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疼痛從手心傳到了他的中樞神經,他頓時疼得靈臺清明,但是,面前的畫面卻分毫沒變。

甚至,他似乎因為疼痛,目光沉冷了一瞬,把面前這太監吓得一哆嗦。

……他似乎确實莫名其妙地成了一個古人。

那人當是個王侯貴族,景朝末年的。至于其他……他便一概不知了。

哦,他還知道一件事。

那個人今天納妾。但因着如今自己成了他,所以納妾的,也便成了自己。

這就是他得到的全部信息,而面前這個滿臉都是笑的太監,還正躬身站在這兒,等着他去入洞房呢。

江随舟頭都要炸了。

……這都什麽事啊!

他心下忙亂,面上卻分毫不顯。

那太監似有些急了,臉上的笑容帶了幾分苦,壓低了聲音,語氣也變成了苦口婆心的勸慰。

“主子,奴才知道您心下不願,但畢竟是皇上下的旨……”他勸道。“您即便不喜,去走個過場便罷了!那位……聽說早給廢了武功,如今殘廢一個,安全得很,您不必擔憂。”

……廢了人家武功,成了殘廢?

江随舟眼神有點怪異。

竟還是強取豪奪的戲碼。

他單知道景朝末年,朝局腐敗,皇帝昏聩,尤其景後主景幽帝,更是個出了名的荒唐昏君。史書記載,他沉迷美色,以朝政作兒戲,且尤其偏寵外戚,任由其舅龐紹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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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景朝偏偏子嗣不豐,到了景幽帝這一代,同輩皇子大多早夭,唯獨剩下一個靖王,還是個英年早逝的病秧子。

也正因如此,景朝南逃沒幾年,便被如日初升的梁朝滅了國。

如今看來……他也是這個混亂荒淫朝廷的一份子。

江随舟嘴裏發苦。

他是做了什麽天妒人怨的壞事,才會莫名其妙從一個生活舒适的社畜,變成個末路王朝的王公貴族?

難道就是因為剛才訓學生訓得有點狠?

怎麽可能。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了一聲喚。

“潛山公公,花轎已經擡進飲翠軒了!”那侍女道。

這太監咬牙切齒地揚聲道:“催什麽!”

那侍女連忙收了聲。

太監轉過頭來,又殷殷地看向江随舟,眼睛裏滿是請求。

江随舟知道,如今這境況,他必然要去面對那洞房,伸頭縮頭都是一刀。不過既然娶來的那個姑娘并非自願,還落了殘疾,那麽今日這洞房花燭,想必可以輕松糊弄過去。

至于其他……

先等他過了今日這關,再慢慢摸清自己的身份處境,再作打算吧。

他淡淡嗯了一聲,站起了身。

那太監眼前一亮,連忙伸手去扶他。

江随舟并不習慣這樣讓人伺候,但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站起身時,只覺力氣不足,疲乏得很,頭還有點暈。

他只得讓這太監扶着他。

走下地臺,旁邊就是一面落地的西洋鏡,江随舟微微側目,便透過鏡面看到了自己。

……居然和他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只是看着年輕了兩三歲,瞧上去不過二十四五。

之前他的學生就誇他長得好看,又說他好看得像個反派。江随舟原本并不承認,但如今,看着鏡子裏的人,江随舟也覺得……

确實不像好人。

他本就漂亮得冷冽,顯得極為薄情。廣袖長發之下,便愈發精致且高高在上。尤其那雙眼睛,瞳孔生得有些高,淡淡看人一眼,就能讓人心口冷透。

江随舟收回了目光,餘光之中,他看見了自己左邊接近眼尾處的上眼睑上,綴了一點朱紅。

這顆痣是他原本沒有的。

不過,不等他細看,這太監就扶着他走過了鏡子,往門外去了。

有人候在外間,手中早備好了一件薄披風。見江随舟走近了,那人便熟練地将披風替他一裹。

江随舟不解,皺了皺眉。

他本就比周圍人穿得都厚了,怎麽又給他裹了一層?

旁邊的太監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神情,忙好言道:“夜裏風大,王爺受不住,還是多穿一件吧。”

……王爺?

不等江随舟回過神來,他已經被帶着走下了臺階,上了停在房前的步辇。

一出房門他便感覺到了,這風按說是暖的,吹在他身上卻覺得涼。這與生病不同,更像是先天不足,免疫力過低。

結合起方才那太監喊的那聲王爺,江随舟心下有點不妙。

景朝末年,能被叫作“王爺”的病秧子,只有一位。

就是那個被從史書上抹去名姓,只道先天不足、因病早亡的靖王殿下了。

步辇被擡起,江随舟覺得腦子裏有點發暈。

若按着歷史的進程,如今的他,最多也就三五年活頭,就會病死。

即便不病死,北梁滅景,也斷不會留下他這麽一個前朝餘孽。

江随舟目光放空,緩緩靠在了椅背上。

任誰突然知道自己已經沒幾年好活了,都不會太開心。

定了定心神,他側過頭,看向跟在步辇邊的太監,決定再同他确認一下。

剛才聽人叫他什麽來着?

“潛山。”他喚道。

卻不料,聽他這麽喊,旁邊那太監竟詫異地擡起頭來,愣愣地看向他。

江随舟心下一咯噔。

他知道,這反應,想必是自己叫錯了。

古時伺候在貴人近前的,決計七竅玲珑,心思敏銳。自己一來,就犯了個這麽大的錯誤,恐怕……

不過,不等他擔憂完,那個太監臉上便露出了受寵若驚、以至于手足無措的神色。

“王爺,您請吩咐!”他雙眼放光,頗像只搖尾撒歡的狗。“您……您還是仍舊喊奴才大名孟潛山算了……”

江随舟:“……。”

好吧,是他多慮了。靖王殿下的這位貼身随從,好像腦子并不太靈光。

他轉開眼神,嗯了一聲,氣定神閑道:“她擡來靖王府多久了?”

孟潛山絲毫沒聽出他話裏的試探,只當是王爺擔心耽誤了吉時,一股腦兒道:“王爺放心,霍夫人也是剛到。您這會兒趕去,時辰正好。”

江随舟見他沒反駁那句“靖王府”,便确定了。

自己的确成了那位在史書上着墨不多的短命鬼。

但是……

他皺了皺眉。

霍夫人?

這新進門的小妾,姓霍?

雖說他知道那野史不過無稽之談,但他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學生論文上的內容。

被打斷雙腿,又被靖王娶進府中,再加之姓霍……

這新進門的小妾,怎麽跟歷史上的霍将軍這麽像?

不過,江随舟立馬将這念頭抹去了。

想什麽呢,那野史的情節,電視劇都不敢這麽演,一看就是編來嘩衆取寵的,必不可能為真。

——

江随舟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測,便閉上了嘴。倒是旁邊的孟潛山,喋喋不休同他說了一路。

江随舟漸漸看出,這腦子不大靈光的屬下,想必平日裏多受冷落。今天自己陰差陽錯地對他和顏悅色了一下,他就開始撒歡了。

傻點也好。

聽他一路絮叨,江随舟原本沉重的心情多少緩解了些,字裏行間,也将王府局勢摸了個大概。

來都來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心下嘆道。

步辇行了大約一刻鐘,便停在了一處院落前。

院落門口懸着紅燈籠,燈光之下,一地爆竹碎屑。

透過院門,依稀可見一頂轎子停在主屋門口。大門前候了不少下人,見到江随舟來了,紛紛跪下行禮。

江随舟不大習慣這種衆人參拜的感覺,擡了擡手,讓他們都起了身。

便有個喜婆模樣的嬷嬷迎上來,笑着對江随舟道:“王爺大喜。夫人已經候在房中,只等王爺去掀蓋頭了。”

江随舟應了一聲。

他知道景朝的風俗,納妾的儀式比娶妻簡單多了。一擡小轎從側門擡進府中,丈夫自去掀了蓋頭,喝杯合卺酒,就算完了。

他點了點頭,便徑自越過衆人,往正屋中走去。

他步伐平穩緩慢,行走時衣袂飄飛,瞧上去冷漠又鎮定,頗有上位者風範。

但只有江随舟知道,自己這會兒心裏有多慌。

畢竟,他稀裏糊塗穿越到景朝來,成了個命不久矣的病秧子便罷了,此時還要到洞房中去,面對那個被靖王強娶回來的可憐姑娘。

那姑娘可憐,他也沒好到哪兒去。

這麽想着,他看似平穩,實則步伐沉重地踏上階梯,推開了那扇大門。

門內,紅帳翻飛,喜燭搖曳。兩旁的侍女們喜笑顏開,紛紛行禮沖他道喜。

有人引着他步入了內間。

一片旖旎之中,他看到了端坐在堂中的那個人。

一身紅衣,層層疊疊的,頭上頂着一方繡着鳳凰的蓋頭。他坐在輪椅上,坐得很端正,肩背挺直,像一柄折不斷的長/槍。

對,是槍。

這人身形高大,肩膀寬闊,一雙長腿在輪椅上幾乎放不下了,分明就是個男人啊!

一個男人,一個嫁給了靖王的,殘疾了的男人。

……自己娶的這位“霍夫人”,不會是霍無咎吧!

江随舟停下了腳步。

他的目光落在那人放在膝頭的雙手上。

指骨分明,手背上經脈凸起,雖只靜靜搭在膝上,卻像随時能扭斷人的脖頸一般,盡顯殺伐之氣。

江随舟不知為何,腦中回憶起了他那個學生論文裏的片段。

“……定北侯霍無咎被俘後,南景後主為了羞辱他,斷了他的經脈、廢了他的雙腿,又将他嫁給斷袖之名在外的靖王。他在靖王府忍辱負重三年,後想方設法逃回北梁,治愈雙腿。

此後,為報當年之仇,他滅景之後,将靖王頭顱親手斬下,在城門上懸了三年。

這也是為什麽,正史對靖王只字不提,連名字都抹去了。”

江随舟的手有點抖。

如果是霍無咎……如果真是霍無咎。

那三年之後,被霍無咎斬首的,就不是那個靖王,而是他江随舟了。

他緊緊盯着眼前一襲嫁衣的人,試圖從他身上找到一點點痕跡,證明他不是個男人。

但是沒有。

江随舟腦子有些空。

“王爺……王爺!”

跟在後頭的孟潛山見他停在原地,冷着張臉不知道在想什麽,連忙小聲提醒他。

江随舟側過頭。

就見孟潛山站在他身側,小心翼翼地小聲道:“該掀蓋頭了。”

對,掀蓋頭。

還沒看到臉,誰能确定那就是霍無咎?

江随舟走上前去,一邊在心裏安慰自己,一邊強作鎮定地伸出手,揭開了那張輕飄飄的蓋頭。

紅燭搖曳。

滿目旖旎的紅中,他對上了一雙濃黑的、陰鸷冰冷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江随舟掀開了蓋頭。

霍無咎:嗨!老婆!(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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