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侍衛的動作粗魯極了。

江随舟被一把從地上拽了起來,緊跟着,便有繩索從梁上扯下來。江随舟身上狠狠地一疼,疼得他有些混沌的神識也驟然清醒了幾分。

龐紹去了哪裏?

如今此處只剩下了一個後主,龐紹不知去向,那麽便只剩下了兩種可能——要麽是龐紹已然得知了霍無咎的計劃和動向,前去捉拿他了,要麽,便是大事将成,龐紹逃走了。

江随舟被勒得悶哼了一聲,擡起眼,便看向了江後主。

已有侍衛将刑具搬上來了。

他咬緊牙關,強迫自己清醒冷靜,繼而涼涼地笑了一聲:“皇兄,你還真是看得起我這病秧子。”

後主對上了他的眼睛。

他死死盯着江随舟,目光中全然是掩飾不住的痛恨,恨得他臉上的神情都有了幾分扭曲,頰上的肥肉細微地顫。

片刻後,他恨聲道:“江随舟,你很得意?”

咬牙切齒,嗓音都發着寒,一看便是被逼上絕路,已是恨極了。

這番模樣,想必後主與龐黨的勝算,能有一兩成都是看得起他們。

江随舟閉了閉眼,悄無聲息地出了口氣。

這就好。這樣,他便沒有後顧之憂了。

他落到如今這樣的地步,已然是沒有生路可言了。不過,既然雙方都是窮途末路,對方又痛失了龐紹這樣的左膀右臂,那他便可以試着賭一賭。

……就賭面前這後主,對他舅父還存了幾分奢望和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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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着眼緩聲道:“皇兄這話從何說起呢?”

“從何說起?”後主喉中憋出了一聲怪笑,從椅上站了起來。“怎麽,你處心積慮将霍無咎放走,不就是等着這一天嗎?”

江随舟淡笑了一聲。

“這倒是不至于的。”他說。“也只是霍無咎允了我些好處,讓我同他各取所需罷了。”

“各取所需?”後主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

接着,他咬牙切齒,解恨一般說道:“各取所需,會被他抛下,留在這裏,等着朕殺你嗎?”

不知怎的,“抛下”二字,他咬得極重,像是含了什麽無法宣之于口的仇恨和委屈一般。

江随舟卻氣定神閑地笑了起來。

“那自然不是了。”他說。“我手裏也拿了他的把柄,那東西是龐紹最想要的,龐紹不會殺我。”

說着,他似有些疑惑一般,四下裏看了一圈,道:“龐紹人呢?”

後主看他這幅模樣,有些不解地皺起眉。

“他走了。”他說。“怎麽?”

江随舟聞言,卻露出了詫異的表情,方才的淡定全然不見了。

“不可能!”他道。“拿不到那個東西,龐紹絕不會罷休,怎麽會走呢?”

後主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但是打心底裏,卻有一塊石頭落地了。

他心想,果然如此,舅父不過是親自去給他搬救兵了而已,并不是抛下他逃了。

……即便不為了他,也會為了江随舟手裏的那個物件的,不是嗎?

便聽後主頓了頓,問道:“什麽東西?”

江随舟閉口不言。

後主有些不耐煩了。

他舅父就總是這樣,什麽事不到萬不得已的關頭,都不同他說,只說一切都有自己安排。他雖樂得清閑,有時也會有些不悅,像是被排除在外,成了個局外人似的。

他舅父如此也就罷了,靖王這個妖妃生的病秧子,卻又是憑什麽?

後主面露不快,此時也不想再忍。他兩步上前,緊跟着便一腳踹在江随舟的身上。

他雖常年縱欲,早虧空了身子,沒什麽力氣,但那臃腫的身材卻擺在那兒的。随着他全力的一角,江随舟悶哼了一聲,被吊起的身體也被踹得一個趔趄。

“朕在問你話。”後主說。

江随舟卻擡眼,挑釁地看向他。

“皇兄有本事,便今日就打死我。”他說。“他日只待龐紹領兵回來,他想要的東西,也都爛在臣弟肚子裏了。”

後主死死地盯着他。

這東西雖說讨人厭得很,只要看見他,就能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不痛快的事。但他向來是收斂的,一直避着自己的鋒芒,逆來順受得緊。

這是他頭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這般嚣張的模樣。

恨得他想立馬看着這人将此事房中的十數種刑罰一一受遍,想将他千刀萬剮,一片片地削下他的肉來。

但是……不行。

他看着面前的江随舟。

只是被在這陰冷的牢裏吊了片刻而已,這病秧子的臉色和唇色已然慘白了。這是個随時都要死的廢物,即便這廢物此時一條爛命,他也不敢真的賭……

即便有再多的嫌隙,他也不想讓他舅父回來的時候,對着一具屍體失望。

畢竟他舅父沒抛下他不是嗎?他母親還在宮裏呢,那可是他舅父從小最寵愛的妹妹。江随舟那裏還有他舅父想要的東西呢,有這些在,他舅父不會棄他們不顧的……

他竟無意之間,像是個被孤立的小孩兒似的,捧出自己所有有價值的東西,只想換旁人多看自己一眼。

後主緊盯着江随舟,眼睛發紅,手都在抖。

他想殺這人,卻不能。

片刻之後,他像是情緒終于掩不住了一般,劈手奪過旁邊侍衛手上浸了鹽水的鞭子,重重地一把甩在江随舟的身上。

驟然一鞭落在身上,頓時将江随舟身上厚重的親王朝服抽裂了一道口子。即便後主力氣不大,那鞭子也在他身上狠狠落下了一道血痕。

江随舟的眉心驟然擰緊,即便咬緊了牙,也沒忍住痛哼的聲音。

他這幅模樣極大地取悅了後主。

他緊盯着江随舟衣袍破口處瞬間溢出的鮮血,面上揚起了扭曲的笑意,咬着牙又甩了一鞭在江随舟的身上。

抽打皮肉的聲音,在牢房中一聲聲地響起,血腥氣漸漸彌漫開來,與牢中沉朽的血腥味混在了一起。

縱要不了他的命,也要讓他好好吃一番苦。

若他在天上的父皇看得見,也好開眼好好瞧瞧,他對這廢物自以為是的寵愛,可是能害死這廢物的。

——

幸而婁钺用兵的速度極快,不過半個時辰,整個臨安便被死死地封鎖住了。

混亂之中,他竟扣下了龐紹的馬車。雖說龐紹帶了不少武功了得的死士和手下,折損了龐紹不少的士兵,卻終歸将龐紹連帶着他夫人和小兒子,一并扣押了下來,嚴嚴實實地關了起來。

恰在此時,撲空的婁婉君領着人匆匆回來了。

“而今,便需将消息送去宮裏了。”婁钺皺眉道。

便見婁婉君抱着胳膊站在旁側,聞言踢了踢旁邊捆得嚴嚴實實的龐紹。

“這有什麽難?”她說。“切他一根手指頭,送進宮裏去,皇上不就全明白了?”

婁钺咬牙切齒。

“你不怕他也切靖王殿下一根手指?”他怒道。

婁婉君皺眉:“那該如何?”

婁钺打量了一番捆在營房中的幾人,片刻之後,看向了龐紹正哇哇大哭的五歲幼子,和旁邊龐紹的夫人。

“寫封信,教人連帶着信和他這小兒子,一并放到宮門口去。”婁钺說。“只說我今日所為,全因龐紹霸占我嶺南三十萬大軍,要讨個說法。如今龐紹與他妻兒都在我手裏,只要有人提了嶺南叛将的人頭回來,我便放了他。但靖王于我有恩,若靖王不能活,我便不介意再殺龐紹一個。”

婁婉君匆匆應下,單手提起龐紹的幼子,轉身便要走。

卻聽婁钺又喊住了她。

“別忘了告訴他,霍無咎的事,龐紹已然說了。”他說。“讓他放心,只要那三十萬大軍物歸原主,霍無咎便交給我,不必皇上操心。”

果然,不出半日,便有人将信順着城門的縫隙,丢到了城外。

是後主的手書。

那手書字跡潦草,可見寫信之人是何等的煩躁。

“江随舟沒死,你只管放心。快些派人南下調兵,要誰的人頭就帶誰的人頭,但兵馬務必送到,不許拖延。”

婁钺總算松了口氣。

後主被他騙過了,如此一來,宮中的江随舟便算暫且安全了。

不過,一日之後,他的神經便又緊繃了起來。

蘇州新任知府是龐紹的黨徒,因着離臨安極近,立馬便給嶺南的龐炜遞了消息,且第一時間帶着蘇州城三萬兵馬北上護駕。第二日傍晚,蘇州的兵馬便趕到了。

婁钺一行此時把守着城門,城內進不去,城外又來了敵軍。一時間,婁钺自顧不暇,與手下的幾員将領各守一處,抵禦蘇州來的援軍。

幸而,一方固守城門,另一方又存了小心試探的心思,帶兵的又是個沒打過仗的文官,一整天都沒摸到城門一寸,甚至一支人馬還被婁婉君帶兵追出了二十裏地。

但當夜,便有探子遞來了消息。

嶺南的龐炜聽聞臨安被圍、父親被抓,已然連夜收攏起三十萬兵馬,往臨安城來了。

嶺南與臨安的距離并不算遠,至多三日,先遣部隊便能抵達。

婁钺領着手下一衆将領湊在一起算來算去,怎麽算龐炜都會比霍無咎快。意思就,衆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待商讨完畢,誰也沒說話,只默然回到自己所守的城門前,只待領着手下為數不多的兵馬多撐幾日,撐到霍無咎的援軍來。

這樣低的氣壓,在城外彌漫了一整日。

一直到了第二天。

這日一早,朝陽破空,将古拙的城牆照得亮堂堂的。

鎮守在城北的将領一夜未眠,一直緊繃着心弦,早有些眼花了。他站在城牆上,正要下去吃點早飯,卻聽旁側站崗的士兵忽然一聲驚呼。

“将軍!”他說。“來了!”

那将領一驚,連忙極目看去。

便見遠處的地平線上揚起塵埃,是士卒和馬匹踏出來的。浩浩蕩蕩的一支大軍,看不到盡頭,朝着臨安城浩浩蕩蕩而來。

從那日得知龐炜動身,不過兩日而已,他竟這般迅速!

将領忙道:“快去,快去告訴婁将軍!他們來了!”

士兵連忙應了一聲,剛跑出去兩步,卻又折返回來:“将軍,是誰來了?”

那将領恨不得踹他一腳。

“還能是誰?從長江到這裏能有這麽快嗎!”

說着,他往城外的方向看去。

只一眼,他卻愣住了。

他所守的北城門……似乎确是長江的方向。

而漸漸近的兵馬,為首的那人,看上去似乎真的是霍無咎的模樣。

——

那将領跌跌撞撞地一路從城牆上跑下去,直往城外迎了數十仗,便迎上了縱馬而來的霍無咎。

光他身後所跟的騎兵,就有上萬之衆,想必此後的其餘人馬,會比這多出十倍不止。

怎會如此呢!

那将領已然激動得要落淚了。

長江離這裏這般遠,他所領的又是江北的兵馬,怎麽能這麽快呢?但為首那匹黑馬上的,确實是霍無咎。

不過片刻,霍無咎一擡手,身後的人馬停在原地,他揚鞭奔到那将領面前,單手一挽缰繩,便将戰馬拉停在原地。

戰馬揚起前蹄,停了下來。

那将領激動地單膝跪地,朝着霍無咎抱拳道:“霍将軍!”

霍無咎嗯了一聲,一扯缰繩,便往城門處行去。

“沒想到将軍竟這般迅速,可讓我們擔心壞了!”

那将領連忙跟上。

卻見霍無咎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應了一聲,便問道:“靖王何在?”

那将領一愣,不知道這位霍将軍找靖王幹什麽。

“靖王殿下在宮裏啊?”他道。

霍無咎手下一緊,戰馬嘶鳴一聲,停在了原地。

便見霍将軍回過頭。

同樣是沒有表情,但他此時的眼神卻瞬間冷了下來,陰戾至極,讓這人高馬大的将領都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說什麽?”

他聽見了霍無咎從齒關裏擠出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我老婆呢?我這麽大一個老婆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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