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江随舟愣在原地,一時間只覺是自己出了幻覺。

不過下一刻,他便被拉回了現實裏。

只聽嗖嗖幾道風聲,伴着樹杈和枝葉簌簌的聲響,幾道黑影轉瞬間便将他們二人團團圍住。

不等江随舟反應,他便覺腰身讓人一帶,便被那人緊緊護在了身前。

“小心。”他聽見旁側那人短促地低聲說道。

那群人圍攏上前,便如黑夜裏捕食的狼群一般,從四下裏密不透風地沖上前來。

以少敵多,且被團團圍住,分明如死局一般。

但是,一柄在他那裏不過裝飾的長劍,卻在霍無咎手中成了見血封喉的利器。那劍鋒不見半點花哨的架勢,卻讓周遭數個刺客根本無法近身,只十數個來回,撲上前來的黑衣人便一個一個地倒了下去。

一陣淩亂的枝葉聲響,周遭恢複了平靜。

唯獨霍無咎足下橫了七八具屍體,鮮血将褐色的泥土都染上了深色。

他定定地擡頭,便見霍無咎單手握劍,垂眼看着地上一動不動的屍體。

他手上的劍鋒上還淌着血。

“……霍無咎?”江随舟愣愣地開口道。

是他瘋了還是幻覺?為什麽霍無咎會在這個時候出現,還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雙腿像是根本沒受過傷一般。

可不等霍無咎回應他,便有一道細微的破空聲響起。

一枚銀光熠熠的暗器沖破黑壓壓的樹枝,直沖江随舟的面門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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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時,他便被霍無咎帶着朝旁側一閃,那銀色的暗器将将擦過他的臉頰,削斷了他的一縷頭發。

與此同時,有一人徑直從樹冠上躍下,不過眨眼之間已到眼前,一柄短匕直取霍無咎的咽喉。

竟是這群殺手的首領,以暗器吸引走霍無咎的目光,再趁他分神時偷襲。

霍無咎因着方才那一躲,此時已迎着那刀鋒而去了。他雖已不及阻擋,卻半點不慌,手下的劍花沉着一挽,下一刻,那人溫熱的血已經濺上了他半邊身體。

不過,那把匕首,也徑直插進了他的肩窩。

江随舟離他極近,電光火石之間,他連那二人的招式都未曾看清,只在短促的幾個來回之後,聽見了一聲微不可聞的悶哼。

是從貼着自己後肩的那道胸膛中發出來的。

他瞳孔驟縮,回頭看向霍無咎。

卻見霍無咎的雙眼四下逡巡一圈,繼而緩緩松手,當啷一聲,将劍丢在了地上。

“可有受傷?”江随舟聽見霍無咎沉聲問他。

而他自己,則頗為淡然地擡手,拔出了自己肩上的匕首。

鮮血漫出,和殺手的血融在了一起。

不知怎的,江随舟的眼眶,頓時泛起了一陣熱意。

“……你受傷了。”他說。

——

後主眼看着那匹發了瘋的馬将江随舟帶進了林中。圍場前那片森林,是天平山原就有的,裏頭地形複雜,枝杈茂密,且深不見底。

周遭的侍衛和大臣們皆大驚失色,唯獨後主昂首挺胸地坐在馬上,頗像一個得勝歸來的将軍。

“誰也不許進去。”他盯着那片吞人野獸一般的森林,道。“朕要看看,朕這個五弟,究竟有沒有本事,替朕獵回那頭鹿。”

朝堂上下誰不知道,那位靖王殿下因着身子弱,從小沒習過一天武?

他自然沒有獵鹿的本事,只有在叢林深處摔斷脖子的本事。

但是誰也不敢說,因為這是皇上的家事。

皇上要他去獵鹿,他就得去獵;皇上要他死,那他也不得不死。

所有人臉上的神情都是諱莫如深的,唯獨後主,緩緩擡頭,看向那片森林後的遠方。

那是被密不透風的樹木遮蓋住的崇山峻嶺。

他的眼中全是笑意。

他自是想殺了江随舟,這早不是稀罕事了。但同時,祖宗禮法在上,他又不能輕易殺江随舟。

不過這一次,他舅父答應他了。

他舅父保證,這一回,誰都不必動手,靖王不會活着回來的。

後主遠遠看着後頭的山嶺,片刻之後像是方才什麽都沒發生一般,鞭子一甩,便引着馬匹調轉方向,朝着前頭幾只分散在草場上的獵物小步跑去。

“都愣着幹什麽?”他道。

衆人這才回過神來一般,各懷鬼胎地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繼續跟着後主圍獵起來。

——

江随舟獨自坐在一根橫亘在地的樹幹上。

霍無咎來去幾趟,頗為利落地将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處理了個幹淨。這山中地勢險峻,不遠處便有一道峽谷。霍無咎腳程頗快,不過一會兒工夫,江随舟面前便幹幹淨淨地一片。

片刻之後,踏空聲傳來,江随舟擡頭,便見霍無咎落在了自己面前。

他半點都不掩飾自己的雙腿,席地便在江随舟的面前坐下,從自己身上扯下了一條衣擺。

江随舟只盯着他肩膀。

靜默片刻,霍無咎低聲笑道。

“想問什麽就問吧。”他說。“盯着我看,能看出什麽來?”

卻聽江随舟頓了頓,嗓音有些飄地說道:“我替你包紮吧?”

霍無咎将扯下的布條放在江随舟的膝上,一邊利落地解開自己的衣袍,一邊說道:“不用,你又不會。”

說話之間,他已經扯開了半邊衣襟,露出了肌肉緊實的半邊肩膀。單是他露出了這片皮膚上,便有好幾道舊傷,都已經結了淺色的疤。最深的那道,橫亘過他的鎖骨,猙獰之中,竟讓那流暢硬朗的鎖骨襯出幾分旖旎。

而在他的肩窩中,是一處還在流血的新傷。

那匕首紮得并不太深,卻也撕裂了皮肉,看上去頗為駭人。便見霍無咎單手将那布條覆在傷口上,咬住其中一端,纏了幾個來回,便以一種粗暴的方式将傷口裹了起來。

靜默片刻,他咬着布條,目光落在自己肩上,對江随舟道:“你不問問,我的腿是什麽時候好的?”

只有霍無咎自己知道,他低垂的睫毛下,還是掩藏了幾分忐忑的。

他自江随舟房屋的後窗跳窗而出,繞過了周遭守衛,這才進了山。他前一日上山時看準了方位,徑直便往那處獵場去了。

果真,圍場之上,龐紹對江随舟動了手。

落在江随舟馬上的那一鞭子,是後主抽的,但霍無咎清楚地知道,讓那匹馬發狂的,是落在他身上的那枚暗器。

這個時候墜馬,定然會有生命危險。霍無咎一時間顧不上找出使暗器的那人,潛入林中去追那匹馬,卻恰在追上之時,看見江随舟落入了早埋伏好的包圍中。

果然,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環一環的,龐紹早就安排好,就沒打算讓江随舟有半分活的可能。

霍無咎已經顧不上其他,只得立時現身。

他知道唯有這樣,他才能保全江随舟的性命,但他也知道,這樣的話,他的雙腿就暴露了。

但是他也不後悔。

他垂着眼,狀似認真地包紮傷口,手下的力道卻不由重了幾分,甚至将傷口勒得有些微微滲血。

卻聽江随舟開了口。

“不必問。”他說。“李長寧之前是騙我的,對吧?”

霍無咎手下頓了頓。

“嗯。”他應了一聲。

“所以說,他就是你的人了。”江随舟說。“他身邊跟着的那個徒弟,我第一眼見他便覺得像軍營裏的人,他見你時,表情也不大對。不過,當時我正病着,沒什麽精力,李長寧說他是個農夫,我便也就信了。”

江随舟的聲音平靜極了。

但霍無咎卻只覺像有一條極細的絲線,勒在了他的心髒上,一點點地收緊了。

他原本在給傷口打結的手停在原地,也有些不大能動了。

果真。他心道。他向來是聰明的,只要讓他看見,便不必多解釋。

霍無咎卻覺得嘴裏有些苦。

他像是個等着判刑的犯人,終日被懸着,此時終于塵埃落定了,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是的。”他說。“所以……”

所以,我并不是個坦誠的合作對象,你大可以對我失望,不過我之前答應的事,還是會做到的。

他喉頭哽住,有些說不出來了。

卻聽江随舟開了口。

“所以,你傷口不能這麽包紮。”他俯下身,對霍無咎說道。“雖然我不懂,卻也知道不可硬捂着。即便這裏沒有傷藥,你也得先将傷口清洗一番吧?我隐約聽有水聲,這附近是不是有溪流?”

霍無咎頓了頓:“往西半裏,有一條。”

“走,我們先到溪邊去。”江随舟說着,站起身來。

他坐久了,方才又一直被霍無咎攬着,已然忘了自己的腳扭傷了。他乍一起身,便痛吸了一口涼氣,險些摔倒在地。

霍無咎一擡手,将他撈住了。

“腳怎麽了?”霍無咎問道。

江随舟撐在他的胳膊上。那條胳膊肌肉緊實,摸起來石頭似的硬,撐着他時四平八穩的,頗有安全感。

“方才落馬時,扭了一下。”他說。

霍無咎頓了頓,片刻後似是無奈,咬牙啧了一聲。

“這都能忘?”

江随舟有些尴尬。

實是方才霍無咎受傷時的情形太過觸目驚心,他一直只顧着看霍無咎,竟把自己扭傷的事忘了。

霍無咎垂眼,便看見他這幅神情,立馬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對面前這人,實在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沉默片刻,低聲重新說道。

“剛才說了,李長寧沒跟你說實話。”他說。“他聽命于我,所以是我……”

卻聽江随舟開了口。

“所以,是好事啊!”江随舟道。“我一直頭疼你的腿,卻沒想到會有你的人找來,給你治好了。”

霍無咎頓了頓,低頭看向江随舟。

便見江随舟也在擡頭看他。那雙眼中亮晶晶的喜悅,半點不似作僞。

“所以,還不趕緊到溪邊去?”他道。“傷口再不清理一下,腿好了,胳膊可就要廢了。”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我騙了他,他會不會生氣?他生氣也沒關系,我可以補償他的……

江随舟:哈哈!意外之喜!龐紹老兒,你死期到了!!

#老攻太戀愛腦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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