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淡灰17

“琳芬!”屋裏傳來驚叫聲。

這一聲把顏春曉拉回了現實,她扶着牆壁,一路單腳跳到502的門口,大力地拍門。門沒關,只是虛掩着,她一用力,險些跌進去,幸而身後的段尋扶了她一把。

顏春曉顧不上道謝,快速地跳過低矮的門檻,蹦進屋裏。

屋裏,一個七旬老太跪在地上,雙手合十,不停搓弄祈求着。

“琳芬,你別這樣,我求你,別這樣!”

這老太是郁琳芬的母親梁小小,正如她的名字,老太骨骼嶙峋,十分瘦小。可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微不足道的老婦人,撐起了郁琳芬這兩年的賭債。

“梁奶奶。”顏春曉上前,想把老人扶起來,可是單腳彎腰對于她這個平衡能力不太好的人來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段尋立在一旁,看着顏春曉東倒西歪的樣子,沒動。他不喜歡多管閑事,此時能站在這裏,對他而言,已經是個例外了。

“顏醫生!救她!”梁小小抱住顏春曉的胳膊,指着窗臺上的郁琳芬,眼淚橫流:“救救她!”

客廳的窗戶開着,郁琳芬坐在窗沿上,雙手淩空,兩條腿都在窗外。她背對着顏春曉和自己的母親,面向那個她即将要一躍而下的空空世界,背影決絕。

“郁琳芬!”顏春曉用打着石膏的腳艱難地往前挪了兩步,“怎麽?輸得一無所有了,所以現在要拿命賭了嗎?”

郁琳芬的肩膀微微輕顫了兩下,好像被人戳到了痛處。

“為什麽不回頭?”顏春曉提高了聲量,“既然你連死都不怕了,為什麽不敢回頭再看一眼你的母親。”

梁小小捂着唇,一雙渾濁的眸子裏不斷湧出熱淚,她對顏春曉搖頭,示意顏春曉不要刺激郁琳芬。

顏春曉攬了一下老人的肩膀,投遞了一個安撫的眼神。

她繼續上前,也繼續追問:“你忍心把你母親一個人留下嗎?你再回頭看她一眼,你看看,她為了給你還債,都瘦成什麽樣子了?你倒好,把她養老的錢都花完了,輕輕松松爬上窗臺,一走了之,可你走了她怎麽辦?她都快八十歲了,她還能推着小車上街賣紅薯多久?”

郁琳芬的手抓住了窗框,但是,她沒有回頭。

風胡亂地灌進窗口,把郁琳芬的頭發吹得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獸,許久,她才發出一聲嗚咽:“我活着只會害了她。”

“那就改變!戒賭去工作!你還年輕,只要願意回頭,一切都還來得及。”

梁小小抹抹眼淚,不住地點頭:“是的琳芬。你下來,之前的一切媽都不怪你,只要你好好活着,只要你願意改過自新,媽都支持你。”

郁琳芬的肩膀抽搐得更加厲害。

“我還能去幹什麽?誰會要我?”

“無論你幹什麽,總比你什麽都不幹就結束生命好。哪怕你去打掃衛生,哪怕是和梁奶奶一起上街賣紅薯,活着,肯幹,總有一口飯吃。”

“是啊琳芬,媽從不求你能大富大貴,只要你好好的,就算我們娘倆每天只喝稀飯,我也願意。你不要想不開,如果你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郁琳芬不停地搖頭:“媽,你別……你別……你得好好活着。”

“沒了你,你要她怎麽好好活着?你有沒有想過,你媽這麽大的年紀,無依無靠,萬一生病,萬一在街上有個磕碰,該聯系誰?我知道你現在很迷茫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但是,對于你媽而言,你就是她的全部。”

郁琳芬不出聲了。

顏春曉看得出來,她動搖了。

相較于他們剛進門時看到的那決絕一幕,此時的郁琳芬,雙手牢牢地抓着窗框,雖然她不曾表達也不曾回頭,但顏春曉知道,那是她的求生欲。

段尋也看出來了,他想了想,往顏春曉的方向走過去。

顏春曉正盤算該怎麽把郁琳芬勸下來,沒注意段尋的靠近,直到他低頭,附到顏春曉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麽,她才猛然一顫。

顏春曉看着段尋,耳廓微癢,大腦停擺了幾秒,好半晌,才覺得他說的是個不錯的主意,她把同樣的話轉述給梁小小。

梁小小有點慌張,她看看郁琳芬的背影,又看看顏春曉,猶豫了一下。

“快。”顏春曉輕聲催促。

梁小小點頭,按照顏春曉所說,忽然呻淫着倒向地面。

“梁奶奶!”顏春曉發出一聲驚慌的尖叫,“梁奶奶!”

郁琳芬聞聲,快速地回過頭來。

“媽!媽!你怎麽了?”

段尋蹲下去,把手按在梁小小心口的位置,在慌亂中給郁琳芬造成了一種母親突發心髒病的錯覺。

“你母親有心髒病史嗎?”段尋看着郁琳芬。

“沒有。”郁琳芬急切地搖頭:“她沒有,從來沒有。”

“高血壓?”

“有一點,但一直有吃藥控制。”

“今天吃藥了嗎?”

“今天?今天我……”郁琳芬的注意力完全被段尋吸引了,“我不知道。”

“下來。”段尋語氣嚴肅,“把她的藥找出來,她現在必須馬上含服降壓藥,如果家裏有安定片,也一并找出來。”

段尋的專業把顏春曉都給唬住了,更何況是郁琳芬。

“好,你等一下。”

郁琳芬踩着窗外的水泥凹槽,哆哆嗦嗦地轉身,長時間高度緊張地保持一個姿勢,讓她四肢僵硬而麻木,她一個不留神,腳底便打了滑。

“啊!”

眼見郁琳芬往後一仰,顏春曉飛身撲過去,攥住了她的手。

兩個女人被吊在窗沿上,瞬間一動都動不了了。

風肆虐,耳邊是郁琳芬害怕的嗚咽聲,顏春曉的心“咚咚咚”地跳亂了節奏,仿佛下一刻就會從嗓子眼裏沖出來。

從五樓望下去,萬物都縮小了比例,馬路,車輛,矮樓……密密麻麻的,像遍地的小蟲,從生命的盡頭爬過來。

手臂和小腿同時傳來撕裂的疼痛,顏春曉忍不住發出一聲求救地叫喊。

“段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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