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江随舟與霍無咎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漸漸的,竟是睡了過去。

他的座椅柔軟,可車廂壁卻是堅硬異常。他靠在車廂上,随着馬車的颠簸,多少有點不大舒服。

不過許是因着睡得太熟,漸漸的,這點不舒服竟消失了。他像是靠在了一個堅硬卻頗有韌勁的物事身上,溫暖又平穩,将他托住了,像是漸漸沉入了個懷抱裏一般。

他這一睡,便一直睡到被孟潛山叫醒。

“王爺,王爺醒醒,咱們到啦。”孟潛山在他面前喚道。

江随舟迷迷糊糊地睜眼,便見車窗外四下燈火通明,竟已然進了一處院落。下人們已經在車外候着了,霍無咎也坐在馬車邊,由後頭的魏楷推着。

還是那天李長寧給他煎藥時,說他不便随行,但江随舟和霍無咎日日都需有人煎藥,便請江随舟将他徒弟帶上。

江随舟不想聲張,也怕出岔子,便幹脆讓魏楷頂了孫遠的位置,将孫遠留在了府中。

他只覺自己睡迷糊了,眼前都暈乎乎的一片,片刻之後才漸漸找回了神識。

“睡太死了,竟沒發現已經到了。”他嗓音有些啞,說道。

他由孟潛山扶着下了馬車,便見自己已經到了山上的宮苑中。天平山這一代海拔雖不高,卻山峰綿延,這兒是其中的一座,是前兩年推平的那處道觀的舊址。

這兒屬實風光好,夜色裏也隐約能看見群山青翠,山下樹林密布,河水潺潺。龐紹花了大工夫,這片山上的宮苑雖面積不算極大,卻處處精巧別致,遠遠一看,宛如山中的阆苑仙府。

院中的正房是一進五間的房屋,兩側有兩排廂房。孟潛山麻利地将下人們安頓好,又将江随舟和霍無咎請進了正房中。

東西兩間恰有兩張床榻,便也省下了不少麻煩。

江随舟雖說睡了一路,但車上颠簸,總歸渾身酸痛疲乏。待進了房中,他由孟潛山伺候着收拾好,便在床榻上躺了下來。

“本王倒是覺得,身體似乎好了不少。”江随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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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潛山聞言,一邊替他拉被子,一邊問道:“王爺此話怎講?”

江随舟說:“今日上午,本王坐在車上還覺得渾身酸痛,原想着堅持不了一路,卻沒料到直坐到現在,似也沒有想象中那麽累。”

孟潛山聞言,噗嗤笑了一聲。

“怎麽?”江随舟面露疑惑。

便見孟潛山連連搖頭。

“沒什麽,沒什麽。”他笑道。“奴才這是為了王爺高興呢。”

江随舟面露疑惑,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卻也沒再問。

孟潛山說着話,便替江随舟放下床帳,笑着退了出去。

他自然是替王爺高興的,不過,也不能明說,究竟為什麽高興。

孟潛山退出江随舟的卧房後,嘿嘿笑了兩聲。

他總不能告訴王爺,您今日舟車勞頓卻不覺得累,并不是因為身子硬朗了的緣故吧?

他又想起了自己今日白天裏看到的情景。

他今日打起車簾,本來要給王爺回話,卻見王爺正睡着。他并非靠在車廂上,而是坐在輪椅上的霍夫人側着身,正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

他打起簾時,霍夫人正低頭看着王爺。那眼神兒,孟潛山可從沒見過。

聽着王爺方才那話,想必是霍夫人讓王爺靠着睡了一路了。

孟潛山又憋不住笑了。

他自是替王爺高興,高興王爺并非一廂情願,而是兩情相悅呢。

——

山上的別苑地方不大,兩側的廂房也沒幾間屋子。因着帶來的下人多,便要擠着住,即便是孟潛山,也要與旁人同住一間屋子。

第二日或許便要随從皇上進山,事情多得很,孟潛山便差了旁人在江随舟房外守夜,自己先回房中歇下了。

他住的屋子要清靜些,房中只兩張床榻,他進房時,另一張床上已經有人了。

見他進來,那人規規矩矩地站起來,躬身道:“孟公公。”

這人恰是扮作小厮跟着一同來的、李長寧大夫的徒弟。

孟潛山連連擺手,道:“別拘禮,你只管歇着。”

這小子是他特意安排在這兒的。他随侍在霍夫人身邊,又要給兩位主子煎藥,旁的屋子人多眼雜的,不如孟潛山這兒清淨。

見這小子瞧上去又木讷又乖巧,聽了自己的話,便在床榻上坐了回去。孟潛山坐在床上,一邊脫靴子,一邊開口與他閑聊了起來。

“你師父也在王爺身邊伺候了一陣子了,這霍夫人的腿,究竟有沒有起色啊?”

坐在旁邊裝傻充愣的魏楷聽到這話,立馬繃緊了神經。

來試探了。他在心下說道。

他斟酌着詞句,小心開口道:“回公公,如今也不過能減少夫人幾分痛苦,使得夫人雨天不必再那麽疼了。但是師父也說,夫人腿上的經脈斷得徹底,恐怕……也只能到這個程度了。”

聽到這話,孟潛山不由得嘆了口氣。

“減少兩分疼痛,也是好的。”他說。

魏楷打量着他的神色,連連應是。

孟潛山見着這小子老實,不由得開口提點了他兩句:“你和你師父,只管好好地伺候着。霍夫人的腿但凡恢複上一兩分,都少不了你們兩個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

聽到這話,魏楷裝出的呆愣裏,也多了幾分真。

他難道看出了自己的身份?不然,怎麽會說這樣的話?

便見孟潛山将靴子往地上一擱,擡眼瞥了他一眼,笑道:“這位霍夫人,可要緊着呢。”

魏楷頓了頓,遲疑問道:“這……是為什麽?”

孟潛山聞言笑了兩聲。

還真是個未經世事的憨小子。一個是王爺,一個是夫人,王爺寵着夫人,還能是為了什麽?

他笑了幾聲,收回目光。

“你不懂。”他慢悠悠地說。“過上幾年,自然知道了。”

——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來傳旨,讓江随舟準備一番,一會兒要同皇上下山打獵。

江随舟昨日裏舟車勞頓了一整天,此時一動都不想動。他原想着差孟潛山去回了,只說自己累病了,可那傳旨的下人卻硬等在那兒,說皇上有旨,今日靖王必須要去。

江随舟當然知道後主沒安好心。

別無他法,江随舟只得認命地從床上翻身坐起來,讓孟潛山給他換騎裝。

卻在這時,霍無咎坐着輪椅行了過來。

“何事?”江随舟忙擡頭問道。

霍無咎往外看了一眼。

院中雖說都是江随舟府中的人,但四下裏卻盡是宮中的守衛。将院子的每個出口都把守住了。

“你走之前,和我起一場沖突。”霍無咎道。“動靜要鬧得大一些,只說對我不放心,将我鎖在主屋裏。”

頓了頓,他接着道。“只由魏楷一人在房中便好。”

江随舟聽愣了:“這是為什麽?”

霍無咎張口正要解釋,擡眼卻見窗外似有人想從遠處往這裏看。他低下頭,言簡意赅道:“權作自保。”

江随舟一想,也是這個道理。他帶着人走了,獨留霍無咎在這裏,若有後主派人過來,當如何是好?

江随舟飛快且幅度極小地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于是,後主派來的近侍院中等了小半個時辰,便見靖王殿下面色不虞,一身騎裝自房中走出來。周遭的下人們也像被斥責了一般,低着頭自房中魚貫而出。

近侍見狀,連忙走上前去。

便見靖王正冷着臉吩咐周遭的下人們鎖門。

“鑰匙交給本王,本王若沒回來,他即便死在裏面,也不許開門。”端站在門口,居高臨下地冷聲說道。

“哎喲,王爺您這是……”那內侍連忙上前問道。

“怎麽?”江随舟側過頭來,冷臉道。“本王的家事,你也要管?”

那公公一時猶豫,眼睛卻機靈,滴溜溜地順着關門的縫隙,看見了裏頭冷臉端坐着的霍無咎,身後只剩下一個推輪椅的小厮。

內侍哎呦了一聲。

“王爺,旁的大臣們,今日都帶着家眷的!”他說。“您何苦把夫人所在房裏呢……”

“他騎馬都不能,去了丢本王的人嗎?”他道。

“這……”

那內侍正欲再說話,便見孟潛山苦着臉走上前來,将他拉到一邊去了。

“公公,您就別勸了!”孟潛山道。“裏頭那位的事,千萬別管!”

說到這兒,他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裏頭那個是個俘虜,您也不是不知道……王爺鎖了他,是既不想帶他,又不讓他出門亂走,才借口怕他跑了,将他關起來的。”

這內侍了然地應了一聲,對孟潛山道了一聲多謝。

江随舟早跟孟潛山說過,這內侍聽去的話,必然會告訴皇上。因此,他将該說的話說完,便抄着手站遠了些,眼看着厚重的鎖頭将房門鎖了個嚴實,連窗子都一扇一扇地關死了。

靖王這才領着人,浩浩蕩蕩地離了別苑。

院中漸漸靜了下來。

“将軍?”一直聽到外頭沒了動靜,旁邊的魏楷才匆匆上前。他也是被今日突如其來的場面吓到了,一時間有些沒回過神來。

卻見輪椅上的将軍站起了身,利索地寬起衣帶來。

“換衣服。”他命令魏楷道。

魏楷直發愣,卻也不敢違抗将軍的命令,跟着脫起了衣袍。

“接下來的話,聽清楚了。”霍無咎說。

魏楷連忙應是。

“今日早上的事,是我刻意為之。”他說。“一會我要出去一趟,你只管坐在輪椅上等我回來。只要切記不發出聲音,門窗鎖着,沒人會進來。”

“是。”魏楷道。“可是将軍,您這是要去做什麽?”

霍無咎已然脫下了外袍,将魏楷放在桌上的短打往身上一披,利索地便穿好了。

他将長發在腦後一紮,看向魏楷。

“那天,我是不是跟你說過,要帶走一個人?”他問道。

魏楷點頭。

便見霍無咎紮好了頭發,垂下手時,擡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那人就是靖王。”他說。“野外不安全,我去護他。”

作者有話要說:魏楷對自己默念:将軍肯定只是因為想自己動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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