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入了三月,天便愈發地暖和,連帶着雨水也漸少了一些。

安隐堂中的地龍小心翼翼地燒了兩日,總算是将裏頭的濕氣驅散了個幹淨。

但是,卻有股寒意在房中彌漫着,經久不絕。

房中的下人都道是因着王爺不在,房裏少了個人,才會顯得這般冷清。

但唯獨孟潛山知道,房中滿是寒意的原因,的确是王爺不在,但是,卻不是因為少了個人,而是因為王爺宿在別處,卻偏生留下了一個人。

留下了一個,雖每日飲食起居照舊,但就是渾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氣息的人。

正因為這個,孟潛山提心吊膽了好幾日,生怕一個伺候不好,被這位祖宗遷怒了去。

一直到了霍無咎要出門的這一天。

這日正是陳悌的夫人送來的邀請函上,請他去賞花的日子。原本的邀請函雖說已經被江随舟退了回去,卻因着前些日子後主千秋宴上的皇命,而重新送了過來。

孟潛山不敢忘,這日一早,便要伺候着霍無咎洗漱更衣。

霍無咎自然沒讓他動手。孟潛山只好将衣袍飾物一并放好了,等着霍無咎自己穿戴妥帖。

待到了時辰,便有馬車自靖王府行出,一路往陳悌的府邸上去了。

同朝為官的同僚,尤其是身在同部的官員,後宅夫人們常會你來我往地辦些宴會,權作交際。

這在歷朝歷代都是極為常見的,但今天陳悌府上這樣的宴會,卻與以往決然不同。

畢竟,京城中的權貴們誰不知道,靖王殿下好的是那一口?景朝也講究個男女大防,夫人們湊在一處喝茶吃點心,總不能請個男人來吧?

這樣的事,尋常官員也是做不出的。唯獨陳悌這麽個巴結慣了龐紹的老油子,最是知道想讨好主子,就得舍開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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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的夫人,自然是要與他同進退了。

陳李氏一大早站在府門前,心裏便惴惴不安。

她夫君早在前些日子,便已經叮囑吩咐過她了。将那靖王府的男妾弄來府上做客,并不是為了同他們交好,而是要讓他們出事、出醜,最好鬧到聖上的耳朵裏。

陳李氏身為個大家閨秀,自幼養在後宅裏,嫁人之前,連外男都沒見過幾個。如今驟然讓她将個男人請來府上,還要他在自己府上出醜,陳李氏一時慌亂,自不知該怎麽辦。

畢竟,男人在後宅裏,還能出什麽醜?

到府上來賞花的,各個都是官家的夫人。真要因此損了誰的閨譽,陳李氏也是不敢的。

故而,恨鐵不成鋼的陳悌見她畏畏縮縮,一氣之下将她責備了一通,又叫他府上的妾室秦柳與她一同出面,辦這場宴會。

這便是要将靖王府的事,交給秦柳去做了。

陳李氏多少松了口氣,領着秦柳一同候在門前,等着客人們前來。

天放亮了,便陸續有各家夫人坐着馬車前來。秦柳挨個迎着她們進去,陳李氏便領着丫鬟候在門前。

許久之後,一輛馬車拐過街角,碌碌駛來,停在了陳悌府前。

瞧那規格制式,是王府才有的。

陳李氏屏息凝神,面上帶起笑容,迎上前去。

便見坐在車外的那個年輕太監跳下馬車,指揮着車夫和小厮打起車簾,從車裏擡下了一架輪椅。

有個身材高大的人,端坐在輪椅上。

陳李氏的目光只小心翼翼地飄向他,匆匆一掃。

便見那人雖微垂着眼,一副冷漠的神态,卻生了一副極俊的好相貌。那般鋒利張揚的眉目,棱角分明的面容,以及那眉上橫過的一道利刃似的疤痕,如同磨砺鋒銳的刀劍,讓人不敢逼視。

像是她在閨中讀過話本上的将軍,活生生走出來了一般。

陳李氏匆匆收回目光,不敢多看,只小心翼翼地錯開眼去:“霍夫人來了?各家夫人太太們都到了,還請霍夫人随妾身一同入府。”

輪椅上那人眼都沒擡,更沒回應他。

倒是跟在他身後的太監殷勤,笑着道:“勞煩陳夫人了。”

陳李氏點了點頭,由丫鬟扶着,自去前頭引路了。

——

陳府花園并不太大,裏頭一方池塘,還沒到長荷花的季節。四下裏皆是臨安城常見的花樹和盆景,熱熱鬧鬧擺了一園子。

此時,院子裏已經來了不少人,遠遠看去,衣香鬓影,莺莺燕燕的,倒是比花草還要養眼幾分。

京中的夫人們相互之間也算相熟,衆人來後,便熱鬧地交談起來。

便在這時,細微的輪椅聲從院門口響起。

一時間,衆人紛紛住了口,園中陷入了一片短暫的靜默。

數道目光落在了霍無咎身上,又紛紛移開,像是沒看到他一般。

院中的夫人們,心裏也是有數的。

這位陳大人會鑽營,千秋宴上為了讨皇上開心,要把靖王府後宅裏的男人弄來賞花。弄來的那個,不光是個男人,還是個被從北梁俘來的、征戰沙場、殺人如麻的男人。

宴上男女分席,夫人們都沒見過這霍無咎。不過光從他前幾年的名聲就能得知,恐怕是貼在門上的秦叔寶那樣的門神模樣。

卻是沒想到……

一些個關系親密的官家夫人,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番眼神。

這位霍将軍……竟生得這麽俊?

不過,周遭衆人,誰也不敢多看。陳大人将這人弄來,多半沒存好心思,她們需得躲得遠遠的,萬不可被波及到,反惹得一身污穢。

這麽想着,衆人紛紛錯開了目光,像是沒看見霍無咎一般。

倒是位年輕的夫人,拽了拽身側閨中好友的袖子,小聲道:“這樣的人,當真是天妒英才,是老天要這般磋磨他……”

旁邊的好友連忙拽住她,不許她再亂說。

而旁側的秦柳,見着要請的人都來齊了,便張羅着請各位夫人在園中落座。

她入陳悌後宅兩三年,雖說因着主母懦弱,混得風生水起,卻一直找不着露面的機會。今日這事,是陳大人給他自己争取來的機遇,又何嘗不是她秦柳的機緣?她定要在今日這宴上得臉,再替大人将他想辦的事辦好,讓衆人瞧瞧,誰才是大人的賢內助。

陳李氏心下發虛,便不如她這般機靈。沒一會兒,秦柳便穿梭在夫人們之間,将她們各個安置好位置請她們坐下,接着便讓丫鬟們上前來奉茶奉點心。

待将這些都安排妥當,秦柳身段嬌嬈地行到了霍無咎面前。

“霍夫人安。”她笑着沖霍無咎行了個禮。

早在方才,她便暗中将輪椅上這人打量了個遍了。模樣生得極好,氣質又清貴,聽說打仗也厲害,只可惜如今不過是個受人侮辱的戰俘,還是個殘廢。

自己既要借着今天這事往上爬,那麽便不得不得罪他,也往他身上踩一腳了。

心下不輕不重地道了句得罪,秦柳笑着道:“從前只聽聞霍夫人一表人才,卻未料得百聞不如一見。今日來了咱們府上,雖也算自家姐妹,但無論如何也是男女有別,妾身便給夫人安排了個遠些的位置,還請夫人勿要怪罪。”

霍無咎自然沒理她。

後頭的孟潛山笑道:“多謝這位姨娘。”

秦柳掩唇笑道不必,引着他們到了池邊的一處桌前,請霍無咎在那裏落座。

就在這時,倒茶的丫鬟迎上前來。

秦柳心下百轉千回,已經想好了法子。她自然地伸手,将那丫鬟手裏的茶壺接過,便笑着走到了霍無咎身側,頗為自然地給他倒茶。

卻沒見,垂着眼的霍無咎眉頭微不可聞地一皺。

下一刻,秦柳熟練地驚呼一聲,将茶都打翻了。衆夫人們被這驚呼吸引了目光,便見秦柳像是被誰一摟,竟是一副教人非禮了去的模樣,徑直往霍無咎身上摔去。

衆人皆變了臉色。

卻見坐在那兒的霍無咎,眉頭緊緊擰起,手按着輪椅往旁側一轉,竟巧妙地避開了她。

使得秦柳原本想擺出的受人強摟的動作,反成了刻意地倚靠,被毫無保留地暴露在了衆人面前。

緊接着,她靠了個空,一個沒站穩,竟徑直往下摔去,一頭栽進了池塘裏。

——

驚起了一片女子的驚呼聲。

丫鬟們紛紛跳下池塘去救她,四下登時一片大亂。唯獨霍無咎,靜靜按着輪椅,往前讓了幾步,冷臉看了那池塘一眼。

雕蟲小技,早在她朝着他靠過來時,就已經被他看出不對了。

旁邊的孟潛山被吓傻了眼。

沒一會兒,秦柳便被救起來,被拿衣袍被褥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陳李氏連忙上前,要讓人将她送下去休息,卻見被救上來的秦柳掙紮着,竟是不依不饒了起來。

秦柳知道,一不做二不休。她方才失了手,已經付出了代價,現在便絕不可一點好處都不讨來。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便見她哭道:“霍夫人怎能做這樣的事,非但輕薄妾身,還要将妾身推下池塘去!”

周遭衆人都看得出她在誣陷,但衆人心知肚明,誰也不敢站出來開口戳穿她。

秦柳知道這個法子奏效,演得愈發來勁了。

“妾身失了貞潔,斷沒臉再見大人!你們快放開我,讓我一頭撞死在這裏,也算個幹淨!”

陳李氏戰戰兢兢地站在旁邊。

她大約知道秦柳在想什麽。她今天這般鬧了,風聲立馬就能傳出去,待到明日,大人也有了由頭,拿這事做引子去面聖。

她想要阻止,卻又知嫁為人婦,就要聽從夫命。

她小心地看了霍無咎一眼。

就見他坐得筆直端正,面無表情,神色冷冽,靜靜看着秦柳演出的鬧劇。

像一把誰也折不彎的鋼槍。

陳李氏沒見過打仗的武官,卻莫名在這時覺得,頂天立地的将軍,就該是這幅模樣。

但上天妒他,定要他深陷險境。這樣的時候,自然也沒人幫得了他……

卻在這時,有個門房行色匆匆,一路跑了來。

“夫人……夫人!”那門房喊道。

陳李氏回過頭去,便見那門房停在花園門口,面色驚惶,手足無措。

“怎麽了?”陳李氏忙問道。

便見那門房匆匆道:“靖王殿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江随舟:我覺得我很帥,我從天而降,英雄救美,此時需要一點BGM。

霍無咎:你還敢來?【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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