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若白3
顏春曉到最後去買單的時候，才知道段尋已經先她一步付過錢了。她站在大廳裏，隔着玻璃門看着正站在車邊抽煙的段尋，慢慢朝他走過去。
段尋不常抽煙，但車裏會備着，偶爾有需要他派煙的場合，或者，像今天這樣，突然很想抽一支。
夜風很勁，吹散了他嘴邊的煙霧，只是，盤踞在他身上的烤肉店的味道怎麽都吹不走，他倒不是有多讨厭這個味道，只是覺得太家常了，他不習慣。
“你怎麽把單買了？不是說好了我請嗎？”顏春曉皺着眉。
“下次。”
段尋不想把兩人之間的關系清算得太過幹淨，不然，他們下次得以什麽理由再見面？
“好，那下次一定我請。”她神色執拗，好像在說一個多重要的約定。
段尋點點頭，為她拉開車門，說：“走吧。”
顏春曉正要上車，忽然看見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她以為自己看錯了，可定睛再仔細一瞧，沒錯，就是劉美含。
劉美含綁着馬尾，穿着藍白相間的校服，校服有點大，風一吹，鼓鼓地罩在她瘦弱的身子上，像充了氣似的。
“怎麽？”段尋注意到顏春曉的目光，“認識？”
“嗯，是我一個病人。等我一下，我去看看。”
顏春曉說着，朝劉美含走過去。
“美含。”
劉美含原本立在路燈下，正定睛對着花壇後的一家冰激淩店出神，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木木地轉過頭來，枯黃的發尾掃了一下肩膀，無精打采地耷拉在一旁。
“你在這裏幹什麽？”顏春曉看了一下時間，“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回家？”
劉美含沒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垂了下頭，往前邁開了步子欲走。
“你去哪兒？”顏春曉一把将她拉住。
劉美含倒也不反抗，任由她拉着，不過，她依然不說話。
顏春曉看向段尋，求助似的問：“段先生，能不能麻煩你一起送一下她？”
段尋看了那個女孩子一眼，恰巧，她也在看他。她的目光很奇怪，說不上友善，也不能算敵意，就是那種饒有深意地打量。
“好。”段尋應聲。
“走，送你回去。”顏春曉攬住美含，将她帶到段尋車邊，為她打開了後車廂的車門，“上車。”
劉美含似乎有些不情願，她往回看了一眼，目光再次落向那家冰激淩店。
顏春曉和段尋都注意到了她這個小動作。
“你想吃冰激淩？”顏春曉問。
劉美含看了顏春曉一眼，第一次沒有避開她的眼神。
這很明顯就是想吃的意思了。
顏春曉笑了一下，她還以為這孩子無欲無求呢，難得表露出一點喜好，她當然得盡量滿足她。
“等一下，我去買。”
顏春曉正要邁步，段尋攔了她一下。
“我去。”
段尋說着，快步朝那家冰激淩店的方向走過去。
－－
冰激淩店門口排着隊，多數都是女孩子，偶爾也有幾對小情侶牽着手相偎在隊伍中間。一身正裝的段尋在隊伍裏顯得格外惹眼，排在他前面的那個短發女生不時回頭瞄他，還悄悄示意同伴往後看。
這點小伎倆自然不會逃過段尋的眼睛，不過，他并沒有在意，也沒有因為別人的注視而表現出絲毫不自然。
顏春曉站在車邊，遙遙地看着段尋颀長的背影随着隊伍挪動。
“他喜歡你嗎？”身旁的劉美含突然問。
顏春曉心頭“咯噔”了一下，就像穩穩當當放着的一碗水，忽然被掀了個個。不過，讓她詫異的并不是這個問題本身，而是一直沉默不語的劉美含忽然開口說話了。認識這麽多天，這是她第一次聽劉美含說話。
劉美含的聲音并不像是她外在瘦弱的形象，反而很清亮。
“你說什麽？”
顏春曉假裝沒有聽清楚，想讓她再重複一遍剛才說過的話。可是，她并沒有如願，劉美含垂下頭去，又緊閉了嘴巴。
夜風撲過來，忽然有點冷。
這個天氣，其實并不适合吃冰激淩，但很多事往往都是這樣，在不合時宜的時候做，才顯得浪漫。
“冷不冷？要不上車等吧？”顏春曉扶着車門，輕輕地拉了一下。
劉美含順着她的動作鑽進了車裏。
顏春曉也上了車，兩人并排坐在後車廂裏，一左一右，彼此無言。劉美含好奇地打量着車裏的配飾，相較于之前防守的姿态，今天有點反常。
大概等了十多分鐘，段尋回來了。
他直接走到劉美含那邊，拉開了車門，将一支冰激淩遞給了她。劉美含低着頭，默默地接過來，連個謝字都沒有。不過，段尋也不計較，顏春曉說了，這是她的病人，既然是病人，那麽總歸得有些地方不似常人才能稱之為病。
顏春曉觀察着劉美含的反應，拿到冰激淩之後，她沒有馬上舔，而是靜靜地盯着看了一會兒。她正分析着劉美含這個反應有沒有什麽深意，她手邊的車門忽然被拉開了。
涼風帶着段尋身上的味道朝她撲過來，她還未來得及側頭，就見一支卷着粉色奶油的冰激淩遞到了她的眼前。
“這是給我買的？”顏春曉看向段尋。
“怎麽？不方便吃冰？”
顏春曉反應了幾秒，搖搖頭。
段尋挑了下眉，随即微微揚了下手，示意她快點接。
顏春曉握住了冰激淩。
她已經好幾年沒有吃冰激淩了，因為之前每回例假的時候都要生理痛，吃冰吃辣會加劇痛苦，她便把這些都戒了。可是，再如何能忍，心裏還是會有欲望。如今冰激淩到了手上，欲望就愈發的強烈了。
她低頭，舔了一口。
奶油很冰，卻莫名的甜。
－－
段尋向顏春曉确認了劉美含家的地址，之後跟着導航，往小路繞了出去。他開車的時候，顏春曉和劉美含兩個人就肩并着肩坐在後座，安靜地吃着冰激淩。
車廂裏飄着一股香濃的奶油味。
他往後視鏡裏看了一眼，恰巧撞上劉美含的目光。女孩的瞳仁亮得像是暗夜裏的貓，垂頭躲閃的那一瞬，掩去了若有似無的狡黠。
段尋下意識覺得，劉美含這個小女孩不簡單。反觀顏春曉，她手捧着冰激淩，那專注而虔誠的吃相，讓她比孩子更像是孩子。
劉美含家住得不遠，前後不過十分鐘的車程。
車子停在小區的門口，顏春曉跟着劉美含下了車。
“我送她進去。”顏春曉對段尋說。
段尋點了下頭。
劉美含一家子住在二樓，顏春曉與劉美含一起上樓，兩人剛走到門口，就聽屋裏傳來一陣孩子的笑聲。
“你有鑰匙嗎？”顏春曉問劉美含。
劉美含低着頭，不說話。裏面的笑聲還在一陣一陣地傳出來，那點溫情的熱鬧，襯得她的表情越發晦暗不明。
顏春曉放棄了與她交流，直接敲門。
屋內的笑聲随着敲門聲緩了一下，很快，有人過來應門。
“誰啊？”是男人的聲音。
這男人就是郭麗的現任老公，也就是劉美含的繼父錢岳鑫。
錢岳鑫自防盜門後看了一眼顏春曉，又看了一眼劉美含，拉開了門。
“你好，我是一春心理的顏春曉。”
裏頭的郭麗聽到顏春曉的聲音，立馬迎了出來。
“顏醫生，你怎麽來了？”
“美含媽媽你好，我在路上遇到美含，所以送她回來。”
“這樣啊，真是太謝謝你了。來來來，快進來。”郭麗熱情地道。
顏春曉對錢岳鑫微笑點頭之後，走進了屋裏。
客廳裏有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正坐在地毯上搭積木，看到顏春曉進來，她露出了畏生羞怯的表情。
“朵朵，還不叫人？”錢岳鑫走過去，摸着錢朵的後腦勺鼓勵她。
“阿姨好。”錢朵小聲地說。
“你好，真乖。”顏春曉對錢朵笑。
錢朵不好意思地鑽進錢岳鑫的懷裏。
顏春曉和錢朵互動的時候，劉美含一個人默默往她房間的方向走去。
“美含。”
錢岳鑫試圖叫住她，但劉美含沒有理他。
“這孩子，真是沒禮貌。”郭麗忍不住吐槽。
“沒關系。”
顏春曉看向劉美含，她進了屋，随手合上了門，只留給他們一個瘦小冷漠的背影。
“顏醫生，你請坐。”
“好的。”
“喝點什麽？”
“不用了。我稍微坐會兒就走，我朋友還在樓下等我。”
“這樣啊，那好吧。”
郭麗在顏春曉對面坐下。
“美含媽媽，美含經常這麽晚回家嘛？”顏春曉問。
郭麗好像被這個問題問住了，她下意識地看向錢岳鑫求助。
“偶爾。”錢岳鑫替郭麗回答。
“美含媽媽你不知道嗎？”
郭麗有點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我開了一家小賣部，經常在店裏，要很晚才回家，所以美含具體什麽時候回來，我也不知道。這孩子比較随性，有時候是喜歡在外面玩一會兒才回來。”
“那她吃飯呢？”
“我會做。”錢岳鑫接過話茬，“我的單位上下班時間比較穩定，所以兩個孩子的晚飯都是我做的。”
顏春曉恍然，她倒是沒想到，這個錢岳鑫是個這麽好的繼父。她又和錢岳鑫郭麗聊了一會兒才起身告辭，走之前，顏春曉去了劉美含的房門口敲門。
劉美含自然是不可能應聲的，所以顏春曉敲了兩下之後，直接擰開了房門。劉美含正戴着耳機坐在電腦前看着什麽，一聽有人推門，她立馬合上了筆記本電腦。
顏春曉匆匆一瞥，瞥到了電腦屏幕上的畫面，那似乎是一部她看過的電影的鏡頭，不過，她一時想不起來了。
“美含，我先走了，明天見。”她說。
劉美含側了一下頭，依舊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