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淡灰26

潘曉婷辭職了,顏春曉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條線索又斷了,而且這一斷,是徹底斷了頭緒。

從餐廳出來,顏春曉就和大家告別了,段尋原本安排了司機送她,但顏春曉不想再麻煩他,便自己打車回了家。

顏春曉住在七簾,一個小型的單身公寓,七十幾平,這是房價上漲之前她存錢買的,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做的最對的一件事情,大概就是買下了這個房子,讓自己有了一個小世界可以在難過或者疲憊時栖息。

回到家,顏春曉脫掉外套,倒在床上放空。

中午她其實吃的并不多,但是,胃裏撐得難受,她躺了會兒,等緩過來,人又困了。這一覺昏昏沉沉睡到傍晚,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枕邊的手機一直在震動。

顏春曉拿起來看了一眼。

中午吃飯的時候,楊主管加了顏春曉的微信,這會兒,他把她拉進了他們公司的小群,這個群的标簽就是“吃喝玩樂”。

短短一個下午,群裏的消息已經超過百條,顏春曉沒有耐心去看他們都聊了什麽,也不八卦,直到有人艾特了她,提醒她收照片。

照片?

顏春曉想了想,想起的卻是段尋攬着她肩膀的瞬間。

臉莫名又燙了起來。

顏春曉回複了個“ok”的表情,然後手指順着屏幕往上翻,翻了好久,才翻到那張合照。

照片有點大,緩沖了很久才完全跳出來。

等待的過程裏,顏春曉的心莫名有點躁動,隐隐期待,也很好奇,好奇別人嘴裏自己和段尋所謂的cp感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照片一跳出來,就撐滿了屏幕,這次聚餐的人數實在太多了,但好在,段尋很好找,他就在人群的中央,而她,就在他的邊上。

顏春曉平躺在床上,高舉着手機,不停地将照片放大,縮小,縮小,又放大。

燈火明亮的餐廳裏,衆人或比v或大笑,而她和段尋坐在最中間的位置,卻顯得最為格格不入。因為,只有他們兩個人仿佛沒有融入這熱鬧的氛圍,而是圈地形成了自己的小世界。

畫面裏,段尋的手落在她的肩膀,眼神也在她的身上,而她,低垂着頭,長發掩住了半張面龐,乍一看,好像偎在他的身上。

而顏春曉分明記得,當時他們的對話只是簡單“別動”和“謝謝”。

這暧昧的錯覺,讓人心慌。

群成員都備注了真名,顏春曉特意在群裏找了找,但并沒有找到段尋。

也對,他是個什麽人物,誰敢随随便便把他拉進這樣的聊天群裏,那不是給雙方都找不自在嘛。

顏春曉保存了照片,把群消息的接收設置成了靜音,便不再留意群裏的動靜。

她起床收拾了一下這幾天穿過的衣服,打算拿去洗。

“叮……”

外套口袋裏忽然掉出了一道銀光。

段尋下午回到公司就投入了會議。

他開會的時候習慣不帶手機,秘書會替他過濾掉不重要的事情,免他受到打擾。傍晚,他開完會,發現微信裏多了幾條消息。

是廖天凜的特助發來的,其中有一條消息是照片,中午聚餐時拍的那張。

段尋點開照片,戴上眼鏡,随意掃了一眼,沒有細看,便放了手機。

窗外的天已經黑了,他動了動脖子,又閉目養了會兒神,才去摸鼠标。郵箱裏未讀的郵件又多了幾十封,他排了下序,按照輕重緩急,一封一封地打開。

“咚咚咚。”

門外傳來敲門聲。

“進來。”

門應聲而開,肖光從外面走進來。

“段總。”

段尋點了下頭,目光卻還定在電腦屏幕上,并未看向肖光。

肖光退到一旁,耐心地等着。

辦公室裏很安靜,只有段尋敲打鍵盤的聲音,那聲音時而很快如場急雨,時而又很慢,慢得一個字一個字都仿佛要經過深思熟慮。

那是一個很難的世界。

雖然以肖光而言,根本不可能知道那個“難”字的界限在哪裏,也不可能體會到那如浪而來又一環扣着一環的煩惱,但越是不能,他就越佩服段尋。

算來,這已經是肖光跟在段尋身邊的第五個年頭了。

這五年裏,段尋運籌帷幄的手段,處變不驚的能力和游刃有餘的處事風格總是被各方贊嘆,而肖光,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卻常常能看到他光鮮亮麗之後的另一面,就像最近……

“肖光。”段尋自郵件堆裏擡起頭,摘了鼻梁上的眼鏡。

“是。”肖光快步走到他面前。

段尋拿起手邊的筆,在白紙上寫下了一個名字。

“你去查查這個人。”

肖光雙手接過段尋遞過來的紙,掃了一眼上面的名字。

是個女人的名字。

潘曉婷。

“她是?”

“dl科技的離職員工。”

段尋摩挲着鼻梁,那上面,是鏡托留下的兩道極淺的痕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燈光緣故,他的眼神有點慵懶。

這是顏春曉在找的人,但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和段靈有關系。段尋總覺得,顏春曉在段靈的事情上,并沒有完全坦白,她肯定還知道些什麽,但沒有完全告訴他。

“是。”

肖光又等了一會兒,他見段尋戴起眼鏡,繼續看向電腦屏幕,好像沒有什麽要交代的了,才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的時候,忽聽他又開口。

“肖光。”

“是。”

“聽說蘭苑那邊明天要搬家,你過去看看。”段尋蹙着眉,似在斟酌,過了幾秒,又補一句:“需不需要且不說,人得到。”

“是。”

周末,顏春曉難得早起,因為今天要去醫院複診。

她換完衣服拿上病歷本正要出門,忽然瞥見了梳妝臺上的那枚銀色的袖扣。

這袖扣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掉在她的外套口袋裏的,昨天她收拾衣服的時候,忽然就蹦了出來。

顏春曉拿起袖扣,借着窗外的晨光細細地打量着。袖扣是飛機形狀的,做工精巧而別致,連細節都處理得很生動,一看就不便宜。

都說袖扣是男人品味的仲裁者,最能在方寸之間體現男人的魅力,可她身邊哪裏有這樣有格調的男人?

沒有麽?

倒也不是沒有。

段尋冷毅的面龐在顏春曉腦海裏微微閃了一下,若說格調,他是絕對配得起這兩個字的男人。

可是,格調某種程度上就代表着距離,她不喜歡太有距離感的男人,她更喜歡許易那樣的,陽光幹淨,像鄰家的小哥哥,一笑就能融化冬天的感覺。

她有點想許易了。

也不知道這幾天沒見到她,他會不會想她?

顏春曉一出門,就看到路口的卡宴。這幾天,肖光風雨無阻地來接她,每次來,都能引起不小的動靜。隔壁公寓的網紅,就不止一次地在微信上問她,那個開着豪車來接她的男人是誰啊?

惹眼的,總是最令人好奇的。

顏春曉拄着拐杖過去,卡宴駕駛座的門被推開了,下來的人不是肖光,是段尋。

“早。”他說。

“怎麽是你?”顏春曉有點意外,“肖光呢?”

“他有其他事情要處理。”

顏春曉有點不好意思,平時肖光過來她已經很過意不去了,這次段尋親自接她,更是讓她心裏惴惴不安。

“那我不是打擾你周末休息了?”

“我周末不休息。”

“那你周末幹什麽?”

“工作。”

顏春曉露出一臉意味深長的表情。

“怎麽?”段尋看着她。

“好無趣的周末。”

“是麽?”段尋倒從不覺得無趣,他已經習慣了,甚至,不知道除了工作,他還能去幹什麽,“你呢?”

“我啊,我周末做的事情可多了,早上睡個懶覺,下午睡個午覺……晚上……晚上……”顏春曉說着有點底氣不足,“好像,也沒什麽事,就是睡一天。”

“比我想象的有趣。”他評價。

顏春曉:“……”

兩人站在路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周圍路過的人紛紛側目,顏春曉隔壁的小網紅難得早起,本來還睡眼惺忪,忽然看到段尋這麽個尤物,不由精神一震,吹起了挑逗的口哨。

段尋一如既往的淡定。

随着小網紅的一聲口哨,越來越多的人朝他們看過來。

“我們走吧。”顏春曉着急地拉開車門。

段尋看出她的急切:“你緊張什麽?”

“怕人誤會。畢竟,短短一個禮拜之內有兩個不同的男人開着豪車來接我,怎麽想都不正常。”

顏春曉說着,爬上了車。

段尋倚在車門上,打量着顏春曉。剛才那番言辭,再加上她急于回避話題的态度,充分說明了她對自己的魅力估值并不高。

可其實她很美,最美的,就是她此時美而不自知的樣子。

“怎麽了?”顏春曉被段尋看得心頭發憷。

段尋沒作聲,替她關上車門,轉身上了車。

顏春曉原本以為,段尋只是送她去醫院,哪知到了醫院門口,他也跟着下了車。

“段先生,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我自己能行。”

“沒關系,我偶爾也得過個不無趣的周末。”他如是說。

顏春曉反應了幾秒,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什麽邏輯,至少在她看來,沒什麽比在醫院看病更揪心而無趣的活動了。

周末的醫院,人滿為患,好像大家都把平日裏來不及醫治的病痛都攢了攢,全都在這兩天裏爆發了。顏春曉看到烏壓壓的人群就生畏,好在有段尋,他穿梭在大廳裏,挂號取號排隊,耐心十足。

顏春曉坐在一旁,看着隊伍裏顯眼的段尋,心想着,其實他沒有那麽高冷有距離感,至少此時,那些原本在他身上的标簽,都沒有了。

顏春曉正花癡着,忽然看到大廳入口走進來個女人。

那女人穿着格子連衣裙,長發輕挽,捂着小腹的位置,邊走邊張望着,顯得格外小心翼翼。

潘曉婷!

顏春曉的腦海裏迅速閃過這個名字。

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她,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顏春曉趕緊站起來,支着拐杖朝潘曉婷的方向過去。

潘曉婷似乎找不到自己要去的科室在哪兒,随手攔了一個護士,問了路,接着,她避開往來的行人,搭電梯去了婦産科。

顏春曉直到看到婦産科的牌子,才意識到,潘曉婷懷孕了。

她懷孕了,那孩子是誰的?邱函的嗎?

事情真是越來越複雜了。

潘曉婷坐在休息區,等着叫號,她沒有化妝,但氣色不錯,看起來比上一次見面時豐腴了不少。她似乎是在和誰聊天,時不時掏出手機,按着微信說上幾句。

婦産科的走廊裏,到處都是挺着孕肚的待産媽媽,顏春曉一邊留意着潘曉婷,一邊還要留意其他孕婦,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碰到誰。

“哎喲。”顏春曉正想着要小心,迎頭卻撞上了巨石一樣的胸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連聲道着歉,一擡頭,卻發現自己撞到的人是段尋。

“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段尋四下看了看,周圍都是孕婦,就她一個瘸腿的,怎麽看都像是跑錯了科室。

“噓。”顏春曉朝段尋比了個“噓”的手勢,輕聲說:“你出去等我一下,我馬上過來。”

段尋還未說話,就見身後一個護士推着推車蹙眉朝他們走過來。

“先生,麻煩你看好你太太,腿腳不方便就別亂跑啦,去那邊坐着等。”護士提醒道,聽着語氣,顯然已經注意顏春曉很久了。

顏春曉正欲向護士解釋,轉頭卻發現護士的大嗓門把周圍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就連潘曉婷都朝他們這邊看過來了。

她連忙一把挽住了段尋的胳膊,把頭枕在他的肩膀上,又揚手撥過他的臉,順勢把他往外拉。

“老公,我覺得裏面好悶,我想吐,我們還是去外面等吧!”

段尋:“……”

段尋從沒有這樣被動地由着一個女人攥着他走。她似乎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他的胳膊上,箍得那麽緊,依得那麽牢。

不知道的,大概會真的以為他們是夫妻。

“顏醫生……”他輕聲地提醒她。

她似乎沒有聽到,依舊維持着那個姿勢。她的腦袋,随着她走路的姿勢,越擠越上,好幾次都差點頂到了他的脖子,真癢,都癢進了他的心裏。

段尋側眸,看着那顆小小的腦袋蹭在他的肩頭,揚了手都不忍撥開。她的發心很幹淨,筆直的中分發路兩旁,冒着一圈細絨絨的小頭發,不安分地兀自生長。空氣裏都是她的發香,蓋過了醫院的味道,有點像青檸,也有點像洋甘菊。

走廊一段路,不算太長,但是,卻仿佛走了很久。

好不容易到了外面,顏春曉也沒有馬上松開段尋,她的雙手吊在他的胳膊上,借着他身體的遮擋,鬼祟地回頭看了一眼,确定身後沒有人注意他們了,才徹底松手。

“好險。”她順了順胸口,長舒一口氣,“差點被發現。”

“被誰發現?”段尋問。

顏春曉想起自己上次還沒來得及和段尋解釋清楚潘曉婷和邱函的事情。

“那個……就是上次我去dl科技要找的人。”

“潘曉婷?”

“嗯。”

段尋短暫的沉默了片刻,随着這份沉默,一種久違的生疏感在兩人之間蔓延,他們之間,好像又回到了當初他去工作室找她時的那種狀态,互相防備,互不坦誠。

彼時,顏春曉覺得能在言辭或是僞裝上勝他一籌不被他看穿即是最好,可此時,她卻不喜歡極了他們之間的這層隔閡。

她想,她應該把邱函的事情告訴段尋了。

“段先生,你相信我嗎?”顏春曉忽然問。

段尋看着顏春曉,她亦看着他,神色誠懇,眸亮如星。

“你是指哪方面?”

“關于段小姐的事。”

“我可以相信你嗎?”

她鄭重地點點頭。

“說吧,你知道什麽。”他直截了當地道。

“具體我還不确定,但我懷疑邱函對段小姐的真心,因為出車禍的那天,我看到了邱函和潘曉婷拉拉扯扯的,他們的關系一定不簡單。”

段尋的表情頓時沉了下去:“你有證據嗎?”

“沒有。”

“那你憑什麽這麽說?”

“女人的第六感。”

這真是一個毫無底氣的答案,可段尋卻并沒有表現出什麽異議。

“所以,你一直在找潘曉婷為的就是求證這件事?”

“是的。”

段尋看着眼前這個打着石膏、執着到冒着一絲傻氣的女人,忽然有點感動。他沒想到,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對已故的段靈如此上心。

兩人正說着話,潘曉婷做完檢查,從婦産科出來了。她一邊走一邊打着電話,往醫院大門的方向去了。

“出來了出來了!”顏春曉拍打着段尋的胳膊,“等下再說,我們先跟上她。”

她說着,又把手伸向了段尋的胳膊,自然而然地抓着他,把他當成了活體拐杖。

真是一回生,兩回熟啊。

段尋扶着顏春曉,一路跟着潘曉婷到醫院門口,潘曉婷出了醫院走到馬路邊就不動了,她似乎是在等人來接。

顏春曉心想,如果來接她的人是邱函,那麽,這出戲就好唱了。

潘曉婷在路口大約等了十五分鐘左右,一輛黑色的雪佛蘭緩緩地駛向了她。雪佛蘭駕駛室的車窗緊閉着,看不清臉,但隐約可見是個男人。

“我們跟着他們吧。”顏春曉扯了扯段尋的衣袖。

“你還沒複診。”段尋提醒她。

“複診什麽時候都可以來,但人若是跟丢了,下回再遇到都不知道要等猴年馬月了。”她說着,手上的力道加大,“你快去開車,快!”

雪佛蘭打着雙跳,在潘曉婷面前停下,潘曉婷微笑着朝車裏的人揮了揮手,繞過車頭,去了副駕駛座那邊。

顏春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們。

段尋的卡宴很快過來,朝她鳴了下喇叭。顏春曉踮着腳,飛跑着上車。

“快快快,他們走了。”

顏春曉指着西街口的紅綠燈,雪佛蘭已經過去了,而現在信號燈馬上要由綠轉紅,如果他們被信號燈擋住,就會拉開過遠的距離而把人跟丢。

三秒,兩秒,一秒……

來不及了!

卡宴忽然打了左轉信號燈,拐進掉頭的車道,往雪佛蘭的反方向駛去。

“诶诶诶……”顏春曉急得大叫,“反了反了,我們去哪兒啊?”

段尋不作聲,他雙手控着方向盤,全神貫注地看着前方的路況,車子拐進了一條小道,疾馳在林蔭下。

小路上有很多的電瓶車和自行車往來,這些車大多都沒有規矩,仗着自己弱小便橫沖直撞,幸而段尋車技好,卡宴穿梭其中,大膽卻不霸道,禮讓但不退讓。

拐出林蔭小道,就是主道。

顏春曉原本以為已經徹底把雪佛蘭跟丢了,但是沒想到,卡宴剛一貫入主道,雪佛蘭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裏。

這多少有點電影裏飛車追擊的反轉感,顏春曉興奮地繃直了脊背。

“這條路你很熟悉嗎?”她問。

“來過一次。”

上一次是肖光無意開錯了路,正好拐進了那條林蔭小道,當時段尋還把肖光訓了一頓,哪知那日的經歷能在今天派上用場。

“我對認路沒有天賦,常常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在哪兒,完完全全的路癡。”顏春曉看着段尋,“你記性也太好了,來過一次就記住了,如果是我的話,同一條路白天認識晚上就未必認識了。”

“就你這水平,還敢跟蹤別人?”

“不是有你嘛。”

“……”

雪佛蘭的目的地是嘉園小區,小區原本需要訪客登記,但段尋仗着車好,一路直行,竟也沒有人攔着。

潘曉婷住在6幢,車子一停,駕駛座的男人先下來給她開車門。那個男人身形壯碩,并不是邱函。

男人把潘曉婷送進了樓道,折出來便離開了,看這樣子,并不是住在這裏。

“我下去打聽打聽。”顏春曉推開門。

她腿腳不方便,但動作還算利索。

段尋正欲推門跟上去,他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屏幕,一邊接起電話,一邊降下了車窗。

電話是肖光打來的。

肖光今天被段尋派去了蘭苑,蘭苑是段家的老宅,段尋和段靈兄妹大學畢業之前都住在那裏,直到工作才搬出來。他們搬走之後,蘭苑就只有段霆和李翠夫婦兩人居住。逢年過節,兄妹兩會回去吃飯,偶爾,也住一兩天,但那概率微乎其微,因為李翠不喜歡在家裏看到他們。

這次搬家是李翠提的,具體原因不明,但段尋能猜到,她多半是不想繼續住在段靈曾住過的房子裏。

“夫人說小姐的東西不吉利,要全都扔了……”肖光在那頭小心翼翼地說。

果然。

無論時間過去多久,他們兄妹的存在,都會讓她耿耿于懷。段靈的離世并沒有讓她緩解怨恨,反而那些沉澱在歲月裏的恩怨,以一種更惡毒的方式爆發了出來。

段尋沉了口氣:“都帶回來。”

肖光應了聲,似乎還想說什麽,可段尋的注意力卻被小區公園六角亭那邊的狂躁犬吠聲吸引了過去。

他從車窗裏探出頭去,看到顏春曉正和一位遛狗的大媽說話,忽然,迎面而來的一只鬥牛犬狂吠着朝她撲了過去。

顏春曉受到了驚吓,沒有站穩,一屁股坐倒在地……周圍的人都慌慌張張地朝她跑過去,那張驚慌失措的小臉轉瞬就被擋住了。

段尋的心頭一緊,甩落了手機,下車就朝着六角亭跑過去。

狗還在叫着,一聲一聲的,引來更多的狗叫聲。

段尋撥開人群,看到顏春曉坐在地上,雙眸失焦,一張小臉吓得煞白透亮沒有血色。

“沒事吧?”他攬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扶起來。

顏春曉回神,看了他一眼,遲鈍了好幾秒,才搖搖頭。

“對不起對不起。”狗主人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她也被剛才那一幕吓得魂飛魄散,“我家豆子平時不這樣,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突然就發瘋了,實在對不起。”

鬥牛犬窩在主人懷裏嗚咽着,那雙銅鈴似的眼睛看看顏春曉又看看段尋,自己還有點委屈的樣子。

“算了。”顏春曉擺了下手,嗓音因為過度驚吓還有點啞,“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下次麻煩你還是栓上狗繩吧。遛狗不栓狗繩是很危險的。你今天碰上我也就算了,萬一碰到老人或者孕婦怎麽辦?”

年輕的狗主人不住地點頭:“我錯了,我以後一定會注意的。”

周圍的人見顏春曉沒事,都散開了,狗主人也悄悄離開了。

段尋的注意力落在顏春曉的手上,剛才她倒下去的時候,用手支了一下地面,手掌心裏多了好幾道被石子拉出的血痕。

“出血了。”他握住了她的手腕,輕輕往上一提。

“沒事。”

“你怎麽這麽糙?”

“嗯?”

顏春曉還沒品出段尋話裏的意思,就見他從褲兜裏掏出一塊手帕,小心地包裹住她的傷口。

手帕是藍灰色格子的,方正幹淨,帕身還帶着他的溫度,暖暖的。

“什麽叫碰到你就算了?”他的手指隔着手帕摩挲着她的傷口,雙眸看着她的眼睛,“下次碰到你,也不行。”

顏春曉被他眼底堅定的溫柔灼到,一時忘了反應。

“聽到了?”

她乖順地點頭。

“走,去醫院。”

段尋帶顏春曉回醫院複診,順便處理了一下手上的傷口。

從醫院出來,顏春曉還一心想着潘曉婷的事情。

“按照剛才那位遛狗的大媽所說,潘曉婷搬來這個小區并不久,醫院接她回來的那個男人是她弟弟,至于她的老公,很少出現。一個懷着孕的女人,老公很少出現本身就很奇怪了對不對。可更奇怪的是,據說這個男人每次出現都戴着帽子,帽檐壓得低低的,根本沒有人看清楚過他的長相,這故弄玄虛,肯定有貓膩。我們順着這條線挖下去,絕對能挖到點什麽。”顏春曉說着,轉頭看向段尋。

段尋也正看着她,陽光下,他茶色瞳仁裏的情緒特別透亮。

“哦對了,還有鄰居說看到過那男人開着一輛黑色的奔馳,你知道邱函開得是什麽車嗎?”

段尋繼續無聲地看着她。

顏春曉一時沒有反應,就這樣任由他看了好一會兒。

“怎麽了?”顏春曉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我臉上有東西嗎?”

“謝謝。”

“嗯?”

“在這人走茶涼的當下,謝謝你還願意為段靈做這一切。”

段尋的目光落向遠方,聲音也像是從遠方傳來的,可這一瞬,顏春曉卻真實地感受到了他的謝意。

“段先生你別客氣。段靈在我那裏出事,我也有責任要搞清楚真相。再說了,你救過我,我欠你一個人情,我也希望能為你做點什麽事。”

她指的,是在郁琳芬的家裏,那天如果沒有段尋的話,她一定和郁琳芬雙雙墜樓,今天也不可能站在這裏了。

段尋沒出聲,只是跨下臺階,邁步往前走。

顏春曉慢慢地跟着他。

走到車邊的時候,段尋替她拉開了車門。

顏春曉搓着掌心裏的那截紗布,忽然有點躊躇,“還有,段先生,我很抱歉。”

段尋眯了下眼,不知她的抱歉從何而來。

“之前我不該說是你害死了段小姐,我……”她有些愧疚地垂下了頭,額前一縷碎發在眼前晃蕩,像她不安的眼神。

在漸漸發現段尋對段靈的情感之後,顏春曉對她曾堂皇武斷地指責段尋一事一直很內疚。她覺得自己不該以先入為主的姿态戴着有色眼鏡去看段尋,更不該将他的隐忍沉默曲解為冷血無情。

畢竟,人真正悲傷到絕望的時候,是沒有眼淚的,嚎啕大哭并不一定就是真情實感的體現,眼淚也是可以摻假的東西。

“對不起。”她又重複了一遍。

段尋并未接話,只是拍了拍車門說:“上車。”

顏春曉扒着車門不肯上:“你不說原諒我嗎?”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像個做錯了事急于求諒解的小孩。

段尋扶她上車,顏春曉不情不願地上了副駕駛,卻聽他的聲音在車門合上前飄過來:“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接下來幾天,為了讓顏春曉安心養傷,段尋全程不讓她參與邱函的事情了。顏春曉也沒有強求,一來她的工作室急着搬遷,她還要花時間找房子,二來她相信段尋一定比她有能力将這件事情搞清楚。

周末,顏春曉和中介小吳一起去了華街和陳塘兩個地方看了房子。可惜,沒有一處令她滿意。

她內心最中意的,還是鶴亭西路的那套,只可惜,那裏的房租太貴了。

中午,顏春曉請小吳吃了個飯,兩人剛從餐廳走出來,就遇到了許易。

因為是周末,許易脫去了平日周正的裝束,一身休閑,與他同行的還有一個女人。女人穿着寶藍色的闊腿褲套裝,頭發一絲不茍地梳成了低馬尾,紅唇潋滟,氣質非凡。

顏春曉看到許易的時候愣了一下,許易同樣有些吃驚,他和身邊的女人低聲說了句什麽,女人看了顏春曉一眼,先徑直進了餐廳。

小吳也挺有眼力界的,顏春曉還未說什麽,他已經默默地走開了。

寬闊的餐廳門口,忽然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好久不見。”許易對春曉微笑,一如既往地溫和。

顏春曉默默地品度着這句話,其實說久也不久,但相較于之前的天天見,這段時候稱為“好久”也還合适。

“是啊,好久不見。”

“聽說你的心理咨詢室要搬?”

顏春曉點點頭:“我今天就是來這裏看房子的。”

許易回頭望了一眼這街區,扭頭的時候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挺遠的。”

顏春曉內心又止不住地開始對這三個字進行分析。挺遠的,這個“遠”字是以什麽為坐标呢?他嗎?

哎,暗戀一個人就是這樣吧,他随口說一個字,她都能自己腦補出一篇閱讀理解。

“還沒決定呢。”顏春曉說。

“定下來了吱個聲。”

“啊?”她縱橫的腦回路忽然打了結。

許易撓了撓發鬓:“我的意思是,如果搬家需要幫忙,可以找我。”

顏春曉正發愣,她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她對許易露出了一個抱歉的表情,退到一旁接起了電話。

電話是小荟打來的。

“顏醫生,你有沒有看到新聞啊,好新鮮一條八卦……”

“我現在在外面,晚點說。”

顏春曉正和許易聊到關鍵時刻,哪兒有什麽心思聽八卦呀。

那頭的小荟不懂事,仍然叽叽喳喳:“段靈的哥哥把邱函打進了醫院……”

顏春曉的心頭“咯噔”了一下,猛地将手機握緊:“你說什麽?”

“具體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段靈的哥哥把邱函打了,邱函傷得很重,而段靈的哥哥因為打人被帶去警察局了,現在網上一片沸騰,大家都在猜測……”

“我知道了,先挂了。”顏春曉挂斷了電話。

許易還在等着她,見她忽而蹙起了眉頭,忍不住問:“出什麽事了?”

顏春曉沒答,只說:“我得先走了,再見。”

話落,她匆匆忙忙往路邊跑。

許易站在原地,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才發現,她的腳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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