的恩怨。”
主人轉身面對着花癡,緩聲說道,“辟邪宮的立場,我無權過問。不過……如大梵天劍那樣的事,我希望不要再卷入蜀山的人。”
我摸摸鼻子,假裝沒有在說我一樣轉身看風景。
殷扶疏裝嗲的聲音卻在背後傳來,“哎呦~小修修你怎麽還在生氣啊~~你醋勁兒怎麽這麽大嘛,我跟鴉九又沒有做什麽羞羞的事~~”
真是……不知死活的花癡……我脫了鞋轉手就甩到他臉上。
“小鴉鴉,不要在我的子民面前這麽不給我面子好不好~”宮主接住我的鞋,不但不生氣,還飛過來一個飛吻……
于是主人的臉更加黑了……
我覺得拜花癡所賜,我這回可能會死的很慘……
森林大路的盡頭出現了一座綠松石色的湖泊,宛如被樹林環抱在懷中的寶石,泛着微波的湖面時不時被跳躍出水的紅色魚群攪擾。在湖對岸,一座極為瑰麗龐大的宮殿踏水而建,珊瑚作牆琉璃瓦,翡翠玉鈴懸挂在飛檐四角,數座畫樓上巨大的彩繪,描畫着身披彩絲的菩薩飛舞諸天的壁畫。簡直比東華派和蜀山的建築加起來還要精致華麗。
而且無比幹淨,那漢白玉臺階兒上連塊黑點兒都沒有……
花癡果然有潔癖……
主人被花癡請去參加接風宴了,我們三把劍老老實實呆在暫時給我們居住的“甘霖殿”,沒有跟去湊熱鬧。
這甘霖殿比起其他宮殿來說要樸素清雅一些,素雅的雪青描梅花紗簾隔開正廳、書房和卧房。我們就躺在書房那尊黑檀木劍架上,夕陽的光蒙蒙地從雕花格間灑落在地上,溢滿一室寂靜。
一段時間的沉默後,丹朱開口,“鴉九,你之前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要幫大梵天劍和那些妖呢?”
破軍也憤憤不平地說,“就是啊,你怎麽能吃裏扒外!”
雖然是責怪,不過這倆可算跟我開口了。只要開口了,就有解釋的機會不是?“……其實我不是沒有考慮過主人的立場……可是當時的情況不允許我想那麽多啊。”
于是我把在陽虛山發生的一切繪聲繪色跟丹朱和破軍說了一遍,說累了,喝了口花瓶裏的水,反問道,“那些妖都是些平日裏被人類追着滿山跑的主。就算魑魅打過吃人的主意,也是因為人請了一堆茅山道士把它們趕到最貧瘠的山區裏去,實在沒有東西可以吃。而且據我所知他們也只是想想,沒有真正殺過附近的村民。你們說這麽一群窩窩囊囊的小妖,自己掙紮着活在自己的社會裏,除了長得膈應點兒跟人也沒什麽區別,那些道士何至于要趕盡殺絕?”
丹朱和破軍都沉默了。半晌,丹朱靜靜說了句,“鴉九,你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啥?”
“你忘了你是一把劍,不是一個人。你的立場就應該是主人的立場,而不由你自己判定是非對錯。更何況,你竟然還允許主人以外的人使用你……”
他這句話,倒是讓我有些無言以對了。
見我說不出話來,丹朱嘆了口氣,又說了句,“一把不忠誠的劍,會有什麽樣的後果?龍淵就是例子。”
我一愣,“龍淵?你聽說龍淵的消息了?”
丹朱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龍淵的消息我不知道,不過我聽說有人向劍魔買了巫族火長老的命,這一次他刺殺成功了,只不過他留下的劍痕明顯不是龍淵劍的劍痕,而是一把彎刀的痕跡。”
這樣說,邱暮霜已經有了新的武器了……那龍淵又該何去何從呢?
這樣想着。我心中有些苦澀。雖然龍淵險些害死主人,但總是無法像讨厭茅山人那樣單純地恨他。大概是因為我很理解他的心情吧?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很晚了,主人卻還沒回來,我有些不踏實。左思右想,擔心那花癡把主人灌醉了什麽的。六十年來主人只醉過一次,但只那一次便令我記憶深刻……如果花癡借機占主人便宜對主人動手動腳,後果不堪設想……
還是出去找找的好。
我背着本體出門,尋着那絲竹款款聲找去。然而還未走到擺宴的地方,卻先在一顆如巨傘般撐開的榕樹下見到了正倚着樹幹,似乎正在休息的主人。枝葉間螢火蟲幽幽盤旋,落在他的發上,很有些迷蒙一般的美感。少了幾分平日裏的高冷,臉頰邊的紅暈為他添了幾許魅色。
我走到主人身邊,拍拍他,“主人,你怎麽在這兒啊?”
主人一擡頭,兩頰比從遠處看還要紅,而且眼睛濕潤,嘴唇嬌豔欲滴……
“鴉九——”有些性感慵懶的聲音,跟平日裏完全不一樣!
完蛋了!主人真的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