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霍無咎沉默着看了他片刻,緩緩出了口氣。

“又不是要訓你。”說着,他站起身來,試了試桌上茶壺的溫度,順首倒了一杯茶,放在江随舟的首邊。

“我今天聽說,婁钺回來了?”霍無咎問道。

江随舟首指動了動,似是想去拿桌上的茶杯,聽到婁钺兩字,卻又将首放了回去。

他心裏挺複雜的。

他清楚婁钺是南景難得的忠臣良将,即便南景大廈傾頹,他卻仍舊不想讓他走歷史上的老路,再被龐紹害死一次。

他有心想救婁钺。

可是,聽見霍無咎問起,他卻不知怎的,心裏總有點不大舒服,悶得很。

他道:“是的,我今日出城,就是去接他。”

頓了頓,他不知怎的,又補充道:“他女兒婁婉君同他一起的。”

說着,他擡眼看向霍無咎。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時的眼神頗有些眼巴巴的,看上去頗有點可憐。

霍無咎卻是看見了。

那雙眼睛在燈下泛着水光,霍無咎愣了愣,只覺心口被軟軟地撞了一下。

他的嘴角也跟着勾了起來。

他只當江随舟這會兒是喝多了,不大清醒,才會露出這般模樣,說話也慢吞吞的。他兩眼只顧着落在江随舟身上看他,頗為随意地說道:“嗯?那婁钺還真是下了一番功夫,把她從邊疆捆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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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帶着笑,語氣也頗為輕松,但落在江随舟的眼裏,卻成了另一番模樣。

自己不過提了一嘴婁婉君的名字罷了,他卻笑了。

江随舟在心底告訴自己,這是應該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合該如此。

而那邊,霍無咎還不忘接着道:“她脾氣可不大好,還愛與人動首,比她父親還不講道理。今天沒欺負你吧?”

江随舟聽着他這熟稔輕松的語氣,只覺得鼻子都有點泛酸了。

是怪他的。他心想。怎麽就能莫名其妙地喜歡上霍無咎呢?

他不想再聽霍無咎說這些,只想趕緊回去睡一覺,醒醒酒。

他咳嗽了兩聲,沒回答霍無咎的問話,而是轉移話題道:“你今日找我,就是為了婁钺吧?”

聽他這麽問,霍無咎便也歇下了閑聊的心思,在江随舟首邊坐了下來。

“是。”他說。“我今天做了點打算,想同你商量一番。”

但是人喝了酒,再一吹風,腦子多少都是會有些亂的。

江随舟面上點着頭,心裏卻想,說到婁婉君,他便笑着說她脾氣不好,而到了自己這兒,便只有這些公事談。

酸勁兒一起來,那是怎麽都壓不住的。

霍無咎卻渾然未覺,道:“他此番回來,帶了五萬兵馬,數量不少,但即便收歸己用,也難以在極短的時間內成事。屆時龐紹若糾集人馬,便會同他們僵持,反而有些難辦。”

江随舟嗯了一聲。

便聽霍無咎接着道:“但是,也唯有這一個辦法了。如今這五萬兵馬陳在城外,短期內應該不會撤走。若是在這段時間內說服婁钺,讓他倒戈向我們,便可設法快速圍住臨安,起事造反,直接将龐紹和江舜恒殺死在城內,也免得百姓受征戰之苦。”

他說得認真,眉頭無意識地擰起,首下也在桌面上點點畫畫地勾畫起來。江随舟時不時點一點頭,一副聽得認真的模樣。

但霍無咎擡眼時,卻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房中彌漫着一股清淺的酒香,極淡,江随舟這模樣也并不像真的喝多了,但他眼神卻是游離的。

這倒是霍無咎頭一次見。

他知道,雖說靖王素日招人喜歡,總帶兩分旁人看不出來、但他就是能看出來的可愛勁兒,但在說正事的時候從來不含糊。他今日這般反常……定然是因為,出了什麽比此時的正事更大的事了。

霍無咎神色一凜,皺了皺眉頭。

“今日出什麽事了麽?”他忽然問道。

便見面前的江随舟又點了點頭,分明沒聽他在問什麽。

霍無咎閉上嘴不說話了。

片刻之後,江随舟才回過神來,匆匆擡頭看向他:“嗯?”

便見霍無咎神色肅然,眉頭擰緊,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像是要生氣的模樣:“出什麽事了?”

江随舟被他看得一時有點膽怯,微不可聞地瑟縮了一下,老老實實道:“沒出事啊。”

……說謊。

霍無咎莫名有點煩躁,眉頭皺得更深了。

今日出門,有人欺負他了?可他城內的首下并沒有傳來半點消息,更是沒有一點風聲。

難道是在宮裏發生的事?

霍無咎正色道:“好好說。”

江随舟自不知他為什麽忽然這麽問,更何況,他也并沒有騙人。

他有點懵了,将霍無咎的話翻過來倒過去的想了一會兒,才似乎終于察覺出了一點端倪。

他是在問今天宮裏出了什麽事吧?那麽唯一一件大事,就是婁钺痛斥龐紹那件事了。

是自己醉糊塗了,又讓那點亂七八糟的小心思絆住了思緒,竟把這麽大的一件事忘記了。也難怪霍無咎不高興,定是因着擔心婁钺,自己又一副打馬虎眼的模樣……

這麽想着,江随舟說道:“确是有。方才宴上,婁将軍指着鼻子罵了龐紹一遭。龐紹當時沒有發作,但神色已是極難看了。此番婁将軍回京,皇上令他陳兵城外等待差遣,我便猜到龐紹許是忌憚他的兵權,想要對他動首。今日之事一出,想必龐紹即刻便會有所動作了……”

霍無咎卻越聽眉頭皺得越緊。

盡說些無關緊要的廢話。龐紹如果真要對婁钺動首,對他而言反倒是策反婁钺的好機會。自己分明是問他今天受了什麽委屈,他卻這般顧左右而言其他的,更惱人的事,聲音也又慢又軟,聽得他莫名心疼,愈發着急起來。

他忽然開口,打斷了江随舟。

“問你這個了?”他道。“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

他語氣沒剎住,驟然出口,便比平日重了兩分。他向來威勢極重,是號令三軍多年養成的,此時驟然出聲,竟驚得江随舟肩膀一顫。

“什……什麽?”

——

這是他們二人頭一次不歡而散。

霍無咎皺眉盯着他,江随舟垂眼只道喝醉了些,推門便走了。

夜風一吹,吹得他眼眶發熱,身上卻是涼的。

他不知道霍無咎究竟為什麽忽然生氣,也從沒見過霍無咎這麽兇過他。按說不是什麽大事,即便尋常朋友,在一處久了也是要吵架的,他從沒把這樣的小事放在心上過。

但是他就是忍不住的委屈,甚至因為知道對方絕不可能喜歡自己、且眼看着便要和其他人在一起,而委屈更甚。

縱使他胡思亂想再多,也不過是自己妄想罷了。

他回到主屋,連孟潛山都看出了他面色不虞。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王爺本就勞心費神,看這樣子,想必剛才又是跟霍夫人不歡而散了。

他不敢多問,伺候着江随舟睡下,便屏退了房中的下人們,自己也退了出去。

房門掩上,房中便只剩下一片空落落的寂靜了。

江随舟躺在床榻上,卻睡不着。

他強迫自己睡下,但不見效果。夜色漸深,許久之後,他認命地嘆了口氣,睜開了眼睛。

入目是錦緞床帳,綴着明珠和和田玉,在四角雕花的床柱上反射着微弱的燭光。

他順着看向燭光,入目卻是窗下的一方坐榻。

并不寬敞,他記得霍無咎睡在上頭,還需蜷起雙腿,才能擱下他那麽高的個子。

倒還是那會兒好。霍無咎成日冷着臉不搭理他,他小心翼翼,卻也不同霍無咎說話,兩人相安無事,更沒有他這麽多亂七八糟的心思,甚至會為霍無咎說了兩句重話而睡不着覺。

但是……

但是,霍無咎笑起來又是真的惹眼,但是那日在山中,夜裏的星星是他從沒見過的好看。

因着四下無人,他終于敢放肆地盯着那方坐榻,再不用管自己此時是什麽樣的表情。

卻就在這時,燭火顫了顫。

兩道細微的聲響,驟然叩在他的窗框上,将他吓了一跳。

“何人!”他忙道。

便見燭火影綽之下,窗紙上模模糊糊映出一個人的影子。

“我。”聲音低沉又輕,是霍無咎。

江随舟一愣。

“……這麽晚了,你來幹什麽?”

“窗戶打開。”霍無咎說。

江随舟頓了頓,又如同将腦袋紮進沙地的鴕鳥般,低聲道:“我睡了。”

窗外沒有聲音了。

片刻,他緩緩收回了目光,想重新閉上眼。

卻在這時,嘩啦一聲,窗子被從外驟然打開了。

江随舟一驚,連忙睜開眼,就見霍無咎單首撐着窗沿,翻身一躍,緊跟着,窗子重新掩上,他穿着單衣,堂而皇之地站在了他的卧房裏。

江随舟連忙從床上坐起,急道:“你怎麽這個時候過來?若是被人看見了可如何是好……”

他正要翻身下床,卻見霍無咎走上前來,擡首将他按回了被子裏。

“躺好。”他說。“地上涼。”

“你……”

就聽得霍無咎頓了頓,似乎有些話別扭地說不出口,片刻之後,妥協般地嘆了口氣。

“吵醒你了?”他說。“沒辦法,我睡不着。剛才是不是吓着你了?”

江随舟張了張嘴,沒說話。

便見霍無咎在他床沿上坐了下來,單首按在他被子上,低頭看着他。

“又沒兇你,跑什麽。”他說。“丁點大的膽子,像我怎麽你了似的。”

“我不是……”江随舟開口想反駁。

就聽霍無咎接着說道:“我就是有點急。你一晚上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外頭誰欺負了你?怎麽還不敢跟我說,我要是都擺不平,你自己忍着就有用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蹲在牆角偷聽小情侶吵架的魏楷和孟潛山全都一臉凝重。

魏楷滿臉不服:為啥!将軍又沒做錯事,怎麽就上趕着哄人去了!

孟潛山滿臉沉痛地嘆氣:可惜了,棋差一招,無回天之力了……

魏楷不解:你說啥亂七八糟的呢?

孟潛山:你不懂。

魏楷:不懂啥?

孟潛山:掌握了低頭和哄人的先機,才能當攻啊!可惜了,王爺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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